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零年, 二月十四，星期五。


    下班之后，朱晴离开公司, 步行前往三百多米外的地铁口。


    繁华的城市中心, 路边有人卖玫瑰花，专门往一对儿一对儿的年轻男女身边凑。


    脑海里掠过一张俊朗却欠揍的脸, 朱晴收回视线, 给何叶发消息：【怎么样, 陆津有没有约你出去吃饭？】


    何叶：【没有，他可能根本没有那层意思，以后别再这么说了。】


    朱晴一愣。


    她已经从周向明那里知道，陆津这几年根本就没有放下何叶，还故意去了蓝海守株待兔, 今晚竟然没有表示？


    出于好奇, 朱晴去找周向明打听。


    周向明还在自家公司。


    作为经理，他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


    透过单面可视玻璃, 能看到外面的员工们陆续下班了, 有人神色如常，有人喜气洋洋。


    周向明坐在舒适的办公椅里转个方向, 瞅瞅窗外，再捞起手机。


    情人节, 又是情人节。


    他想约朱晴一起去吃饭, 又怕表现得太明显。


    她说过, 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 她也看不上他。


    想到朱晴当时说这话的语气，周向明忍不住又发出一声冷笑。他倒要看看，她最后会挑个什么样的“好”男人。


    手机叮的一声, 屏幕显示“小猪阿Q”发来一条消息。


    周向明心跳快了一下，这个节日这个时候主动联系他，莫非她终于发现他的好要跟他表白？


    周向明秒速解锁。


    小猪阿Q：【枉费咱们那么努力做助攻，今晚陆津……】


    周向明上扬的嘴角降下来，抿紧。


    她要打听陆津的心思，他就去帮忙打听，可惜陆津像以前一样，并不会跟他透露什么。


    虽然心情不好，周向明还是语气正常地回复了她。


    结果她过河拆桥，把他当完工具就不理他了。


    周向明冷笑：【你呢，今晚是不是又得一个人可怜巴巴的过？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借用一晚，让你牵个手摆拍一下？】


    朱晴收到这条消息时，刚刚走进地铁站。


    周围人来人往，她看着这条消息，视线忽然就模糊了。


    很酸，也很想笑。


    又在期待什么？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把她当老同学，根本没有那个意思，是她被他的男色与一些肢体上的小动作蛊惑。


    这样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朱晴不想再期待了，也不想再当他的“老同学”。


    她飞快地抹了下眼睛，手指滑动屏幕，拉黑。


    .


    没有男朋友的情人节，也可以过得很开心。


    朱晴约了同样失落的何叶出来，带着她去吃饭，去做美容spa，绝口不提叫人心烦的男人。


    她们好像都很开心。


    可人骗不了自己。


    朱晴心里不舒服，她也看得出来，何叶也有些心不在焉。


    就在朱晴想提议新的节目排遣烦躁时，何叶收到了陆津的消息。


    傻乎乎的何叶，努力装作对陆津毫不在意的何叶，根本不知道，陆津的这条消息，悄悄点亮了她的眼睛。


    那可是陆津啊，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何叶！


    朱晴替何叶高兴，当年两人分手时她有多遗憾，现在就有多开心。


    朱晴不想当阻碍何叶奔向陆津的电灯泡，也不敢再站在何叶面前。


    她快要藏不住了，藏不住自己的羡慕，羡慕在这个情人节，何叶找回了一段美好的感情，而她什么都没有。


    “我也回家啦，陪我妈看电影去！”


    朱晴大声笑着，跑出很远，停下来打车时，她依然能笑容灿烂地朝何叶挥挥手。


    直到上了车。


    朱晴放下手机，歪着头，放纵眼泪一串串滚落。


    六年前，周向明唏嘘地朝她感慨，说他没想到，陆津会因为失恋那么痛苦。


    朱晴没尝过失恋的滋味。


    她只是想知道，究竟是失恋疼，还是一直等也等不到更疼。


    .


    情人节之后就是周末。


    朱晴不想被爸爸妈妈看出来情绪不对，跑去周边玩了，晚上一个人住的民宿。


    周日下午才回来。


    网约车停在小区外面，朱晴下车，才往前走几步，忽然注意到小区门口停着一辆路虎。


    朱晴抿唇。


    还在犹豫要不要转身，路虎的驾驶座车门被人推开，走下来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


    朱晴垂眸。


    大学毕业的时候，她长到了一米五五，周向明居然也窜到了一米九。


    明明都那么高了，为什么还要长，匀给她几厘米不行吗！


    她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周向明已经走到了她面前，阴沉着一张脸：“为什么拉黑我？”


    朱晴想笑，她抬起头，确实朝头顶的男人笑了：“看你不顺眼。”


