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叶定了六点五十的闹钟。


    只是六点左右就被陆津弄醒了, 身体已经开始习惯他，先于理智选择了纵容。


    这是一家豪华型的酒店，可何叶依然不信任客房的隔音效果, 再加上隔壁睡着她的两个大学舍友，何叶极力克制着。


    小夜灯的昏黄灯光将陆津的眉眼照得清清楚楚。


    他好像很喜欢看着她。


    何叶控诉地回了一眼。


    那双眼睛湿润润的，陆津低下去亲了亲：“放心。”


    绝不会让她在舍友们面前难堪。


    今早的陆津确实比之前温和，像春天的一场风, 在她将醒未醒的时候来，在她沉醉过后离去，并不流连。


    “几点了？”


    虽然呼吸已经平复了，何叶还是犯着懒, 胳膊也不想伸, 问刚刚冲完一个澡走出来的男朋友。


    陆津坐在她旁边, 右手抓着毛巾擦拭短发，左手拿起她的手机——06:48。


    他将屏幕转向女朋友。


    何叶：“……”


    不愧是清华大学霸，连时间管理都一流。


    陆津帮她取消闹钟，问：“困吗？”


    何叶摇摇头, 昨晚在飞机上睡了两小时，再加上酒店的五个小时，就也还好。


    关键还是心情好, 既有舍友的婚礼等着她，又有一个超级会的男朋友。


    她去浴室冲了澡, 头发吹得半干，换好伴娘裙走出来，发现陆津也换好了衣服。


    何叶意外：“你不再睡会儿了？”


    她要跟舍友们先去孟俏家里，等女方出嫁的仪式走完了，再跟着新郎新娘一起来酒店准备十一点开始的婚宴。


    陆津作为她的男伴, 只要准时参加婚宴就可以。


    “我也不困。”


    陆津说着，拉开窗帘。


    明亮的晨光洪水般冲进来，陆津回头，女朋友穿着那件漂亮优雅的雪白礼裙，周身萦绕着一层柔光。


    不算昨晚的试衣，这还是何叶第一次在他面前穿这么正式的小礼服。


    她是紧张的，捡起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包，另一手拿着手机刷了刷，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孟俏堂哥已经到了，我先去跟王然她们汇合。”


    陆津：“我送你，顺便去餐厅吃早饭。”


    何叶同意了。


    两人在走廊等了两三分钟，隔壁房间门开了，王然、郭乐言同样穿着礼服走了出来。


    陆津礼貌地打过招呼，视线便不再往她们那边看。


    郭乐言往他这边偷瞄了好几眼。


    昨晚见面时，陆津穿的是衬衫，今天陆津换了一条黑色休闲长裤，上面配简简单单一条纯黑T恤，本来就只有二十四岁，这么一穿便像极了校园里的大学生。


    陆津一直将三人送到孟俏堂哥的车前。


    还挺赶的，何叶朝男朋友递个眼神，就跟舍友们上了车。


    郭乐言还歪着脑袋。


    王然打趣她：“再看，小心叶子吃醋。”


    郭乐言看向何叶，说出她昨晚的困惑：“我真的好像在哪见过陆津。”


    开车的堂哥：“帅哥长得都差不多吧，好多人都说我长得像年轻时候的吴彦祖。”


    后排的三个女生：“……”


    原来孟俏的堂哥如此幽默！


    趁还在车上，何叶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发消息，汇报一下行程，免得长辈们担心。


    王然见郭乐言也在翻手机，凑过来看看，惊讶道：“厉害啊，咱们大一时候的照片你居然都还留着。”


    郭乐言：“那当然，这次我换手机就是图它的512g内存，不过老照片都转移到云相册了，不然512g也不够我用的。”


    王然：“哎，叶子穿军训服都这么好看。”


    何叶听见，也凑了过来。


    郭乐言本来是想翻其他照片的，只是随着两位舍友的加入，不知不觉就走了神，变成三个一起回忆大学生活了。


    到了新娘家，更是没时间再看手机。


    孟俏还请了两个本地伴娘，那两个才是真正辅助新娘的好帮手，何叶三个因为离得远，见证的意义更大，该做什么只需要听本地伴娘指挥就好，小事情上搭把手。


    十点钟，众人转移回酒店。


    何叶抓空给男朋友发消息：【我们回来了，你在哪？】


    组长：【出去租了一辆车，也才回来。】


    何叶：【嗯，十点半左右去宴会厅就好。】


    组长：【你们那边都还顺利？】


    何叶：【挺好的，我还收了一个大红包。】


    陆津笑了笑。


    .


