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夜漏无声

作品:《卿色如玉

    张承瑞紧跟着陆怀远走出去,两人到门口的时候,华阳已经站在房门前,正欲踹门,陆怀远却拦住她。


    “你们守在外面,我独自进去。”


    华阳不肯听他的,执意要自己去看过才放心,正欲抬步,身边就一左一右两个人挡在他身前。


    区明和云销面面相觑,但都没让开一步。


    陆怀远轻轻推门进入,房间里又归于平静,刚才的那一声尖叫仿佛是众人的幻听一般,并没有人来扰薛朝暮休息。


    但陆怀远十分清楚。


    那不是幻听,也不是有人来伤她性命。


    那是她深陷噩梦,她宿在他书房的时候,夜间也曾这样惊恐地惨叫。


    张承瑞看华阳面红耳赤,忍不住劝道:“姑娘,人家正经夫妻在一起,你非要进去插一脚做什么?”


    华阳瞪他一眼,张承瑞立刻闭嘴,独自回房间收拾残局了。


    陆怀远脚步很轻,蹑手蹑脚走到薛朝暮床边,他给薛朝暮擦干净额间的冷汗,犹豫片刻,探臂轻轻握住了薛朝暮的手。


    “阿朝不要怕。”


    那愁云密布的面容上渐渐平静下来,犹如雨过天晴,只有眼周还残留泪痕。


    陆怀远手指轻轻地把泪珠揩去,下一刻,手却被反握住,薛朝暮的眼睛潮红,就这样近在咫尺地,注视着他。


    梦里哭过一场,薛朝暮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了。”陆怀远略顿,试探地问着,“不好吗?”


    “那你还走吗?”


    “若是你想,今晚就不走了。”


    “今晚不走,那往后也会走的,对吗?”


    陆怀远没能回答。


    抱薪救火,无异于饮鸩止渴。


    他贪恋,他不愿放手,可他真的留得住她吗?


    如今在路上,他可以借着张承瑞不知内情,称呼她为夫人。


    或许到了辰阳,他还能借机住在程府,和她日日相见。


    可他们终究是要回到京城的。


    在陆府,他是陆三公子,她是薛家长媳。


    她几次三番来书房寻他,已经引来不少闲言碎语。


    积毁销骨,众口铄金。


    他不畏人言,可她在深宅内院,总会被流言所伤。


    薛朝暮渐渐松开他的手,只把他一节手指握在手心:“你不是要陪我说说话吗?”


    “嗯。”陆怀远在床边坐下,挥散脑海中阴霾神思,露出一个干净的笑,“想听什么。”


    “若是有一天。”薛朝暮想了半晌,缓缓道,“薛家的案子真的有冤屈,但是你为他家翻案,就会搭上自己的仕途,你还会做吗?”


    “会做。”陆怀远道,“但是要给我些时日,我有心愿尚未了却。”


    “你是说南方清田?”


    “还有北面军粮。”


    薛朝暮没应答,房间里又静下来,薛朝暮把他的手指握得很紧:“我从小生活在内院,看到的也都是繁华盛景,你外放辰阳四年,都看到了什么,说与我听听。”


    “朱门酒肉臭。”陆怀远无声叹息道,“路有冻死骨。”


    地方豪绅圈占民田,官员收了银钱就和豪强狼狈为奸,不管民生死活,皇帝有心放手让太傅去清整税田,但又生性多疑,任用陆怀远,就要把邓遥外放平昌做闲官。


    这样的路怎么算得上清明呢?


    外面似乎有脚步声,区明和云销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终于把华阳带走了。


    而屋内静悄悄的,薛朝暮裹紧被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陆怀远,不知道认真想着什么。


    “没关系,多久我都等你。”薛朝暮侧过身,借着微薄的夜色,缓缓露出一个笑脸,“我相信你。陆怀远不是卑鄙宵小,陆怀远不会和奸佞沆瀣一气,陆怀远会帮薛家平冤昭雪。你只管往前走,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夜漏无声,后半夜雨才停,陆怀远天亮时,才离开薛朝暮的房间。


    陆怀远路过隔壁,里面仍旧亮着灯:“张公子去哪里了?”


    云销道:“昨夜就离开了。”


    “昨夜?”陆怀远沉思道,“找人留心着,此人不凡,往后或许还会再见。”


    “是,公子。”


    “等等。”


    云销原本准备去整顿车马,等用过早饭就出发,陆怀远却摇头道:“午饭后再走,夫人还在发热,让她再睡会儿。”


    云销觉得这话耳熟,他转身准备走,又犹豫着看回来:“公子。”


    陆怀远正回头往薛朝暮房间方向看:“何事?”


    “您对夫人”


    陆怀远神色略变,他收回目光,负手而立,沉默注视着云销。


    云销头皮微麻,他霍然跪下:“属下多嘴,公子赎罪。”


    陆怀远转身离开:“中午给大家改善伙食,但是我不希望回京之后,有任何闲言碎语,从跟来的这些人嘴里冒出来,更不想让一些不该有的话,传到太傅耳朵里,你明白了吗?”


    云销额间激起一层冷汗,他头磕在地上:“是,属下明白。公子要我查的事情,也已经有了结果。”


    “随行来的家丁原本都是我挑的亲信之人,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四夫人塞了一个叫阿桑的人进来,此人和持刀的劫匪似乎有牵扯。”


    “是萧湖茵派来的人?”


    云销咬牙答道:“是,属下疑心持刀人是受四夫人指使。”


    陆怀远的手搭在木栏杆上,手指轻轻敲着木栏:“查清楚了,就不必留下他了。”


    “公子不用留下他回去和四夫人对峙吗?”


    “萧湖茵不会认,阿桑自知自己暴露,也不会把自己主子咬下水。”陆怀远活动着右边手臂,“杀了他,是便宜他了。”


    马车出发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剩下到辰阳的路倒是很顺利,没有什么人再来挡道,薛朝暮这一路上倒也算不上无趣。


    比如偶尔月云晕车,华阳就要暂时顶替陪她解闷儿的差使,挂着一张冷冰冰的脸,捏着一本不知道哪里淘来的旧书,毫无感情地给她讲着生动的笑话。


    薛朝暮起初还能勉强听一听,后来华阳也不知道是不是彻底没了耐心,存着心地折磨她,诙谐的笑话集硬生生地被她念得像悼亡文。


    薛朝暮搓着手臂,委婉地表示自己好像不需要陪伴了。


    华阳更直接,装都不装,扔了书就走。


    而这个时候,陆怀远都会自觉地上马车,他总是穿得很素净,身上穿的不管是外袍还是里衣,似乎都穿了很多年,袖口这些地方会有些泛白。


    陆怀远其实话不多,坐在车厢里的时候,更多的时间是捏着一本书,垂首静静地看着。


    薛朝暮和他说话,他就把书暂时搁置在膝头,望着她认真听着,又笑着回应,时不时车厢里总会传出些欢声笑语。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薛朝暮觉得,似乎只要有陆怀远在,这漫漫长路,也没有那么难熬。


    路上没有世俗和礼制的约束。


    她就是薛朝暮。


    而陆怀远,就理所应当地一直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