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岁的这年, 郁璟


    东华人喜欢他，如云，热情程度不比东华差。


    郁璟拍摄不像刚出道那样拼命, 保持影。


    他拍戏，裴翊演戏，两人的默契羡煞旁人，被粉丝侣。


    “老裴老裴, 做梦了吗？”


    精神亢奋的郁璟一个飞扑，就像是一只大型猫猫似的，精准地扑到裴翊身上。


    见爱人闭着眼睛，他伸手捏住对方的鼻子, 明亮有神的黑眸满是狡黠的笑意。


    这些年来他已经能将精神力控制自如，倒也没有闹出以前那样的乌龙，但是裴翊始终没有做过梦。


    郁璟倔脾气上来, 直接杠上了。


    裴翊无奈睁开眼睛, 暗红的眼底残留几丝睡意：“这么早？”


    郁璟在他颈侧蹭了蹭，含含糊糊嘀咕了几句。他早上五点突然醒了, 跑去花园溜达一圈越来越精神。


    “快说, 你做梦了吗？”


    裴翊翻身搂住他：“没有，抱着你一夜好眠到天亮。”


    郁璟露出不忿的表情，一口咬在他脸上, 抱怨道：“你的意志力也太强大了。”


    裴翊好气又好笑, 与常人不同的生长环境让他的戒心很高, 华鹰跟他成为朋友几十年，胳膊搭上来时他依旧条件反射地紧绷身体。


    这也铸就了他超乎寻常的意志力，所以无法跟其他人一样。


    唯有郁璟是例外。


    或许是念叨太多次，几天后的夜晚, 裴翊抱着郁璟入睡时，平稳的心跳倏地快了一拍。


    ……


    “小哑巴，又被你妈妈赶出来了？”


    幸灾乐祸的嘲讽在耳边炸开，裴翊艰难地睁开眼睛，身体上下每一处骨骼肌肉都在哀鸣，疼得他全身都在颤抖。


    一股力道如同巨石砸在胸口，裴翊狠狠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哼。


    “说话，否则我就让你变成真正的哑巴。”对面的男人威胁道。


    猩红的竖瞳闪过一道凶光，裴翊冷冷盯着他。白光一闪，瘦弱不堪的七岁男孩变回进化体，残破的蛇身化作一道闪电，绑住敌人喉咙用力收紧。


    骨骼摩擦的声音在昏暗的小巷中响起。


    男人瞬间惨叫，倒在地上不断打滚，最后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受到撞击的蛇身伤口迸开，有鲜血顺着鳞片滴落，裴翊气喘吁吁地变回来，靠在墙上没有说话。


    他不想回家，回家会挨打。


    地下城没有日光照耀，不知过了多久，急促的脚步声瞬间靠近。


    “小杂种，你跑哪去了！”女人急匆匆跑过来，尖锐的指甲扎进小孩的胳膊，黏腻的汗水流入伤口，疼得裴翊脸色扭曲。


    “是不是你爸爸跟你联系了，所以你才出来找爸爸？是不是！”乱糟糟的头发缝隙中，女人表情癫狂，眼睛红得几欲滴血。


    裴翊面无表情地摇摇头，熟练的闭上眼睛。


    下一秒拳头落在身上，伴随着女人刺耳的叫骂，在小巷中不断回荡。


    裴翊吐出一口鲜血，盯着旁边晕倒的男人怔怔出神。


    他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


    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快点想起来才行。


    女人打累了，揪住小孩的头发直接将人拖回去，一路上都有人指指点点。


    “听说男人跑了，女人疯了，天天打儿子出气，还幻想着靠孩子把男人找回来。”


    “地下城哪有什么真感情，一夜情也当真，傻女人。”


    “小孩再不跑，迟早会被打死。”


    伤口在满是砂砾的地面摩擦，很疼。裴翊就像个木偶似的被女人拖回家。


    听到路人的‘天真’建议，他想扯扯嘴角，却发现连这也做不到。


    跟着妈妈虽然每天都要挨打，但起码能活下去。


    逃跑？


    或许明天就在角落里发现他的尸体，混乱的地下城可没有儿童保护法。


    忍忍吧，只要能长大。


    裴翊想的很好，可是女人打骂他的力气却越来越大，神情也越来越绝望。他能看出来，女人离疯不远了。


    八岁生日这天，女人罕见的给他做了一顿早餐。


    食物！


    已经饿了三天的小孩扑上去狼吞虎咽，吃的肚子鼓起还在拼命往嘴里塞，接着就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他被女人卖进了斗兽场。


