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第 87 章 桂花糕

作品:《折姝

    冬夜。


    庭院树梢积雪簌簌落下,昏黄烛光落在隔扇上,映出林惊枝玲珑曼妙的身姿。


    孔妈妈手里拎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竹篮,步伐小心穿过垂花门走进内院,进屋前她仔细拍去身上落雪,笑着朝林惊枝道。


    “少夫人,老奴给您带了些糕点。”


    “您若喜欢,不妨用一些。”


    林惊枝靠在暖阁的榻上,她刚沐浴过,发尾还带着些水汽,走近后,身上有一个好闻的桂香,浅淡怡人。


    她视线落在孔妈妈手中提着的竹篮上,微微一顿,眼底眸色透出了几分意外。


    “孔妈妈这篮子,是从哪处得来的。”


    孔妈妈握着竹篮的指尖因为紧张稍稍泛白,她嘴唇动了动,垂下眼帘不敢看林惊枝的眼睛。


    “篮子里的糕点,是逢吉大人亲自送来的。”


    “按理老奴本不该私下带进府中的,可今日老奴见少夫人都没吃什么东西,便起了私心,应了逢吉大人的请求。”


    孔妈妈说完,就要朝林惊枝跪下。


    林惊枝平和的乌眸里,终于露出几分浅淡的笑,她朝孔妈妈伸手:“逢吉给妈妈这小竹篮里,装的可是桂花糕?”


    “是的,少夫人可要尝尝?”


    孔妈妈打开竹篮,篮子里用青花瓷碟装着一份小巧漂亮的桂花糕,米香混着金桂淡香,的确是令人怀念的味道。


    林惊枝外头打量了一下,朝孔妈妈点头。


    孔妈妈当即拿了干净帕子包了一块,双手托着递给林惊枝。


    小小一口咬下去,口舌生香。


    孔妈妈见林惊枝吃得开心,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试探问:“可要老奴吩咐小厨房,明天也给少夫人备些桂花糕。”


    林惊枝吃完一块,手里捧着茶盏慢慢饮着,她视线在桌案上放着的精致小竹篮上,朝孔妈妈笑着摇头:“妈妈不必麻烦厨房的婆子。”


    “府中做出的桂花糕虽精致美味,却做不出府外的味道。”


    桂花糕并不算如何精贵繁琐的东西,用糯米粉加以白糖金桂,上锅蒸熟便能做出。


    林惊枝见孔妈妈眼中有疑惑闪过,她伸手从竹篮里捡了一块出来,缓缓咬上一口,弯着唇角笑了笑:“我救了他的那七日。”


    “我们在寺庙里,日日食素,最期待的就是寺庙中每日都有的小点心桂花糕。”


    “那时候我年岁小,吃得也不多,寺庙里讲究节俭,最多也就分得两块,少的时候才得一块,每回我都舍不得吃。”


    “等夜里婆子睡熟后,再悄悄与他分了。”


    “我没想到他一直记得,就连装糕点的篮子,也同寺庙里的一样。”


    ……


    林惊枝和孔妈妈在暖阁里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不知何时回来,站在门外的裴砚。


    裴砚手中提着精致的掐丝珐琅食盒,盒子里装着宫中御膳房刚做好的芙蓉酥。


    芙蓉酥精贵,寻常百姓家别说是吃了,听都没听过。每年在朝花节时,会由宫中太后娘娘,赐下一些送到得宠的朝臣府中。


    裴砚提着食盒的修长指尖用力,他眉眼漆沈瞧不出情绪,有光影落在他挺拔劲瘦的背脊上,清隽脸庞略显绷紧。


    青梅站在他身后,低垂着脑袋,不敢有任何动作。


    “处理干净。”裴砚唇角抿了抿,放下手中食盒,眼底含着冷意从丫鬟青梅身上扫过。


    “是。”


    屋外的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清浅的脚步声,夹着屋外簌簌落雪声。


    “郎君。”孔妈妈微惊,口中声音不由高了几分。


    裴砚缓缓抬眸,目光落在孔妈妈身上,带着数分令孔妈妈心惊担颤的冷意。


    慌乱从孔妈妈眼中一闪而过,她视线不受控制落在桌上放着的小竹篮上。


    林惊枝见裴砚从外边进来,她托着桂花糕的指尖一顿,脸上神色不见半分慌乱,小口小口把帕子里包着的桂花糕吃完。


    她才抬眸看向裴砚:“夫君怎么回来了。”


    裴砚眼中复杂情绪一闪而过,垂着的指尖不受控制握成拳头,从胸腔里漫出来的那股锥心的疼,令他喉咙发堵。


    “孔妈妈我吃饱了,收了吧。”


    林惊枝垂着眼眸,用锦帕仔细擦着指尖上的糕点碎屑,语调淡淡朝孔妈妈吩咐。


    孔妈妈如蒙大赦,轻手轻脚上前收了桌上放着的竹篮,恭敬退了出去。


    房门一关,屋中霎时死寂一片。


    沉默间,裴砚往前走了一步,他微俯下身,漆黑眸色从林惊枝红润的唇瓣上滑过,如果有重量一般。


    “枝枝觉得,桂花糕。”


    “好吃吗?”


