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第 117 章 亲缘血脉

作品:《折姝

    杀意如林惊枝醒来时,已是巳时过半,殿外是宫婢内侍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听着有些忙碌。


    孔妈妈们轻手轻脚从外头进来,见林惊枝醒了便笑着上前:“娘娘醒了。”


    “今儿御膳房的厨子研制出了一种加了酸枣泥和梅子酱的糕点,娘娘可要尝尝?”


    林惊枝任由孔妈妈扶着她坐起身,轻轻点了一下头:“午膳时可以端一些来。”


    说到这里,林惊枝的声音微微一顿,眼中透着一抹狐疑看着孔妈妈:“昨儿夜里是发生了什么事?”


    “夜里总觉不踏实。”


    孔妈妈浑身一抖,想到昨夜被鲜血然后的宣政殿前白玉石阶梯,她努力克制微颤的声线:“娘娘多虑,昨夜宫中并无大事发生。”


    林惊枝点头,视线却落在孔妈妈因为极度害怕而紧握,发白的手指骨节上。


    她极快速掩去眼中情绪,才梳好头发,裴砚就牵着初一从外头进来。


    “阿娘。”初一松开裴砚的手,朝林惊枝跑去,在离她还有四步距离时慢慢停了下来。


    他小心走上前,软软的手掌心轻轻地放在她的小腹上,葡萄一样清澈的眼睛忽闪忽闪:“阿娘今日可会难受?”


    林惊枝笑着朝初一摇头,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饿不饿?”


    初一诚实朝林惊枝点头。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晨五更天前就必须起身在他住着的东宫小花园里,习武小半时辰,等用过早膳后,就要去宣政殿上朝。


    他年岁虽小,但裴砚对他的教养是亲力亲为,等下朝用过午膳,午睡后他就跟着百里逢吉念书,晚上裴砚定会考他的功课。


    等宫婢内侍在外间门摆好午膳,裴砚亲自夹了一筷子金桔姜丝蜜放到林惊枝桌前的小瓷碟里,林惊枝小口尝了个味儿。


    初一有些紧张看着:“阿娘觉得如何。”


    极酸的金桔丝又拌了些蜂蜜,有些开胃。


    见林惊枝点头,初一才松了一大口气,这是他上回跟逢吉太傅出宫时私下打听来的一个方子,又由宫中厨子改良后,更为可口。


    除了这道菜外,还有一道用山枣泥和山药泥混合的酸甜口糕点,林惊枝也小口小口吃了一块。


    这是有孕两个多月来,她午膳用得最多的一次。


    今日因为皇后娘娘午膳用得多,宫中御膳房上至掌勺的厨子,下到烧火的老嬷嬷,人人都得了赏赐,至于昨日夜里宣政殿前发生的那场屠杀没人敢多说一句,被鲜血染红的玉阶,早有内侍提着一桶桶清水冲刷干净。


    十日后,寂白由云暮接进宫中。


    她在两个月前得知林惊枝有身孕的消息,就得了月氏君主白玉京的命令前往燕北,奈何遇到乌依江秋日潮汛,被拦在江岸前足足小半月,寂白才带着人顺利渡江。


    寂白进宫后,她和楼倚山重新探讨改良了方子。


    “娘娘脉象是极好的。”寂白收了脉枕,笑着朝林惊枝道。


    林惊枝当即悄悄松了一大口气。


    之前无论是宫中御医还是楼倚山给她诊脉,说的也是脉象稳定,但林惊枝想到当初怀初一时的艰难,她依旧有隐隐的不安。


    当年初一能平安生产,寂白的医术占了极大部分。


    在林惊枝有孕的第个月,正是初冬时节,天穹有白雪漂亮,渐渐从雪碎变成了鹅毛大雪。


    五更天不到,沈家宅院的婆子想方设法往宫中递了消息。


    原因无他,沈太夫人年事已高,这五六年里接连的几次打击,她身体早就是强弩之末,如今她弥留之际,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想再见皇后一面。


    传递消息的宫人战战兢兢跪在殿外,裴砚已经醒了,身上披了外衫,幢幢光影落在他凌厉侧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夫君。”睡梦中林惊枝迷迷糊糊喊了一声,已经醒了。


    裴砚见天还未亮,又是下着大雪,他伸手把林惊搂在怀中轻声哄着:“无事,你再睡会。”


    林惊枝纤长睫毛颤了颤,下意识往他怀里钻去,却触到他冰冷透着寒气的外衫的瞬间门,突然清醒过来。


    怎么会无事,他若不是在殿外站了极久,身上也不会冷得这般厉害。


    林惊枝伸手揉了揉眼睛,声音娇媚带着刚睡醒的浓浓鼻音:“外头可是有事?”


    “夫君不要瞒着我。”


    裴砚墨一样的眉峰微拧,眼底涌出强势,他沉默许久才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沈府太夫人不太好。”


    “沈家想方设法往宫中递了消息,说想见你一面。”


    林惊枝渐渐恢复清明的眼中有思索一闪而过,她往裴砚怀中缩了缩,良久长长叹了声:“初一他外祖父可去了?”


