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从幽深看不到底的深湖中抓了好大一条鱼出来, 从头到尾有一个人那么长，脊骨上突出一条长长的刺, 挂的都是水草, 摸上去滑溜溜的，手感略微有些恶心。


    好在剥了皮之后摸起来就是普通的肉了。


    千金认不得这是什么鱼，她小时候在小柳乡, 虽然过得是贫苦日子，但也属于是穷人家里娇养着的孩子，万事不挂在心上。


    当初旱魃没有来之前，千金在小柳乡，小柳乡有一条河，里面产出很多小鱼，但是千金不怎么吃, 她嫌弃刺不好挑, 只爱吃猪肉鸡肉鸭肉一类大块儿的纯肉, 鱼肉并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


    但是这鱼长得这样大，刺就也大, 吃起来比小鱼要方便许多。


    于是剥了皮, 去了内脏，一整条鱼只切出几块儿大肉来，生了火炙烤得滋滋冒油，然后四处寻摸, 寻不到盐巴, 就拿鱼血抹了。


    千金吃了小半条鱼, 吃得胃里鼓鼓的，然后拨弄着那一小团火焰，道：“肉是好肉, 但是好难吃。”


    系统十分欣慰。


    它曾经以为千金已经失去了味觉，毕竟她什么东西都吃得下去，现在看来，她还是能分辨出食物的好坏的。


    系统飞快从库房里摸出库存：“我这里有神级厨艺！保证你烧个鞋底子都好吃！要学吗？”


    千金一瞬之间陷入了迷茫。


    “可是我不想吃鞋底子。”


    “快说你要学。”


    千金耸耸肩，道：“好吧，我要学。”


    系统于是说：“好，那我要给你发布个任务。”


    系统有系统的逻辑，它有自己的程序要走，宿主完成任务，它给予报酬，这才是正常的流程。


    “请宿主熄灭火焰，防止起火。”


    旁边就是深湖，千金直接捡起篝火中燃烧的木头，扔进湖中，火焰入水即灭。


    “叮——任务完成。”


    “任务奖励：金线芙蓉罩袍一套，神级厨艺。”


    虽然是有这么个流程，但是什么程度的任务，什么程度的报酬，还得是它自己说了算，它精挑细选，除了直接灌顶的厨艺技能点，还有一件衣服。


    系统发了衣服给千金，千金才想起来她现在身上穿的还是破烂。


    之前穿的衣服被血液反复浸泡染了一层血壳子，又在湖中被水泡化，整个都糟烂了。


    那身衣服还是之前青云客栈没被烧毁之前，千金住店的时候让店里安排的。


    现在看来这身衣服寿命虽然也短，但终究比青云客栈长些，倒也不亏的。


    系统给的金线芙蓉罩袍是件红色长袍，摸上去手感非常出色，上了身看起来也很漂亮，千金对着深湖一照，深感这衣服应当不是便宜货色。


    千金摇摇头：“太漂亮了。”


    系统十分自得：“系统出品，必属精品。”


    下一秒千金就将衣服的下摆撕开，缠在腿上系紧，将好好一件漂亮长袍毁了。


    “太漂亮了我就觉得这么好看的衣服，一定要干干净净才好。”千金解释说。


    但是哪里有余地给她干干净净的呢？倒不如本就是一身不怎么好看的衣服，穿到身上也只有遮蔽身体的功效，不会让她有那样的想法。


    毕竟，她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衣服，也只是一件消耗品。


    系统沉默了。


    千金在湖边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追寻着水源和马蹄印，继续寻找聚居的红毛部落。


    去杀人。


    然而这次，她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营地，有着帐篷的骨架，和熄灭的火堆，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没有人，也没有马和羊。


    白色的黎明之中，远处有着大规模人烟迁徙的痕迹。


    红毛离开了西疆，他们要往西去，去追寻传闻中，流淌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


    越往西的地方，土地越是贫瘠，这就是为什么长久以来，哪怕西疆是个血肉战场，里面绞杀着所有人，他们依然停留此地。


    但是这次他们被杀崩了。


    双方兵马摆起阵势，兵对兵，将对将，死人固然惨烈，却是可以理解的。


    而修罗降世，一个人的屠宰场，这超出了当世所有人的理解范畴——这只能是天罚！


    是上天，是神明，是那无可违背的命运，要将他们从此地驱逐。


    当那许许多多个部落离开西疆的土地，往传闻中的西方而去的时候，部落中德高望重的老人，满面尘土的战士，失去倚靠的妇女和尚在襁褓中的幼儿，都眼含热泪。


    往西去——那里果真有那传闻中的应许之地么？


    人群的大规模迁徙一向是流淌着血泪的苦役，伴随着牺牲、劳累和倒下的尸体。


    可是不往西——头上只有修罗的那柄屠刀！


    与西疆人的斗争，是有余地的，西疆的将军需要他们为自己养兵，西疆的人民需要战争来消耗多余的人口，转移内部的矛盾。他们也需要西疆的土地，和西疆的粮食，双方都需要在以一个正当的名义，去消耗掉各自多余的人口。