    周向明脸色更差了：“我哪里惹到你了？”


    朱晴：“你每年都嘲笑我单身过节。”


    周向明：“……就这？你不也年年嘲笑我？”


    朱晴：“是啊，现在我不想再忍你，所以拉黑你，你也可以同样拉黑我，咱们就当从来没认识过。”


    说完，她就要绕过周向明。


    周向明紧紧皱着眉毛，拉住她胳膊：“不是，至于吗？多少年的老同学了，就为了一句嘲笑断交？”


    朱晴：“至于，放手。”


    周向明不放。


    朱晴抡起手里的包，重重打在他手腕上。


    包是软的，周向明没疼，可朱晴毫不掺假的冷漠表情吓得他松了手。


    朱晴没再看他，快步离去。


    周向明愣愣地站在原地。


    但他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绝交。


    接下来的几天，周向明每天都提前下班去朱晴的公司楼下堵她，绝交起因是他情人节发出的嘲笑，周向明就认真地向她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嘲她单身。


    朱晴懒得听，可周向明天天都来，朱晴实在烦了，只好以“别再过来找她”为条件，将周向明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周向明松了一大口气。


    这几年，他几乎每天都会跟朱晴通过微信聊天，大事小事都说，路上遇见一只猫也要拍照发给她。


    周向明真的觉得，只要微信恢复了好友关系，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把朱晴哄得像以前一样。


    然而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又或是低估了朱晴与他断交的决心。


    恢复好友关系后，他发出去的每一条消息都如石沉大海。


    .


    三月初，周向明陪陆津、何叶去爬了一次山。


    看着陆津拿出洗干净的草莓递给何叶，周向明突然想到了朱晴。


    大学那几年，他也经常去买水果，会在约好一起自习的时候提前洗干净一份，带去教室或图书馆给朱晴吃。


    才到他肩膀高的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胃口特别好，一边翻书一边拿草莓，腮帮子鼓鼓的，很快就能吃完。


    明明那么好，现在怎么就不理他了？


    真的要找男朋友了吗，要甩了他这个可能会妨碍她谈恋爱的老同学？


    下山后，周向明自己走了。


    他继续去朱晴的公司楼下等着，坐在车里，远远地看着。


    有时候她会跟男同事一起离开公司，再在男同事邀请她同车时笑着婉拒，单独走向地铁口。


    她确实没有何叶那么好看，可这么多年追求她的男生也不少。


    如果她真的下定决心要脱单，很快就可以找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还不错的男人。


    周向明忽然不想再忍。


    何叶要去参加毕业典礼了，陆津不知为什么叫他一起去，周向明马上就去约了朱晴。


    关系到何叶，朱晴不可能拒绝。


    到了十九号，周向明先跑到朱晴公司楼下，再陪她一起等陆津开车过来。


    春光融融，朱晴特意穿了一身比较学生气的衣服，半长发披散肩头，发丝随着风轻轻飘扬。


    她皮肤白皙，化了淡妆，嘴唇粉嘟嘟的。


    个子不高，但神色寡淡，拒绝社交的姿态让周向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沉默中，黑色帕拉梅拉开过来，停在两人面前。


    朱晴拉开后排车门，面无表情地坐在外侧，意思十分明显。


    周向明只好去拉副驾车门。


    刚拉开，好兄弟就泼来一盆冷水：“这是何叶的专属座位。”


    周向明：“……再说一句，信不信我不去了？”


    陆津瞥了他一眼。


    周向明也没有那么傻，假装生气地关上门，绕过车头，再拉开另一侧的后排车门。


    朱晴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没说什么，拿出耳机戴上，歪头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陆津只管专心开车。


    周向明憋了很久，上高速后，他拿出放在背包里的汉堡外卖，先递一个给陆津。


    陆津：“不饿，你们吃吧，晚上我请客。”


    周向明再把汉堡递到朱晴面前。


    朱晴摇摇头，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份三明治。


    周向明：“……”


    僵硬的气氛在抵达交大校园后终于有所缓解。


    与何叶汇合的朱晴，仿佛变了一个人，说说笑笑的。


    周向明的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她，这才是他熟悉的朱晴，也是，他喜欢的那个。


    .


