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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盲嫁

    嵇照云的心脏仿佛感受到了雷电,麻了下。


    他强作笑意:“怎么了,突然叫起照康来?”


    陆咬枝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她自然知道嵇照康是不在了,只是方才那瞬间的触碰实在是太像他了,让她几乎错以为此时是嵇照康站在身边,方才有了错觉。


    陆咬枝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嵇照云,索性沉默不语。


    嵇照云有些吃味。


    从前他还是他时,陆咬枝眼里只有‘嵇照云’,从不曾想到要回头看一眼嵇照康,现在,等他成了嵇照云,可他总归不是真正的嵇照云,因此陆咬枝的视线终于望向了嵇照康。


    不是紧紧站在她身侧的嵇照康,而是潜在记忆身处的嵇照康。


    这一次,是他输给了自己,他永远都没有办法把陆咬枝的目光留在自己的身上,以致于连过往那个没用的自己都比不过。


    嵇照云的眼眸渐渐被晦暗所席卷,他突然握住正要往马车的陆咬枝的手,陆咬枝脸上流露出了些许疑惑,嵇照康不曾做任何的解释,只对车夫道:“随便在路上跑,直到我叫你停为止。”


    陆咬枝不明所以之际,她便感觉到天旋地转,脑后垫着一只手,让她可以轻巧地落到铺着柔软毛毯的车板上,嵇照云冰凉的手抚上她的脸庞,他灼热的气息吐在肩颈之间,微热的潮气贴着肌肤蛇般缠绕着。


    他低声道:“这时候,你脑海里想的是‘嵇照云’,还是嵇照康?”


    陆咬枝错愕地看着他,显然觉得这问题荒诞不经,根本无从问起。


    她与嵇照云成了亲,还能想谁?


    陆咬枝伸手,想摸一摸嵇照云,安抚他:“刚才的情形,只是让我很容易想到了照康而已,照云,你知道,我是心悦你的,我很早便心悦你了。”


    她以为这样的安抚足够让嵇照云重归平静,可是身上的重量并未消失,那让人不安的沉默张成了一张巨网将陆咬枝裹覆其中,就在她惊疑不定时,她被狠狠地吻住。


    如暴风雨般肆虐,她是无从躲避,只能被激烈密集的雨水打得花瓣零落的海棠,一瓣瓣,都在污泥里。


    嵇照云俯在她的肩头,几乎是用哀切的语气道:“枝枝,叫我的名字。”


    “照云?”


    本该是笃定的口吻,带着缠绵的情愫,成为爱人之间最动情的谜语,可是因为颤抖微扬的尾音,而在此时显得有些可笑起来。


    嵇照云更是发狠,他张嘴,咬上了陆咬枝圆润的肩头,在那里留下了一个狰狞的牙印。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迅速,当嵇照云把自己从裹挟的情绪中解脱起来时,已经有些晚了。他看着陆咬枝疲惫地半合着双眼,雪白的肌肤上到处都是痕迹,作为罪魁,他自然是一眼就能瞧出这


    些痕迹是从何而来的。


    嵇照云却再也没有办法从中得到满足,他知道,这些痕迹往后只会跟嵇照云联系在一起,而不是嵇照康。


    嵇照康成为了死去的人,留在陆咬枝身边的只是嵇照云而已,那么他呢?


    在陆咬枝满是黑暗的世界里,再也不会有他了。


    尽管在成为嵇照云,他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以为只要可以能陪伴在陆咬枝身边,他愿意成为一辈子的嵇照云。


    可是人心啊,总是不知足的。


    当他终于可以正当光明地将陆咬枝拥入怀中,当他痴迷地看着陆咬枝享受鱼水之欢的可爱神色时,陆咬枝双唇中吐出的‘照云’二字,每一次都能给他一个晴天霹雳,让他迅速从情/欲之


    中抽身,只感到满腔的哀伤。


    他多想让陆咬枝叫一声照康,可如果那样,他便连留在陆咬枝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了,他只能用唇,用手,用一切可以的东西去堵住陆咬枝的唇,想让嵇照云消失在她的双唇里。


    可是他知道,嵇照云作为她黑暗世界里唯一的一盏灯,是永远都不能熄灭的。


    这也是为何他选择打碎熄灭了嵇照康的原因。


    他明明一直都明白,可为什么这颗心,还是要变得贪得无厌起来?