    裴砚点头:“嗯。”


    “夫君让人去唤初一起来。”


    “同妾身一同出宫吧。”


    “这一次,妾身该去的,无论好坏。”


    林惊枝会去沈府本就在裴砚的意料之内,她性子虽倔,骨子里却是善良的。


    这最后一程,就算是风雪交加,她怀着身孕,但她也一定会去相送。


    一个时辰后,玄黑华贵的马车在清冷无比的沈家正门前停下,早有婆子开了府门,把帝后和太子殿下迎进去。


    裴砚用厚厚的大氅,把林惊枝从头到脚裹着,身旁跟着撑着一把小伞的初一。


    一行人进了沈府后,有婆子在前边带路,穿过垂花门进了院子,还未进屋就能闻见隐隐苦涩药味混着寒凉的空气,落在每一个身上。


    “枝姐儿。”沈樟珩眼眶微微泛红,见被裴砚抱在怀中的林惊枝他垂在身侧掌心颤着。


    初一朝沈樟珩轻声叫道:“外祖父。”


    沈樟珩伸手摸了摸初一的脑袋,俯身把他抱了起来,拍去他发丝和肩膀上的雪花。


    直到进屋,林惊枝才被裴砚放下,她捂在大氅里小脸通红,毕竟发丝微有些卷曲。


    沈太夫人靠在大迎枕子上,身上衣服整洁干净,头发也重新梳过,只是一双眼睛失了色彩浑浊空洞。


    “枝姐儿来了是吗?”沈太夫人在见到林惊枝的瞬间门,眼中有亮光闪过。


    她努力伸手,朝林惊枝方向招了招手:“枝姐儿。”


    她枯瘦的手腕上戴着的是林惊枝还给她的那串小叶紫檀佛珠,随着她的动作佛珠晃动,上头挂着的流苏在空气中荡漾出好看的弧度。


    林惊枝往前迈了一大步,在沈太夫人榻前停下。


    她眼神平静看着沈太夫人,语调微涩:“我来了,祖母可有什么想对我交代。”


    沈太夫人好似想伸手去拉她,可掌心却在半空中顿住,她捂着心口轻轻地喘了一口气,眼中带着一丝希冀:“枝姐儿。”


    “我马上就要去了,你如今贵为皇后,陛下独宠你一人。”


    “只是……”她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只是枝姐儿你能不能去寻一寻观韵的下落?”


    “她没了孩子,大皇子又被流放漠北,等我一死沈家全族就要离开汴京,流放漠北。”


    “所以祖母临死前能不能求求枝姐儿,寻一寻观韵的下落,若寻到她把她送去漠北,总比流落在外头强。”


    林惊枝好似早就料到一样,她眼中不见任何波澜和恼怒,漆眸微眯浓密的眼睫挡去她桃花眼中真正的情绪。


    “本宫知晓您心疼沈观韵,毕竟她才是您养了十七年,您心疼了十七年的姑娘。”


    “这一生,要您在她与我之间门选择,您心底依旧会毫不犹豫选择她,所以本宫一开始就从未想过要原谅您。”


    林惊枝握着裴砚掌心的指尖,用了极大力气才克制下眼中的嘲讽,她冷冷笑了声:“您放心。”


    “本宫会替你寻到她,把她的骨灰送至漠北,了您的遗憾。”


    沈太夫人骤然瞪大眼睛,她想说不是骨灰,可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中走马灯一样闪过她的一生,那些画面中沈观韵每一帧画面渐渐变得模糊,她竟然想不起沈观韵的容貌。


    卯时刻,有鸡鸣声响起。


    沈太夫人长眠于沈府,小佛堂里那一尊之前被火烧过出现了蛛网一样裂纹的观音像,忽然毫无预兆碎了,碧绿的玉片映着烛光,像是人一生的终点。


    林惊枝柔软掌心捂着小腹,唇色泛白。


    下一瞬,她被裴砚打横抱起,快步离开沈家。


    太阳出来时,林惊枝已经回到大明宫寝殿,寂白给她诊脉,楼倚山和宫中御医都在。


    寂白松了口气:“只是微微有些动了胎气,娘娘这胎怀得好,胎位也正,等会子奴婢写了方子,服日汤药便无碍了。”


    等寂白离开,裴砚眼中依旧泛着戾气,他小心抱着林惊枝,声音发紧:“下回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去了。”


    林惊枝垂眸,指腹从裴砚微突的喉结上划过:“夫君,没有下回了。”


    “尘归尘,土归土。”


    “我从未想过同沈观韵比什么,她从小由沈太夫人养大,其实有些视线,亲缘和感情其实更重于血脉。”


    “沈太夫人会惦记着沈观韵,本就在我预料之内。”


    裴砚吻她,唇色滚烫。


    掌心紧紧箍着她的纤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