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 财经大学。


    临近期末考试，各年级的大学生都行色匆匆地奔波于宿舍、教学楼、图书馆中间。


    一场雨夹雪让气温跌破了零度，周向明一手举伞一手握车把, 将自行车骑得飞快, 最终停在了食堂前面。


    打好盒饭, 周向明走出队伍, 四处寻找空位。


    突然，视线跟一个女生对上了, 那女生晦气地瞪了他一眼，假装不认识地低下头。


    周向明笑了，径直走过去。


    将书包放在隔壁的空椅子上，周向明一边摆好餐盘一边坐下, 问对面的老同学：“怎么就你自己？是不是上午又翘课了？”


    朱晴瞪他：“你才翘课，我舍友们去东食堂吃了, 我要回宿舍拿东西。”


    周向明不置可否，毫不客气地从朱晴那边夹了一筷子的酸辣土豆丝。


    朱晴咬牙，从他这里抢了一块儿红烧排骨。


    周向明：“过分了吧, 这是一个价格的东西吗？”


    朱晴：“先撩者贱。”


    周向明：“……”


    两人各自吃了会儿饭, 聊聊彼此专业放假的时间，周向明瞅瞅窗外, 忽然问：“何叶他们什么时候放假？”


    朱晴：“十九号, 不过她要做家教兼职，可能小年才回来。”


    周向明听了，拿出手机翻日历, 佩服道：“咱们读大学光花钱了，何叶一直在赚钱。”


    朱晴：“小财迷，聊到赚钱比什么都开心。”


    周向明：“那也不能除了学习就是赚钱啊, 连条朋友圈都不发，哪像你，一天少说三四条。”


    朱晴瞪他：“少扯，你是不是替陆津来打听的？”


    周向明：“那倒没有，现在我们联系也不多，毕竟不在一个地方了，而且他特别忙，据说要用四年读完硕士。”


    朱晴瞪大眼睛：“还可以这样？”


    周向明：“大牛的经历跟咱们凡人肯定不一样，对了，何叶那边有什么新闻吗，肯定不少人追她吧？”


    朱晴眯了眯眼睛：“每次见面都要打听这个，要不是知道你跟陆津是好兄弟，我都要怀疑你也喜欢何叶了。”


    周向明刚塞进嘴里的饭差点喷出来：“你可别瞎说，我对何叶是纯洁的同学友谊！”


    “到底是不是陆津派你来的？”


    “真没有，他那人，就算心里惦记何叶，也绝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来，但是呢，我作为好兄弟，既然知道他心里惦记，当然要力所能及地帮他了。”


    朱晴猜到了，都是老同学，她知道什么也就说了：“是有人追她，刚开学就有了，但何叶没这方面的兴趣，你想啊，她连陆津都能甩了，还能看上谁？除非哪天她突然开窍了，不然大学四年估计都悬。”


    周向明替自家好兄弟露出一个乐见其成的笑。


    朱晴撇撇嘴，心情忽然低落下来：“她单着，她爸要结婚了。”


    周向明：“啊？”


    后妈是个敏感的身份，两人作为朋友，都下意识地担心何叶会遇到一个不好的后妈。


    朱晴了解一些信息：“听何叶说，她后妈挺好的，有点内向，话不多，但很照顾她，笑起来特别温柔，相处起来没有什么压力。”


    周向明：“多大了？”


    朱晴：“三十五？好像离过一次婚。”


    周向明：“这个年纪，何叶不会要多个弟弟妹妹吧？”


    朱晴耸肩：“谁知道。”


    这些都是一些特别现实的问题，从何勇的角度考虑，才四十出头，就这么孤零零过下半辈子确实冷清，但从何叶的角度考虑，感情上爸爸全心全意的爱要分出去给后妈、可能存在的弟弟妹妹，财产继承方面更是少了至少一半，虽然何叶自己不在乎，但朋友们也很难说出“多个后妈是好事”。


    周向明光是想想都头疼，默默地吃完饭，他嘱咐朱晴：“对了，别告诉何叶我跟你打听过这些，陆津都没有再联系过她，咱们也不知道陆津到底怎么想的。”


    朱晴：“放心吧，何叶根本不爱听我提陆津，之前我追问俩人为什么分手，都把她问烦了。”


    .