    裴翊靠在笼子里，漠然地盯着外面，女人拿着钱数了三遍，确定没有问题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从下层传来，有人将裴翊的笼子推了进去。


    斗兽场除了席上的看客，场内的战斗兽都是进化体。高大的兽形牙缝残留着鲜血和肉沫，凶神恶煞看着笼子里小小的一团。


    腥臭的气味充斥着整个空间，看到笼子，场中爆发出阵阵刺耳的笑声。


    “这么小，能给松熊塞牙缝吗？”


    “这是食物吧，怎么可能是战斗兽。”


    “撕碎他！撕碎他！撕碎他！”


    狂热的表情逐渐扭曲，化作一个个魔鬼，浓重的恶意让人毛骨悚然。


    对面的松熊有五米高，熊掌轻轻一拍，关押裴翊的铁笼当即四分五裂，两根铁棍刺穿他的身体。


    观众席的喝彩声瞬间暴涨。


    裴翊死死盯着面前的松熊，硬生生拔出腹部的铁棍。


    想要他死？


    他不能死，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他不能死。


    有人在等他！


    满身伤痕的男孩露出凶残的笑，锁定松熊的咽喉。


    ……


    裴翊用了五年时间，成为斗兽场说一不二的王者。


    斗兽场用实力说话，他成为王者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准斗兽场再接纳小孩！


    这个举动触犯了斗兽场的利益。


    裴翊太强了，斗兽场的高层不敢明面上得罪他，就暗地里给他下毒，中毒后十个高手围攻他，将他打的奄奄一息。


    这个时候裴翊不过十三岁而已。


    他的呼吸渐渐微弱，眼眸开始涣散。


    一个高手吐了一口吐沫：“王？不过如此，一个小孩就把你们吓成这样，真没种！”


    “还剩最后一口气，废物利用，把他买到17层的研究所去。”另外一个男人提议。


    裴翊像垃圾一样被丢进垃圾桶，里面还有其他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又被卖掉了。


    穿着白大褂的老头略看一眼，很满意：“不错，这次的很新鲜。”


    发现裴翊还剩一口气更是欣喜若狂：“快！先把他救活，有些实验必须在活人身上进行！”


    裴翊这次没有被关进笼子，雪白的房间没有任何东西，他的四肢被牢牢固定住，各种不知名的液体被注入体内。


    “你竟然没毒……”


    “给他注射神经毒试试。”


    “身体素质不错，每次我以为他撑不下来的时候，他都能挣扎着睁开眼睛。”


    “吸收、转化，他是天生为实验诞生的奇迹！”


    老头就跟斗兽场的看客一样，表情狂热又扭曲，发现裴翊意志力顽强，更是肆无忌惮。


    每当这个时候，裴翊就会睁着猩红的竖瞳，将每一个人的面孔刻入心底。


    推他进实验台的助手、操刀的老头、偶尔露面的温启白……


    他还不够强！


    裴翊在实验室整整待了三年，直到他的鳞片可以无视任何攻击，这只蛰伏的巨蛇才凶狠地张开獠牙。


    研究室血流成河，所有伤害过他的人死前不断求饶，发现裴翊不为所动又破口大骂。


    裴翊没有跟他们多废话，在这群人眼里自己不过是一只实验动物而已，即便现在他们认错，也是怕死的原因，心底根本不会悔悟。


    拆了研究室，裴翊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又捣毁了斗兽场，最后奄奄一息倒在无人的角落静静等待死亡来临。


    潜伏在地下城的华鹰发现了他。


    “小孩，这些都是你干的？”华鹰好奇地蹲在他面前，塞了一颗药过去吊住命。


    裴翊没理他，喘着粗气闭目养神。


    华鹰摸摸下巴：“你这样做是没用的，地面的植物被焚烧殆尽，但根部还在，一场春雨就能重新生长。这里也一样，一点利益就能让他们卷土重来。”


    裴翊睁开眼睛，竖瞳凶光乍现。


    华鹰嘿嘿一笑：“想将他们连根拔除吗，想的话就跟我走。”


    ……


    华鹰明知道裴翊实力很强，也没有把他训练成杀人兵器，每天都会絮絮叨叨。


    “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应该在上学，话说你认识字吗？”


    “卧槽！受了欺负可以告诉老师或小小的教训他，但是不能把人打成残废！”


    “你他妈别整天想着打打杀杀，努力学着像个正常人一样吧。”