    等新娘扔完捧花，伴娘团也跟着入席吃饭。


    何叶总算又跟自己的男朋友汇合了。


    陆津换了一件衬衫，清冷俊美，吸引了不少视线。


    边吃边聊，郭乐言放弃回忆，直接问陆津：“你去过上海吗？就我们读大学的时候。”


    何叶心中一动。


    旁边的男朋友露出一丝意外，否认道：“没有，一直在北京读书。”


    王然夹了一块儿龙虾肉给舍友：“好好吃饭，别想了，你肯定认错人了。”


    郭乐言一边咬着龙虾一边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陆津，这种级别的帅哥，她不信自己会记错！


    婚礼结束，新娘子孟俏要跟新郎回家，王然与郭乐言约好了同游成都，却不方便给何叶他们当电灯泡，所以决定分开行动。


    四个女孩子毕业后第一次聚得这么齐，匆匆忙忙地又要分开了。


    “没关系，等叶子结婚了，我们就又能聚到一起了，陆津你努努力，快一点搞定我们家叶子！”


    拥抱过后，孟俏红着眼圈道。


    除了何叶，所有人都看向陆津。


    陆津笑：“好，希望不会让你们等太久。”


    何叶悄悄拧他的胳膊。


    .


    当晚，何叶跟陆津换了另一家酒店入住。


    何叶趴着抓床单时，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突然叮叮叮响了好几声，是有人在给她发消息。


    何叶自然被分走了注意力。


    陆津瞥了一眼，是她的大学舍友群，估计是在分享今天的旅游经历。


    他随手按成静音，屏幕反扣。


    何叶：“……”


    深夜十点多，洗完澡的何叶靠在床头，终于有时间看聊天群了。


    陆津没有窥视女朋友跟闺蜜们聊天的习惯，他带了笔记本，趁女朋友忙，他坐到书桌那边看邮件。


    何叶还在往上刷聊天框，准备从上次看到的地方开始。


    翻着翻着，她看到了一张照片。


    郭乐言发出来的，还艾特了她。


    何叶放大那张照片。


    是熟悉的交大校园，她住了四年的大学宿舍楼下。


    下着雨的天气，楼下有些学生撑伞经过，但也有一个人站在路边的一棵树下，一身黑色衣服，清瘦挺拔，伞面下只露出半张脸，还有点模糊。


    郭乐言：【@何叶！快来看，是不是你们家陆津！我找到照片就想起来了，那天我从食堂回来，猛地看到那边有个超级大帅哥，真是迷死我了，结果等我偷偷拍照的时候，好像被他发现了，本来仰着头的，一下子把伞放低了！我还记得，我上楼就跟你们尖叫，拉着你们去阳台看帅哥，可惜人已经走了！】


    王然：【好像是有点印象。】


    孟俏：【对，乐言虽然经常走着走着突然喊咱们看帅哥，在寝室里发疯还是比较少的。】


    郭乐言：【看照片时间，是大二上学期，2015.11.8，上午八点三十五分！】


    何叶一点印象也没有，因为那个时间，她可能早早起床去教室或图书馆自习了。


    二零一五年，手机像素远没有现在高的时候。


    这张照片有点模糊，可跟陆津重逢了这么久，熟悉的身形加上熟悉的半张脸，足够何叶确定是他。


    郭乐言：【叶子肯定有事情瞒着我们！我不信一个该在北京的清华学霸突然跑到咱们交大，还停在咱们宿舍楼下是巧合！】


    何叶也不信。


    她没有再看其他的聊天内容，抬起头，看向背对着她不知在看什么文件的男朋友。


    她又查了查日历，那天正好是周日，他曾经计划的周末去找她的时间。


    所以，就算分手了，他也还是去找她了？


    又去了多少次？


    高铁，高铁。


    何叶忽然看向被陆津放在另一张床头柜上的手机。


    她给手机关机，再对陆津道：“我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用用你的？”


