杨厂长那边给大领导汇报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没说。


    车间里，小组也没因为这个心神不宁。


    大家把精力全都放在技术改良上，怎么才能让提纯后的钢材，更符合轴承钢的要求。


    连着几天，师傅们大多数时候都围着工作台进行讨论。


    地上更是被铁棍画了涂抹，画完再接着抹掉。


    这年头纸和笔都金贵，没得出正确方向前，那些猜想大伙儿默认不需要浪费纸来记录。


    杨铁柱跟何胜利，就靠自己钻着空子听讲。


    有不懂的地方，赶紧先记下回头再琢磨。


    别说，就这几天时间，俩人的理论知识增涨一大截。


    杨铁柱更是有点琢磨透，张师傅的打铁手法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他那个回弹精准定位的动作，能够有效增强材料的韧性和扩张力。


    别看同样是敲打，可回弹拿下的力量仿佛正好卡主临界点。


    很神奇！


    杨铁柱私下里试了几次，都掌握不住力道。


    不是太重，就是位置偏了。


    看起来特别容易得一件事，真正上手才发现自己有多废。


    眼睛会了，脑袋和手废了大概就这样。


    当当当~


    下工了，车间里几个师傅站在原地，身子晃都没晃一下。


    “看来，今儿又得到七八点。”


    何胜利嘀咕了声，把手里收好的工具又放回去。


    没听见杨铁柱的声儿，好奇扭头一看。


    他正拿着个巴掌大的小铁锭，在哪儿转过来，转过去的不知琢磨什么。


    何胜利本想叫他，可看他像在想什么重要的事儿。


    犹豫几秒，最后撇撇嘴自己一个人顿那竖起耳朵，师傅们已经在商量，是不是先单纯往纯度上发展。


    至于轴承钢这个大问题，就交给其他人去完成好了。


    他们只要把持住这个成果，最后不管是谁做成了，功劳都少不了咱的。


    “我还是想试试。”


    吴师傅不甘心道：“就这么放弃，我不甘心，你们难道就甘心这么认输了？”


    众人沉默不语，甘心肯定是不甘心的。


    但…真的是太难了。


    那种有心无力，有劲儿无处使的感觉。


    对男人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每多一天，内心的无力感就加重一分。


    再这么下去的话，他们担心工作没完成，人先让耗光心劲儿。


    那样，可就真废了！


    “我想到了。”


    猛然一声惊咋，吓了师傅们一跳。


    回头就见蹲地上的杨铁柱，忽然掏出后腰挂的铁锤。


    拿着那块小钢锭走向定位台，将铁锭卡在位置上，之后抓着铁锤……


    当，当当~


    第一次敲击后，铁锤回弹翘起，杨铁柱的胳膊肘跟着回弹的力道改变角度，下一刻铁锤再次落下。


    两次击打敲中同一个位置，分毫不差。


    再一次，再一次……


    随着成功的次数逐渐增加，杨铁柱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灿烂。


    最后，整张脸跟乍然盛开的花骨朵似的。


    “瞧给他高兴的，哈哈……”


    吴师傅伸手向前一指，其他人也跟着笑出声来。


    可看向杨铁柱的眼神里，全是满意。


    这孩子，吴师傅是选对了。


    他竟然真的凭自己琢磨，学会张师傅的拿手绝活。


    “老张，你亏大了。”


    拍了拍张师傅的肩膀，吴师傅得意的眼皮儿都在跳舞。


    “害，有啥吃亏不吃亏的，手艺都传下去也是好事儿。”


    老张嘴角抽搐，强撑着内心最后的倔强。


    这他能说什么，从头到尾他就演练一遍，谁知道真让他给琢磨透了。


    这个杨铁柱，悟性强得可怕。


    放在过去，那肯定是师父们抢着想收入门下的关门子弟。


    有这么个徒弟接班，以后还有什么可愁的。


    “铁柱，你来。”


    张师傅招招手，让停下动作的杨铁柱过来。


    “张师傅，师父…那个，我自己瞎琢磨的，也不知道对不对。”


    瞧见老张面色严肃，杨铁柱讪讪问道：“那个，不能琢磨啊？”


    “不是，有啥不能琢磨的…又不是过去了，咱现在是厂里的工人，吃的公家饭，这身本事就是厂里的。”


    张师傅像是在说给他听，更像是在安慰自己的同时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到这边来，我有话单独跟你说。”


    张师傅说着走向一旁，杨铁柱先看了眼自家师父，得到提示这才跟着走了过去。


    “铁柱，这门手艺过去是我家祖传的，百炼法。”


    俩人说话的过程不长，主要是张师傅说，杨铁柱竖耳聆听。


    等俩人再回来的时候，吴师傅笑呵呵道：“铁柱，今后张师傅也是你半个师傅，学了人家的东西可得记着。”


    杨铁柱连连点头，正要表个态，就听张师傅道：“别，铁柱靠的是自己的本事，这功我可不能领。”


    “以后啊，就希望这门手艺在你手里……发扬光大吧！”


    张师傅说话的时候，心里是有遗憾的。


    因为他家的锻造法，其实不止‘百炼法’这么一种。


    只是更多的都在战争中遗失了，后来落在他爹手里的就只有这一样。


    所以，老张也就学了这么一样。


    他们父子俩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有天能把丢了的技法再找回来。


    虽然后面的都丢失了，可‘百炼法’是基础，后面的技法都是在此基础上发展出来的。


    只可惜，他努力了几十年也没找到正确的路。


    倒是在杨铁柱身上，看到了新的希望。


    本来，老张是想拜托他，代替他们父子俩完成心愿的。


    可又觉着不该将这种负担，压在一个孩子身上。


    人家跟自己非亲非故的，凭什么啊？


    所以，只剩一句包含遗憾的‘发扬光大，’其中的酸楚与遗憾只有老张自己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