    一个奇怪的家伙。


    这是裴翊观察得出的结论，虽然喋喋不休的堪比苍蝇，但他却没发现自己在华鹰的唠叨下，逐渐收敛了一身的戾气。


    一次，华鹰问他：“准备去哪所大学？”


    裴翊毫不迟疑：“瑶光。”


    说完他愣住了，这两个字似乎有种特殊的魔力，只要一提起心里就慢慢平静。


    他按部就班的上学、毕业、成为演员、登顶影帝。


    随着时间推移，一颗心不断鼓噪着、叫嚣着，仿佛要告诉他什么事情。


    “趁着瑶光校庆，你潜进温启白的实验室，我们不能放过任何线索。”


    裴翊点点头，接下这个任务。校庆期间人多眼杂，是他浑水摸鱼的好时机，但温启白的戒心很强，实验室内到处都是神经毒。


    他中招了，撑着最后一口气化作小蛇躲避监控。


    裴翊勉强维持着清醒，望着路过的行人怔怔出神。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是直觉让他趴在这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裴翊连忙转头，陌生的面孔让他一愣。


    来人嘴唇微动，小声询问：“吓死我了，你没事吧。”


    是伪装的华鹰。


    裴翊大脑一片空白，急切的环顾四周。


    不对。


    不应该是华鹰，应该是……


    是谁呢……


    小蛇僵硬的趴在华鹰手里，眼中充满了茫然。


    他被带回去疗伤，校庆也圆满结束。


    裴翊的心底却空了一块，像是墙壁破了一个洞，寒风呼啸着穿胸而过，每每都会泛起撕心裂肺的疼。


    他似乎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后来，裴翊联合华鹰将温启白送去坐牢，军部也接管了地下城，一切都在逐渐变好。


    等一切尘埃落定，裴翊去了瑶光学院，漫无目的、满心茫然的走着。


    华鹰纳闷：“你怎么了，一直去瑶光干什么？”


    裴翊沉默了很久，才轻声回道：“我不知道。”


    只是觉得那里有很重要的东西。


    华鹰耸耸肩，只当他怀念母校，并没有多想。


    丢失重要东西的感觉快要把裴翊逼疯了，无论他怎么回忆，怎么绞尽脑汁的思考，都不明白心底空落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为了摆脱这种恐慌，他开始沉迷工作，接更多的剧本，每周一部作品让自己忙得脚不沾地。


    空虚的感觉更盛。


    裴翊又开始沉迷各种古器古籍，同时对古装剧感兴趣。


    “裴哥，不行！”经纪人疯狂摇头，恨不得把桌子上的剧本直接撕碎，“古装剧拍一部嘲一部，你这是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裴翊将剧本随手一扔，心情很烦躁。


    枯燥无聊的剧本，乏味的剧情设计，换做以前他连看都不看，但现在却很想尝试一下。


    “剧情还算紧凑，虽然比不上……”裴翊的话戛然而止。


    比不上什么？


    男人用力攥紧手掌，一双眼睛红的滴血。


    他究竟忘了什么。


    经纪人欲哭无泪：“我的哥，就算他是金牌导演、剧本写得好又怎么样，观众都说古装剧没有氛围感，最后只能拍成四不像，就连郁绥安也栽了跟头。”


    轰——


    裴翊骤然瞪大眼睛，一双无形的手拨开迷雾，记忆之门轰然打开。


    郁……


    郁璟……


    郁璟郁璟郁璟！


    裴翊猛地睁开眼睛，用力收紧胳膊。


    睡梦中的郁璟只觉得一股巨力缠在腰上，差点把腰勒断，他心有余悸的睁开眼睛，察觉裴翊还在用力，一巴掌拍过去。


    “我要被你勒死了！”


    裴翊怔怔看着他，半晌没有话说。


    郁璟担忧的凑过去，捧起他的脸，发现男人的瞳孔在剧烈收缩，担忧地问：“老裴，你怎么了？”


    裴翊的目光一直追逐着，如同扑火的飞蛾，哑着嗓子解释：“做噩梦了。”


    郁璟一愣，眉飞色舞：“你做噩梦了？”


    他头铁杠了十几年，终于成功了吗！


    “嗯，很可怕的噩梦。”裴翊靠在床上，将人揽进怀里用力抱紧，下巴轻轻磨蹭小导演柔顺的黑发，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几欲发疯的心情。