    晚上十一点，四人顺利返回安城。


    朱晴下了车，看着帕拉梅拉带着好姐妹与大学霸迅速远去。


    忽略跟着她一起下车的男人，朱晴走到路边，拿出手机。


    周向明停在五六步外，对她道：“我来打。”


    朱晴没理，她不可能真的再让周向明送自己回家。


    只是还没点开打车软件，何叶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是她靠在周向明肩头睡着的照片。


    何叶：【他要是不喜欢你，以后我跟你姓。】


    朱晴心里有点乱，但还是发了好姐妹第二张红牌警告。


    余光瞥见周向明走了过来，朱晴迅速退出聊天框。


    周向明站在她旁边，看着她道：“打好了，三分钟左右过来。”


    朱晴：“我自己打车。”


    说完，她点开之前要点的打车软件。


    周向明看得清清楚楚，一股燥火突然冲上来，驱使他抢走了朱晴的手机。


    朱晴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周向明想发火的，对上她先是生气随即又变得冷漠的眼神，周向明忽然就很委屈。


    他很认真地问她：“我有那么差吗？为什么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你也不会看上我？”


    他是没有陆津长得帅，没有陆津学习好，可也没那么差吧？


    朱晴愣住了。


    因为周向明的话，也因为他那双总是笑着的眼睛里，突然浮上来的水色。


    周向明仿佛才反应过来，猛地背过身，头往上仰。


    朱晴还震惊于他居然哭了，下意识地问：“谁说你差了……”


    “你！”


    “大二下学期，你亲口跟你的舍友们说的，我就在后面，听得清清楚楚。”


    让他郁闷了这么多年的话，她还想否认？


    朱晴：“……”


    她记得这件事，也记得那天之后，周向明消失了一阵子。


    原来居然被他听见了。


    周向明都哭了，足见他有多委屈，可朱晴也很冤：“我，我又不知道你在后面……”


    周向明冷笑，看着前面一排长长的路灯：“因为不知道，你说的才是心里话。”


    朱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也背过去，对着另一排路灯道：“我没觉得你差，因为是多年的老同学，才不会有其他想法。”


    周向明转过来，咬牙问：“老同学，你还真一直把我当老同学啊？”


    他对哪个老同学那么殷勤了？陆津都没吃过他亲手洗的水果！


    朱晴淡笑：“是你先说的，只是老同学。”


    周向明：“我什么时候说了？”


    朱晴同样记得清楚：“我说死光了之前，撞见你们班五个同学那天，三个女生，有一个很漂亮。”


    周向明：“……”


    他对这事有那么一点点印象：“我，我就随口说说，你只把我当老同学，我敢说别的吗？”


    朱晴：“彼此彼此，你也只把我当老同学，我为什么要跟舍友们说别的？”


    周向明：“……”


    朱晴将一只手伸到后面：“手机还我。”


    周向明左手握着她的手机，右手伸过去，包住那只小小的手。


    朱晴被烫了般往回缩。


    周向明死死地攥住。


    这时，他叫的那辆网约车姗姗来迟。


    大半夜的，路边就两个人，司机直接停了过来，降下车窗，跟周向明确认手机尾号。


    周向明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是。”


    然后，他拉着还不肯配合的朱晴上了车。


    司机往后看了眼，再次确认地址。


    周向明刚要点头，瞥眼还扭着头不肯搭理自己的朱晴，临时改口道：“换一个，去澜庭华府。”


    朱晴猛地看过来，周向明报的是他住的小区！


    周向明把手机还她，给她发消息：【今晚这事说不清楚，咱们俩谁也别想睡觉。】


    朱晴咬牙：【明天再说。】


    周向明：【不行，从情人节那天开始，这两个月我都没睡过一个好觉，今晚必须解决。】


    朱晴：【……都这么晚了，我妈估计还等着。】


    周向明：【就说你去何叶那边住一晚，等咱们算完账，我那边随便你挑房间。】


    朱晴：【算就算，我可不欠你！】


    周向明：【呵，大会计就是自信啊。】


    朱晴：【不像你，资本家。】


    深更半夜，两人越怼越精神。


    网约车停在了周向明的小区外。


    下了车，周向明收起手机，拉住朱晴的手。


    朱晴想要甩开他，周向明直接将人拽到怀里，弯腰去吻她。


    身高差的关系，没亲着。


    朱晴趁机跑出去，气急败坏地瞪着他：“你，你有病吧？”


    周向明看着她笑：“是，我是有病，脑子里进水了，白白浪费这么多年！”


    陆津没跟何叶读一个大学，现在都重新追到了，他呢，离朱晴这么近，居然傻到今晚才发现问题出在哪！


    “过来！”他朝对面的小个子招手，像以前打闹时一样。


    朱晴理他才怪，往反方向跑。


    周向明追了上去。


    从高三那年开始，他们就经常追了，有时候是朱晴追着他打，有时候是他追着朱晴弹脑袋。


    现在，他们都长大了，真真正正地长大了。


    周向明再一次抓住了个子小小的朱晴。


    这一次，他没有弹她的脑袋，也没有扣她的脖子。


    他将她高高抱起来，抵在旁边的绿化树树干，用尽全力地吻她。


    高也好，帅也好，有钱也好，


    只要她喜欢，他整个人就都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