    陆津回头，看见女朋友歪着撑着，正在捞充电线。


    他：“嗯，密码还是那个。”


    何叶笑了笑，移到他那边，手机解锁后，她假装靠着玩了一会儿，然后去了卫生间，反锁。


    陆津看看卫生间的门，再看向女朋友放在那边充电的手机。


    他的手机里没有任何不方便给女朋友看的秘密，陆津也没有怀疑什么，他只是本能地回想了一下之前给女朋友手机设置静音时，屏幕右上角的电量显示。


    陆津在这方面一直都很敏锐。


    可当时他正在做一件让他连双位数的加减法可能都无法立即心算出来的快活事，视线或许扫入了女朋友手机屏幕的界面信息，大脑却失职了，没能接收。


    只是一闪而过的两个念头，陆津收回视线，继续专注工作。


    很少量的一点工作，今晚还可以再来一次。


    .


    卫生间。


    何叶靠着洗手台，双手微颤地刷着男朋友的手机。


    发现陆津并没有安装“12306”的专用APP，所以她点进了那款常用的蓝色支付软件。


    这里也可以买火车票或机票，且非常方便。


    然而“12306”只显示最近一年的订单记录，从去年五一，到今年五一。


    尽管如此，短短的前半年里，陆津还是频繁地去过上海，或是周五晚上出发，或是周六晚上出发，再在周日回来。


    她要查更早的。


    冷静几秒，何叶点开了“账单”项目。


    这里可以自由搜索某一年的消费与支出。


    何叶先搜二零一五年的十一月。


    该月陆津的支出与收入立即都显示了出来，何叶先是随便上下一刷，就看到了好几条“火车票”。


    【火车票/交通出行/11-01 票价662】


    【火车票/交通出行/11-07 票价662】


    【火车票/交通出行/11-08 票价662】


    ……


    【火车票/交通出行/11-28 票价662】


    【火车票/交通出行/11-29 票价662】


    先从北京到上海，再从上海回北京。


    何叶歪头，眼泪下雨似地掉下来。


    她经常看见用下雨来形容一个人哭，原来真的可以哭成这样。


    可她不想哭，她还要继续看。


    何叶取下一条洗脸用的毛巾，一边吸着滚落的泪，一边修改着日期。


    这次，她从二零一四年的九月开始。


    不用再查看详情，她只需要看见“火车票”与熟悉的票价，就知道那是去、离上海的。


    每一年都有十二个月。


    选择年月，确定，下滑屏幕，再重新开始。


    何叶的手都累了，“火车票”出现的次数依然保持着每个月八次左右的频率。


    才搜完“2015”年，旁边卫生间的门突然被人轻轻敲了敲。


    何叶眼泪一顿。


    他在外面说：“何叶，我听见你在哭。”


    何叶顿时哭得更凶了。


    她打开门，攥着他的手机扑进他怀里。


    陆津单手抱着女朋友，另一手拿过手机，看到界面，便猜到了。


    他不记得他在交大擦肩而过的任何一张面孔，包括陪她一起上课下课的舍友们，或许对某几个拎着奶茶早餐在她宿舍楼下徘徊的男生还留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可陆津无法干涉别人会不会记得匆匆一面的自己。


    “为什么不告诉我？”何叶哽咽着问。


    陆津摸上她湿漉漉的脸，低声道：“没必要。”


    那是他自己选择的暗恋。


    他可以暗恋何叶一年，也可以暗恋四年、六年甚至更久。


    “何叶，你也没必要觉得感动。”


    “我并没有为你付出什么。”


    无论多少趟的高铁或航班，陆津都只是为了自己。


    不去找何叶的话，他会很难受，什么都做不进去的难受。


    所以他去了，去看一片特别的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