    可是那个修罗，那个恶鬼，那个噩梦，是不留余地的。


    只半个月不到。


    西疆的红毛部落，消失了七十二个。


    消失的那些部落中，那惨象，就连习惯了战争的西疆人见了，都要做上三天三夜的噩梦。


    只半个月不到。


    困扰西疆的大敌——这个王朝建立以来，百年的附骨之疽，被千金彻底驱逐！


    当千金在长城之外游荡，再也找不到一丝人烟，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任务……完成了么？”


    系统道：“正在结算中……应该是完成了。”


    千金收起刀，轻轻叹了口气，坐在了地上。


    她从京城里带出来的那把刀，虽然可惜，但早就已经因为使用过度，变成了废铁，手上的这把刀是从某个部落的残骸之中带出来的，样式并不是她所偏爱的那种直刃长刀，反而略有些弯，用起来并不很顺手。


    并且是半磨损状态，不至于不能用，但也并不很锋利。


    既然任务已经完成了，这把废刀就被她随手丢弃。


    “我不明白……”千金问：“西方，真的有流淌着奶与蜜的应许之地么？”


    系统坚定地说：“有的。”


    它向千金解释说：“红毛与西疆人，都是天道的子民，这个世界的天道既然有了意识，那就绝不可能创造这样的两个文明出来，只为了自相残杀。”


    “荒界论外，荒界的天道疯了。”系统说：“以我过去在多个世界穿梭的经验来看，绝大部分世界的天道，都是更偏向于人类整体更加繁荣的发展方向。”


    “人类整体，而不是单独的西疆人，或者红毛。”


    “西方有一整片应许之地，正等着红毛去开拓，但是他们却裹足不前，被暂时的安逸迷了眼睛，在西疆争斗，终止这件事，就是功德本身。”


    当系统收到本该由叶明钦所拥有的那一份天道气运的时候，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它都明白了。


    千金杀了很多人，甚至系统作为一个程序化的生命，它能够清楚地计算出来千金这些日子杀了多少人。


    那绝对是一个让绝大部分世界中的杀人魔都会感到惊惧的庞大数字。


    但是和长久历史中本该死去的人，和整个人类族群因此而损失的发展机会来说，根本是无足轻重。


    仅仅只是半个月功夫，就能解决这样一场让两个种族的血海深仇——在此世天道的眼中，实在是太值得了。


    系统柔声说：“在他们西迁的过程当中，路途或许会比他们原本所想的要顺畅得多。”


    毕竟这个世界的天道，已经开始拥有自己的力量，哪怕只是一场暴雨，一些无足轻重的运气操控，也能够保佑红毛西迁的过程中少死许多人。


    千金仰头望向天空，天空中湛蓝一片，没有一朵云彩，但是阳光洒在她身上，丝毫没有秋日初的干燥与暴烈，暖暖的，温柔的，舒服得很。


    她低下头，怔怔地说：“那我们是否可以回去了？”


    千金只在乎这个。


    系统欣然道：“当然可以！”


    它在不同世界之中穿梭，需要的能量，便是各个世界的天道气运，千金在这个世界中做的这一大票，太漂亮了，为它带来的酬劳格外得多。


    如果说按照系统自诞生时的底层规则来完成任务，顺利攻略叶明真、叶明钦、叶明辉三兄弟，能够为系统带来足以穿梭三个世界的能量的话。


    千金这次为系统搞到的能量，是那能量的三倍！


    而且不会被天道针对！


    要知道往日系统不知道被多少个世界标记为危险分子了，毕竟它的宿主向来是要从当世天道之子身上窃取气运的小偷，它从来不被任何世界欢迎。


    否则当初它遇到千金的时候，也不会是那个惨象。


    这可真是……要它怎么才会不喜欢千金呢？


    “等到账就可以走了！在这之前，或许我们可以回去城里洗个澡，好好换身衣服，然后吃顿好饭。”


    千金无所谓地点点头。


    她并不在乎这些，但是系统执着地要照顾她的衣食住行，她是能领会其中的心意的。


    吃几顿好饭，然后等着能量到账，就走人，回去原本的世界，离开柏之国，变强，找到旱魃，杀了她。


    这就是全部的计划。


    然而在回到城中之后，一封来自京城的信，为千金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是关于叶明真的。


    信来自锦衣卫的最上级，那个掌控着这个特务机构所有情报，并且绝对忠诚于皇帝的太监，刘小福的信。


    信上，他诚恳地称呼千金为阿修罗神君，省略掉上千字的溢美之词之后，这封信其实只有一件事是有用的。


    他说，已经调查出来了，当初神君初次降临人间，虽有罪臣叶明辉意图谋害神君被降下神罚，但其实真正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乃是叶明真。


    千金这才知道。


    当初想要杀她的是三兄弟当中，一直未曾谋面，隐而不发的侯爷叶明真。


    不过据刘小福这封谄媚的信中所说，叶明真现在是罪臣了。


    系统简直要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惊掉下巴：“可是叶明辉都当着你的面承认了，不能说是你杀错了人！”


    我们家千金是不会杀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