    何叶一直在学校住到要封校的前一天。


    女儿第一年放寒假回家，何勇想去高铁站接女儿，被何叶拒绝了，安城离上海那么近，路她也都走熟了，没必要耽误爸爸看超市。


    上午十点多，何叶拖着行李箱来了自家超市。


    何勇坐在收银台这边，未婚妻吴莉在仓库整理商品，听见父女俩的说话声连忙走出来，目光柔柔地看着何叶。


    何叶笑着打招呼：“阿姨。”


    吴莉：“哎，可算回来了，你爸天天念叨着想你，行，你们俩先聊，我回去准备午饭，菜一大早就买好了。”


    从十一月份开始，吴莉就搬到这边跟何勇同居了，只等过年何叶放假，再回老家举办婚礼。


    何叶：“那我跟你一起走吧，隔两天跟我爸打次电话，也没什么好聊的。”


    何勇呵呵笑，他确实喜欢给女儿打电话，可惜说来说去都是那些日常，问问吃没吃饭，上课累不累，有没有换上厚被子……


    吴莉便抢着替何叶拖着行李箱，两人一起回了家。


    何叶其实很社恐，吴莉能让她毫无障碍地接受，可见两人的性格有多合拍。


    吴莉关心何叶的生活，却不会一直追着女孩子问问题。


    待在一个家里，吴莉既不会以女主人的身份招待何叶，也不会表现得她才是一个外人，就好像大家本来就一起生活了很长时间一样，她会顺手帮何叶洗衣服，也会随口安排何叶做些简单的家务。


    “前阵子一直下雨，昨天才出太阳，我把你的床单被子洗了，今天再晒一整天，下午收进来铺上就行。”


    何叶进门就看到阳台晒着的床单了，笑道：“我昨天也把宿舍床单洗了，两边天气差不多。”


    吴莉：“你先去收拾行李箱吧，我去洗菜。”


    何叶哎了声，提着行李箱走进自己的卧室。


    窗帘拉开了，照进来一片明亮的阳光，桌子地板都擦得干干净净，她养的那盆绿萝也绿油油的，生机勃勃。


    爸爸照顾她很仔细，照顾绿植就不行了，好几次都是绿萝黄了叶子才想起来浇水，直到吴阿姨搬过来，接手了房间打扫。


    这次回家，何叶发现爸爸胖了一些，瞧着也比以前年轻了。


    这都是吴阿姨的功劳。


    何叶真心地替爸爸高兴。


    至于弟弟妹妹财产什么的，何叶没想那么多，爸爸辛辛苦苦将她抚养长大，力所能及地为她提供了良好的生活与学习环境，爸爸已经尽到了他的抚养之责，后面的路何叶自己走就行了，她也有信心能走好。


    中午，一家三口气氛愉快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收拾好厨房，吴莉确认何叶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何勇一起去了超市。


    超市生意还不错，何勇自己支撑其实很辛苦，两个人忙起来就刚刚好。


    何叶坐在房间，给奶奶打视频。


    奶奶：“回来啦，家里多了个人，还习惯不？”


    何叶笑：“挺好的，就是想你跟爷爷了。”


    奶奶：“那就回来住，反正要过年了，你们都要回来的。”


    何叶就是这个意思。


    她与吴阿姨的相处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吴阿姨与爸爸都还年轻，肯定会有夫妻生活，家里多个已经成年的女儿，晚上夫妻俩可能不自在，何叶这边也怪尴尬的，所以她决定，以后逢年过节回家，没什么事的话她都去爷爷奶奶那边住。


    “还要跟高中朋友聚会，明天我再回去。”


    “去吧，反正房间我都替你打扫好啦，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下午，何叶跟爸爸吴阿姨打过招呼，去与朱晴、吴圆圆汇合。


    半个学期的分别还不算长，女孩子们重聚一起，很快就打破了那点隔阂。


    朱晴、吴圆圆默契地都没有提起陆津。


    晚上在餐厅吃的饭，吃完何叶跟朋友们道别，坐公交车回小区。


    公交车停在东门站点，何叶又去超市待了会儿，这才回家。


    路上她有一些紧张，每当有人骑着自行车转过来，何叶都会担心地看向对方的脸，发现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后再放松下来。