    林惊枝心下微凛,捏着绣帕的指尖微蜷透着几分紧张。她纤长眼睫颤了颤,眼底藏着令裴砚心口发涩的淡漠。


    “尚可。”林惊枝往身后大迎枕子上靠了靠,淡淡道。


    “是么?”裴砚声音沉冷,眉心皱着带了几分不悦。


    “那我也尝尝。”裴砚单膝跪在榻上,炙热掌心抚上林惊枝白皙无瑕的后颈,压着她的身体往前。


    透着凌厉弧度的薄唇,吻在她粉润的唇瓣上,舌|尖不容拒绝从她贝齿上滑过,铺天盖地,如同要把她整个人吞入腹中。


    直到林惊枝被他啃咬得喘不上气来,裴砚才松手,往后退了一步。


    桂花的香味很浓,混着她口中的|津|液,带着丝丝甜味儿。


    裴砚如同自虐般,用舌尖舔了舔,喉结滚动,漆黑瞳孔沉着晦涩不明的冷意。


    林惊枝带着水色的唇瓣抿着,眼尾晕着红痕,似笑非笑:“夫君觉得,妾身口中的桂花糕如何?”


    “尚可么?”


    裴砚叹息一声,压下心里泛出的那股难言的不安,伸手把林惊枝搂到怀中:“枝枝。”


    “我明日带你见一人,好不好?”


    林惊枝仰头盯着裴砚,心中蓦然一紧,她已经猜到他要带她见的人是谁。


    按照计划,她本该私下和白玉京见面后,等白玉京离开燕北时,她同他一起离去。


    她的身份,哪怕是扮成他身旁的侍女随从,也不会过多引起注意。


    可是无论是裴砚的推波助澜,还是沈家的自私自利,她如今的身份已真相大白,她若是要悄悄跟着白玉京逃离汴京,必将难上加难。


    想到这里,林惊枝不由咬紧了唇瓣,冰凉指尖撑在裴砚的胸膛上,透着几分抗拒。


    “夫君要带我见谁?”林惊枝装作不知的模样,眨了眨眼睛。


    裴砚笑了笑:“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我都让云暮与你说了。”


    “以枝枝的聪慧,难道真的猜不出明日要见的人是谁?”


    林惊枝听了这话,就伸手去推他,用了极大力气。


    裴砚无奈,只能软了声音去哄她:“明日我带你去见,月氏的新君白玉京好不好?”


    林惊枝冷笑:“夫君这会子愿意同妾身说月氏新君了?”


    “妾身也不知夫君的心思,究竟藏了多少弯弯绕绕。”


    裴砚抱着林惊枝手臂,有略微的僵硬,他沉默垂下眼帘,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偏过视线不敢去看林惊枝的眼睛。


    林惊枝脸色疏离,伸手去推裴砚的手,见他用了力气,她就气得去咬他,在他冷白的手腕上咬出鲜血淋淋的牙痕,裴砚不阻止也不松手,等林惊枝咬累了,就把她搂进怀里。


    什么都顾不得,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吗,他脸色泛白,心口痛得令他身体有些止不住的发抖。


    她说的没错。


    他就是心思阴暗,不知藏了多少的弯弯绕绕,就像那些零碎的梦境里,他看不到的地方,她受的那些苦。


    夜深,雪凉。


    林惊枝不知什么时候,在裴砚怀中睡着的。


    等她醒来时,屋外已经天色大亮。


    孔妈妈推门进来,伺候她穿衣洗漱,趁着林惊枝用早膳的功夫,她小心翼翼看了林惊枝一眼,欲言又止。


    林惊枝笑着朝孔妈妈眨了眨眼睛:“昨夜的事,妈妈尽管安心。”


    孔妈妈霎时松了一大口气。


    林惊枝才用完早膳,裴砚从外面回来,他也不嫌弃,直接在她身旁坐下,配着煮得软烂的小米粥,把她吃剩的早膳吃完。


    裴砚吃得快,不过是一刻钟时间,他起身去屏风后方换了一件新的外裳:“云暮已经准备好了马车,我带你出去。”


    裴砚自然不过去牵林惊枝的手。


    林惊枝借着整理袖摆的动作避开裴砚指尖,转身跨出外间。


    裴砚掌心在半空中僵了片刻,他也不生气,抬步跟在她身后一同走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


