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欣不知道哥哥是怎么跟贺树丰沟通的，反正这个又高又壮的大家伙不对自己横眉立目的了。


    这才安下心来，开始了她愉快的小学生活。


    可欣的小学，老师都是固定坐班的，例如一年级的班主任永远都教一年级，二年级的也是固定的老师。一二年级班主任不分科，语文和算术都是同一个老师。


    三年级的老师开始分科，林芝就做了三年级和四年级的算术老师，兼图画老师。林芝不会刺绣，却描得一手好花样，画工了得，自学成才。


    一个大队里有八九个小生产队，孩子又多，可欣这一班里，有六七十个孩子。普遍都比可欣大了两岁。


    班主任张老师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皮肤不黑，也不白，是个黄白肤质，可欣之所以注意这个，是张老师最爱红脸。


    可不是害羞闹得，开心大笑会血液上涌。勃然大怒也会，做间操也会，午间跟别的老师打篮球会，夏季午间暴晒时会。在可欣的印象中，张老师是个随时会血液上涌的一张红白脸。


    张老师上课幽默风趣，他很会带动孩子们的情绪，上他的课，不知溜号为何物，他是个很好的老师。


    这一天是一年级下半学期快结束的六月份，张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背心”两字，让同学们解释这两个字的含义。


    可欣的小伙伴们各抒己见，猜是叛徒背叛啊、心长反了啊、离心离德啊、后背背着心脏啊，不是一心一意啊等各种荒谬版本的解释。


    张老师当然不会叫可欣回答，可欣一回答就满足不了他自己的恶趣味了，他就想看一帮小崽子无知的样子。他知道可欣看的书多肯定知道，他可没少借阅。


    他神秘一笑，说大家不要见笑的话就给大家看看，说着掀起外衣，大家看到了一件破了洞的跨栏背心，哦！这就是“背心”。


    山沟里这群成天上山下河的野孩子们认知浅薄，见识不到外面的好东西，可能认识“坎肩”、“汗衫”和“小褂”，却不认识“背心”这等高级货。


    不得不说年轻的老师对教学很有想法，可欣到老了的时候，依然很清晰的记得他的名字叫做张国庆。


    哎，都是贫穷惹的祸，生活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认知上的贫乏。祖祖辈辈一直重复着放羊生娃、生娃放羊这样悲哀生活的循环，无知而不自知。


    不得不说，这是个笑中带泪的故事。


    隔了几天好戏又登台，张老师写了个“币”字，让大家猜。梳头的篦子，锅里隔水蒸煮的箅子，甚至枪毙都出来了。


    这一次喊了可欣回答:


    “金币，银币，铜币，人民币，币是钱的意思，钱的另一种说法。”


    底下一片“哇！”的声音。张老师点头，说了一段话，可欣终身难忘。


    “可欣为什么会知道？她为什么知道的这么多？她可是我们班最小的孩子。”


    “为什么？”孩子们七嘴八舌地问。


    “因为在你们下课时玩泥巴、弹石子、跳格、打口袋的时候，可欣在读书。


    在晚上放学回家你们在外面疯玩或者帮家里干活的时候，可欣在读书。


    在礼拜天里你们在家干什么，我不知道，很多人连作业都写不完我是知道的。


    可欣也帮妈妈干家务，饭还做得很好吃，衣服洗的很干净。


    她烧火的时候手里有书，喂鸡的时候手里有书，这都是我家访时亲眼所见。”


    张老师家访，还是可欣妈妈同事，当然得留饭啊，可欣帮妈妈做了一道菜。张老师亲眼见亲口尝，这么小的孩子，服的不行。


    “谁能和可欣比呀，我三娘都不让她去搂柴火、背树叶、喂猪啥滴，她尽穿好衣服，吃好的，她家书多，我啥都没有。”


    说话的是小片儿，可欣家北边邻居，她老叔家的姐姐。


    可欣老婶给孩子们起的小名儿绝了。老大男，叫柿子，和可欣哥哥同岁。老二男，叫鸭蛋，老三女，叫小片儿，老四男，叫小小儿，跟可欣同岁，这会儿还在家玩泥巴呢。


    大名可是讲究，仁义礼智信，没占全，老大洪仁，老二洪礼，老三洪芝，老四出了意外，今年九月入学时没起大名，张老师给起了个洪福，也就将错就错了。


    跑题了，拉回来……


    张老师看了一眼陶洪芝，让她坐下。又说:


    “诚然，咱们这个小山村贫困落后，就连老师家也一样不宽裕。”


    此时已是七七年了，山沟沟生产力上不去，物资依旧匮乏，农民还挣扎在贫困线上。今年又遭了旱灾，坡地颗粒无收，又得吃救济粮了。


    可欣的家乡就是如此，十年九旱，靠天吃粮，就真吃不上。


    张老师接着说:


    “可是要改变命运，需要读书啊。老师也是村里的孩子，不就当了老师么？


    你们正是读书的年纪，要知道时光一去不复返啊，错过这段时间，你们会后悔的。


    你们不该重复你们父辈的命运，种地生娃，生娃种地，一辈子从地里挣扎不出来。


    我这样说你们能懂不？再直白点说吧，想要不再受穷挨累，你就读书上学，学出个名堂来。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是读书无用论的时候啦孩子们。”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欣记了一辈子，这句话是张老师说给他们听的，人生中的第一次听见。


    张老师的话可谓震耳发聩，也不知道改变了几个孩子的命运。可欣与他这些伙伴渐行渐远，后来就不大记得起来他们了。


    晚上照例复盘，此时已然不需要神仙奶奶跟她一起做了，她习惯成自然，自己会了。


    神仙奶奶每晚都陪她两个小时，有时候各干各的，谁也不说话，但是心里莫名的踏实。


    今天可欣感想颇多，免不了跟神仙奶奶讲了一遍张老师的话。


    张老师跟前世比较也有改变，更加睿智了，是个少有的清醒之人。对待家国命运、读书上进有着清醒的认知。


    “可欣，张老师真是不错，不愧为人师！


    物质的贫穷能摧毁你一生的尊严，精神的贫穷能耗尽你几世的轮回，白白渡过一生。


    可欣，你记住，没有白读过的书，也没有白走过的路。


    你读过的书和你走过的路，会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你的认知，悄悄帮你擦去脸上的无知与肤浅。


    书便宜不意味着知识的廉价，虽然读书不一定能让你功成名就，不一定能让你锦绣前程。


    但是能让你说话有德，做事有余，出言有尺，嬉闹有度。


    读书就是最低门槛的高贵。


    这是燕大校长说过的话。”


    “燕大是哪？”


    “燕大是我们国家的最高学府。文考燕大，理考水木。”


    “那我也要上燕大。”


    七岁的可欣，不知道这是心灵鸡汤，但是她爱听，还能记住这么有水准、这么好听的话。


    读书既然这么好，读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