    回到卧室，何叶默默地收拾要带去老家的行李。


    因为不会再怎么来这边住了，很多东西都要带回去。


    衣柜快要清空时，露出了放在最里面的一个盒子。


    何叶顿了顿，抱着盒子坐到床上。


    里面是一条连衣裙，一个首饰盒。


    前者漂亮得何叶舍不得扔，后者贵得她舍不得扔，也没有机会退回去。


    就像她的那几张照片，陆津也没有还回来。


    初恋纪念吗？


    那就当做纪念吧，毕竟她这种性格的女生，读书期间应该都不会再谈恋爱了。


    何叶把这个盒子也放进了行李箱。


    何勇不想女儿搬走，可他改变不了女儿的决定。


    第二天上午，何叶拖着行李箱出门了。


    要去南门外的站点搭前往老家的公交车。


    这条路离十栋楼比较近。


    何叶走得提心吊胆。


    大概怕什么来什么，前面的一条岔路上，突然多了一道熟悉的骑自行车的身影。


    趁他还没发现自己，何叶以五十米冲刺的速度提起行李箱跑到了离得最近的岔路上，迅速躲到一栋楼层后，就这样她还怕陆津会追上来，拖着行李箱继续快走，绕到另一条路上。


    心扑通扑通地跳，又紧张又有点好笑。


    后面迟迟都没有人来追。


    何叶放松下来，胡乱拐了几条路，最终还是要拐向那条主干道。


    拐弯之前，何叶探出头。


    然后，她就看见了停在树荫下的陆津，穿着一套黑色衣服，侧脸清冷，漫不经心地注视着某个方向。


    何叶赶紧缩回脑袋。


    手机来了新消息。


    她僵硬地取出手机。


    爸爸：【小叶，你是不是还是怪爸爸了？】


    何叶：【没有！就是，我大了嘛，你们新婚燕尔的，我不想当电灯泡。】


    爸爸：【胡说八道，你是我的小棉袄，才不是电灯泡，回来吧，爸爸舍不得你。】


    何叶：【不要，我都跟爷爷奶奶说好了，要去给他们当小棉袄。】


    何勇那边输入了半天，最后发了一个“流泪”的表情包。


    何叶被逗笑了。


    要把手机装到口袋时，她也抬起了头，下一秒，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完全僵在了那里。


    明明停在主干道上的陆津，不知何时停在了几步之外，单腿支地，黑眸沉沉又准确地看着她，杜绝了她怀疑他是不是在看其他地方的可能。


    半年未见，他的模样好像没什么变化，气势却更强了，眼神也更加让人不安。


    何叶：“……”


    与前男友兼关系不是那么熟的高中同学见面，她的社恐双倍发作。


    陆津忽地笑了，很淡很短的一个笑：“又不是仇人，至于这么怕我？”


    心思被戳破，何叶从脸红到了耳根。


    陆津看向她的行李箱：“去哪？”


    何叶看着地面：“回老家。”


    陆津：“为什么要回老家？”


    何叶抿唇。


    陆津语气平静地推理：“周向明说他去你们家超市买东西，看到店里有位阿姨，跟你爸爸挺亲近的，所以，你爸爸要二婚了，你被排挤了？”


    何叶不想变成别人脑补中的可怜女儿，认真解释道：“我爸是要结婚了，吴阿姨挺好的，只是我不想当电灯泡，回爷爷奶奶那也更自在。”


    陆津：“真的挺好？”


    何叶点头：“真的。”


    陆津：“嗯，我也希望你过得好，如果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可以跟我说，无论学习还是生活。”


    似乎有些暧昧的话，但他声音冷而平静，又好像只是社交客套。


    何叶笑笑：“好，谢谢。”


    陆津：“我送你去公交站？顺路。”


    何叶始终垂着眼：“不用了，也没有多远。”


    陆津：“行，那我先走了。”


    何叶点点头。


    视野里的自行车调转了方向，很快就骑远了。


    何叶放松下来，拖着行李箱慢慢地往前走。


    几分钟后，她站在了熟悉的公交站点。


    快要上车时，余光里小区门口出现了半个自行车车头，何叶下意识地去看，并没有看见骑车的人。


    然后，她就上了车。


    拖着行李箱刚刚在后面站稳，公交车出发了。


    何叶扶着固定杆，看向渐渐远去的站点，以及那片曾经住过一整年的小区。


    很多画面在脑海里闪过，有爸爸，有陆津，有周向明。


    最终，那些画面都消失了。


    .


    之后的五年多，何叶还是会在过年的时候见到爸爸，却再也没有见过陆、周。


    周向明偶尔会跟她发几条问候消息，还会在朋友圈分享日常、活动照片，陆津一次都没有。


    两人互相躺在彼此的好友列表，却仿佛成了彻底的陌生人，从未遇见，也从未相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