    马车稳稳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前停下,云暮声音传来:“主子,少夫人到了。”


    裴砚挑开车帘跳下马车,马车有些高,今日又没有带丫鬟婆子。


    林惊枝乌发,只能把手搭在裴砚伸过来的宽大掌心上,他牵过她的手,就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白玉京早就派人在门前候着了。


    见两人下车,立马有小厮打扮的男人恭敬上前:“君主已等候多时。”


    林惊枝被裴砚牵着的手心,因为紧张渗出冷汗。


    这处院子瞧着不起眼,绕过影壁后,里边却是别有洞天。


    冬日落雪的庭院里,雪白一片,只有待客的花厅里房门洞开,隐隐站着一个好似水墨一样清润的身影。


    “枝枝。”白玉京转身,清浅目光落在林惊枝身上,不见半丝冷漠,是满满的怜爱。


    林惊枝一愣,也不只是出于什么心情,她鼻尖发涩,眼眶酸胀得厉害,她想挣脱了裴砚的手,走上前去,裴砚却紧紧握着她的掌心,下颌紧绷僵冷得厉害。


    “怎么不叫舅舅?”白玉京见林惊枝愣愣站着不动,他大步朝她走去。


    也不管一旁裴砚要杀人的视线,伸手就把她搂进怀中,轻轻拍了拍她消瘦的背脊。


    林惊枝能感受到,搂着她双肩的手臂,颤抖得厉害,白玉京的情绪,并没有她表面上看得那般平静。


    “舅、舅。”林惊枝也不挣扎,静静被白玉京搂着,小小的声音,却叫红了白玉京的眼眶。


    “好枝枝,是舅舅来迟了。”


    “枝枝无论受了什么样的委屈,舅舅给枝枝做主。”


    白玉京虽是林惊枝母亲白玄月的弟弟,但姐弟俩年岁相差极大,白玉京从出生起就是白玄月带着乳母一同养大的。


    他七岁以前的记忆,除了病重的父皇,为护着月氏费尽心血的母后,也只有温柔的长姐的宫殿,才是他依赖和惦记的地方。


    七岁后,父皇病故,长姐为了稳固月氏的局面,与燕北联姻。


    不久后月氏大乱,他流落到宫外,要不是长姐早早就安排好一切,他也活不到现在,抢不回属于他的江山。


    这些年,白玉京除了与月氏外戚斗争外,他也没有停止寻找白玄月的下落,又是分身乏术硬生生靠着一口气撑着。


    直到一年前,他顺着线索摸到了暗中也在查找线索的沈家,还有燕北裴家的长子裴砚,后面就是裴砚和白玉京达成了某种合作,而沈家成了他们一致对付的目标。


    “枝枝,舅舅带你回去,回月氏好不好。”


    白玉京沉冷的目光,猛地和裴砚直接对上。


    然后他眸色微闪,慢慢落在林惊枝依旧被裴砚握着的,纤细雪白的手腕上。


    林惊枝同样没有想到,白玉京就如此直接提出了这个问题。


    她第一反应,是点头同意。


    可捂着她掌心那只覆着薄茧的滚烫手掌,时刻在提醒她,裴砚还在,她不能轻举妄动。


    于是林惊枝慢慢往后退了一步,抿着唇淡淡笑了笑:“舅舅莫要忘了。”


    “枝枝已经嫁人了。”


    “如何能跟舅舅回去。”


    白玉京似笑非笑:“嫁人算个什么。”


    “枝枝若是愿意,明日就去和离。”


    “等回了月氏后,枝枝若是觉得寂寞,月氏生得好看的郎君无数,枝枝养几个在府中,闲暇了打发时间而已。”


    林惊枝微仰着头看白玉京,他清润明亮如上了一层瓷釉的眼睛,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方才的话没有在开玩笑。


    一旁裴砚脸色沉得厉害,冷冷盯着白玉京:“你当我死了?”


    白玉京冷哼:“枝枝无需怕他,舅舅给你撑腰。”


    林惊枝霎时就笑了,她淡淡瞥了裴砚一眼,轻轻点了一下头。


    裴砚手背紧绷,漆眸压着一抹猩红,凉薄的唇泛着凌厉弧度,他有些后悔主动带林惊来见白月京了,一开始他只想着能哄好她,让她开心些。


    可他从未料到,白月京作为血脉相连的嫡亲舅舅,对于林惊枝的维护。


    若是可以,裴砚宁愿林惊枝一辈子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把她藏着,如同琉璃房里的娇花,盛放成只有他一人能见的模样。


    这个世间,除他外,谁也别想觊觎她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