    郁璟瞬间就察觉到不对，顾不上胜利的喜悦，手臂一伸抱住爱人的腰，轻声安抚：“不管你梦到什么都是假的，有我陪着你呢，别怕。”


    手指来到裴翊的后颈处，那里有几个穴位可以使人放松。郁璟轻轻揉捏男人僵硬的肌肉，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过了一会，他察觉到裴翊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才放心。


    “睡吧，我守着你。”


    凌晨两点，还是继续睡一会比较好。


    “一起睡，我抱着你睡。”裴翊不容反驳将人按到怀里，闭上眼睛。


    郁璟的手没有离开后颈，嘴里还在小声唱安眠曲。哼着哼着，他把自己哼困了，手里的动作慢慢停下来。


    等他的呼吸逐渐平稳，裴翊睁开眼睛，静静凝视他安睡的面孔，红瞳在黑暗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


    蛇尾悄无声息的冒出来，用一种恶龙守护财宝的姿势，将人死死拢在怀里。


    恶梦的世界没有鬼怪、没有灾难，顺利的不可思议，唯独缺少了最重要的人。


    没有郁璟的世界，比暗无天日的童年还要可怕千倍万倍。


    裴翊有时会想，可能他一生的运气都赌在了瑶光校庆那天，所以才会获得跟郁璟相识的契机。


    第二天，郁璟醒来追问裴翊究竟做了什么噩梦，竟然吓成昨晚那样。


    裴翊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梦见我们合作的电影票房垫底。”


    郁璟手一抖，连忙蹦起来：“呸呸呸！我们强强联合，怎么可能垫底！梦境都是反的！”


    裴翊轻轻一笑：“你说得对，梦境都是反的。”


    所以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


    郁璟发现这段时间裴翊的行踪很神秘。


    他的工作室也在碎星塔，却很少见到裴翊的身影，询问大楼的人工智能，人工智能这次也不帮他。


    全都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最后裴翊连家也不回，气得郁璟连连跳脚，找不到人气都没地方撒。


    “孟格，裴翊究竟去哪了？”


    “华鹰，裴翊在你那吗？”


    郁璟把裴翊认识的人全部骚扰一边，确定他没有出任务不会遇到危险，顿时冷笑一声。


    这时，他的光脑收到一份星域图。


    小小的白蛇盘踞在一颗小星球上，看起来十分可爱。


    郁璟用光脑对比了一下，小星球就在新云星后面，乘坐飞船很快就能到达。


    “只有一份星域图……”郁璟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想买飞船票，却被告知那里是私人星球。


    郁璟：“……私人……”


    他知道裴翊喜欢在各个星球上买地盖房子，这次不会直接买个星球吧？


    孟格开着车来接他。


    面对郁璟审视的目光，孟格心虚的笑笑：“他不让我说。”


    “呵呵。”


    到达港口，私人飞船准备就绪，郁璟闭目养神的时候甚至感受不到它的颠簸。


    到达小星球，飞船的舱板上升，露出大片大片的透明玻璃。


    它载着郁璟飞过咸阳宫的宫殿、飞过盘踞的万里长城、飞过盛唐的长安……


    仿佛亲眼见证了朝代的更迭。


    最后，飞船载着郁璟停在一座城市的上空，熟悉的建筑让郁璟红了眼眶。


    “21世纪……”


    这座城市的港口停泊着无数飞船，郁璟露面的那一刻，许多熟悉的面孔从里面走出来。


    孟格在旁边小声解释：“裴翊想让你第一个踏上这片土地。”


    踩着现代化城市的柏油路，郁璟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他朝思暮想的时代。


    人群中传来阵阵惊叹，表情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仿佛在看什么奇迹。


    裴翊从人群中走出来，轻轻擦掉郁璟眼角的泪水，笑着问他：“喜欢吗？”


    他早就察觉到了，小导演不仅对华夏有着不一样的感情，更是对21世纪有着无法割舍的爱。


    既然如此，那就送一个古世纪给他。


    裴翊在光脑操作一番，万里无云的天空瞬间变成夜幕降临，绚烂的烟花在天际绽开，在众人的头顶欣然怒放。


    裴翊罕见地有些忐忑，掏出早已定做好的戒指，单膝下跪：“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这次应该不会出意外了吧。


    郁璟瞪大眼睛，突然想到碎星塔顶楼那次，他撞破了裴翊给他打造的小型江南园林。


    他伸出手，慢慢笑了：“如果那次我当作不知道，或许我们能早点结婚。”


    裴翊一怔，在绚烂的烟花中勾唇一笑，神色很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