    嵇照云抿住唇,闷头替陆咬枝收拾起来,这次似乎做得有些过火了,陆咬枝自己伸手用衣物掩住了身上的痕迹,没有说话,这个车厢内,安静得可怕。


    最后,嵇照云让车夫掉头,把陆咬枝送回了宅院之中,他亲手如往常般把陆咬枝交到了却玉的手里,却没有如之前般细致地吩咐却玉烧水,给陆咬枝沐浴。


    陆咬枝大约能意会他的意思,但正是如此,她偏要当着嵇照云的面,大声对却玉道:“却玉,让人抬了热水到我屋子里来。”


    嵇照云看了她一眼,想请陆咬枝暂时不要沐浴的话终究还是被他咽了回去,他睫毛微垂,道:“却玉,照顾好你家小姐。”


    *


    说实话,陆咬枝是不想理会嵇照云的,因为这次他实在是太过分了,不顾她的意愿在马车上乱来不说,下手还不知道轻重,她感觉整个身子都像是被马车碾过一样,腿脚发软,腰身酸疼,


    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痕迹。


    连却玉看到了都没忍住,小小的惊呼了声。


    这让陆咬枝很是难为情,更是决定要给嵇照云一些脸色瞧瞧,看他下次还敢不敢欺负自己。


    但那晚,嵇照云并没有回来。


    他是托了人带话,铺里账本多,一时半会看不玩,所以预备晚上看迟些,怕回去晚了打扰陆咬枝,索性便宿在铺子里了。


    但这一听就是假话,陆咬枝都跟着他到了清埠,陆父的意思自然是由着嵇照云慢慢理账,不用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他又何必如此拼命。


    与其说是他拼命,倒不如说是他自觉有错,于是自罚独睡。


    陆咬枝听了倒是愣了又愣,打发掉传话的人,便静坐无语。


    却玉以为她是在生嵇照云,毕竟是他先惹了陆咬枝不高兴,结果他不回来哄着陆咬枝不说,自己先避开去了,算什么意思?


    于是却玉绞尽脑汁,想了些话,打算先安抚住陆咬枝的情绪,再慢慢调停两人之间的关系,结果听见陆咬枝用疑惑的口吻道:“是照康吗?”


    却玉心脏骤停,几乎有些结巴:“什,什么?”


    这本没有什么,偏偏她心虚,觉得自己的反应过于失态,赶紧找补回来:“姑娘是看到嵇家二公子了?”


    陆咬枝摇摇头,道:“你再胡说些什么怪力乱神的话。我只是突然有些疑惑,做错了事,感到难为情会躲起来的,是照康,不是照云吧。而且,照云根本不会对这种事难为情的。”


    嵇照云那家伙,只会死乞白赖脸地往陆咬枝身上继续蹭,搂着她的腰说:“枝枝,再让我亲


    一口好不好?”


    无论陆咬枝最初的意愿是什么,最后都会从了他。


    这才是嵇照云。


    却玉听到陆咬枝的话,心脏更是承受不住地剧烈一跳,各方神仙在上,若是有的选,她宁可在此时看到各种鬼怪山妖,也不想听到陆咬枝说出这种怀疑的话。


    却玉干笑道:“姑爷也说铺子里账目多,许是真是为了正事罢。虽然老爷不着急,可是布庄进账有问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早点查清也是早点替老爷减少损失,这也是姑爷的一番孝心,姑


    娘就莫要说什么怀疑的话了。”


    陆咬枝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是,既然照云这般有孝心,我也不好闲在家里,你吩咐厨房炖碗汤来,我亲自给他送去。”


    却玉没法,只能去吩咐厨房。


    她又恨不得肋下能立刻生出双翼来,能即刻飞到嵇照云身边,将陆咬枝的怀疑告诉他。


    却玉实在不明白,往日里嵇照云装得十分谨慎,甚至于连说话的声线都改了,他明明这般用心,缘何偏偏今日露了这般大的马脚。


    只希望嵇照云当真是为了正事才被绊在了铺子里,却玉默默祈求。


    汤很快便炖好,陆咬枝摸索着给自己换好了外出的衣裳,便由却玉搀上马车,往布庄去了。


    她盲了后便甚少出府门,何况又是远在清埠的这家布庄,马车停在布庄门口,她端正坐在车厢里,听到门房客气地说,铺子打烊了,不待客。


    却玉忙上前去表明身份,正巧布庄的现任掌柜转了出来,听说是东家的千金来了,忙迎了出来。


    ——不殷勤不行,陆家的姑爷跟算盘成精了似的,原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的账,一个都没逃过他的眼睛,手中朱笔一勾一个圈,翻下来半本都是红的。


    连绣娘一个月里多昧的线这种账都被查出来,还能给他留什么活路?


    周掌柜在旁看得满头大汗,只觉屋内闷得他气不顺,便想出来走走。


    好歹现在的账被揪出来都是些贪小便宜的账,不算什么要紧的事,最重要的是那些大宗会不


    会被嵇照云看出来。他之前是很自信,以为假账做得足够瞒天过海,但现在不这样想了。


    他需要一些时间,重新补一下那些账,可是该怎么劝说嵇照云停止盘账呢?


    毕竟嵇照云已经摆出来一副无家可归,今天就要住下的阵势了。


    就在周掌柜一筹莫展之际,陆咬枝来了,他自以为是个转机,忙迎了上去,及至看到陆咬枝那双盲眼时,他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


    嵇照云这样一个青年俊秀肯心甘情愿娶一个家产丰厚的盲女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为了吃绝户!


    既然目的都是吞掉陆家的家产,那么一切自然可以迎刃而解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