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猎巫-15

作品:《纯爱派

    满地的血肉,染红了墙壁,像一盆血浆泼满房间,红色满堂,目眩神迷。


    安德烈动弹不得,头重脚轻,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艾森残缺的半张脸,和那只没有闭上的眼,什么声音也听不到,除了红色什么也看不清,几乎站不稳身体。


    身后一阵脚步声,洛斯闻声而来。


    他看见这屋子的状况,笑了笑,走了进来,把门在身后关上,轻描淡写地问安德烈:“要不要坐下来休息?”


    他伸手拍安德烈的肩膀,只见安德烈转过头,目眦欲裂。


    洛斯暗道不好,向后退,但安德烈下手更快,一把扭住他的衣领,接着一脚便直踩脚腕,生生把他的脚腕踩断,又一拳砸在他脸上,抓着他的头向墙上撞。


    趁安德烈换手,洛斯两手拉扯住安德烈手腕,在安德烈上脚踢肋骨的时候迅速用手臂夹住他的腿,反手用手肘狠狠地砸在他的腿上,再立刻扑上去,在他肩上砸了两拳,直到被安德烈再次踹开。


    洛斯后撤两步,站起来吐了口血,妈的作为一个人类,这个速度和力道,用来杀厄瑞波斯该多好。


    那边安德烈也站起身,杀气腾腾地看过来,他行动如常,比洛斯好上不少。


    洛斯伸出手试图阻止安德烈近前,“听我说,我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你一定会怀疑我杀了他,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安德烈把腰后的刀抽出来,盯着洛斯,一言不发。洛斯顿时明白,他解释不清了,即便安德烈知道不是他,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可能放过他。


    可洛斯能力已经被厄瑞波斯削掉了九成,现在比人类也强不了多少,实在对付不了安德烈。


    洛斯朝窗边移动,又不停地看厄瑞波斯的方向,现在这个情况他解决不了,还是先跑吧,让厄瑞波斯自己处理。


    但安德烈两步上前,一脚踹向他腹部,力道之强,好像把他钉在了墙上,接着俯身持刀压颈,眨眼间就划开了他的脖子。


    洛斯死死握住安德烈的手,试图把刀向外推,他和安德烈角力,望进安德烈的眼睛,被其中的杀气震惊到了。


    他实在顶不住,只好咬咬牙,决定向下缩,于是后背贴着墙,准备滑下去,滑下去就有机会攻击安德烈的下盘。


    但安德烈发现了,持刀的手松了松力,却用另一只手拽住洛斯的肩膀,又顺势将洛斯转身,变成了从后面勒住洛斯脖子的姿势。洛斯来不及反应,刀更快地插进喉管,这姿势实在方便安德烈割头。


    洛斯在安德烈怀里痉挛抽搐,他的身体本就脆弱,脊椎不够结实,刀锋又恶狠狠地捅进脖颈又反复拉割。


    终于,头掉了。


    洛斯的脑袋咚地一声砸在地上,咕隆隆滚动着,撞到了墙,回弹了一段距离,在地上小幅度地滚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


    安德烈扔开刀,脚步踉跄,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气。


    满屋都是血,左边是艾森的碎片尸体和大片大片的溅血,血迹从墙上参差地坠下,好像油画里的雨幕与河流,右边是洛斯扑在地上的无头尸、远处一颗头颅和一摊浓稠的黑液。


    好安静。


    安德烈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屋外飞过的乌鸦叫,他盯着艾森的方向,动也动不了,想也想不了,只是望着,脑中一片空白。


    然后他开始胃疼,疼得过分,像有钻刀从里往外劈,疼得他手都在颤抖,他捂住肚子,疼得从椅子上跌下来,跪倒在地上。


    这时,头颅睁开了眼,开口说话:“所以杀我做什么呢,杀我你就舒服了一点了吗?”


    安德烈猛地转头,洛斯头颅还在说话,朝他翻了个白眼:“你为什么不问问神奇海螺呢?”


    安德烈立刻捡起刀,正要朝他走去,就听见艾森的方向,传来一阵响动。


    艾森那只睁着的眼睛旁,渐渐竖起一道黑色的缝隙,缝隙逐渐扩大,且附近变得模糊,好像水的波纹与涟漪,波纹极快地闪了一下炙白色的光,然后在刚才艾森站的那个位置,分毫不差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毫发无损的艾森,像是刚被按了启动键似的正在说话:“我要下去找一下安莉……”


    他停了下来,似乎说到这里才发现周围环境的改变,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血肉,点了点头:“哦,原来这么死的……”他抬头朝安德烈笑笑,“那我猜那句话就是咒语了,说出来会死。”


    安德烈呆站在原地看着这个艾森,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但艾森眨巴着眼睛,从他自己的尸体碎块中走过来,歪头看着安德烈:“你怎么了?”


    安德烈眉头一皱,把刀尖抵在他喉咙上:“你他妈是什么东西?”


    艾森看地上的头:“你没说吗?”


    “啊??”洛斯的身体歪歪扭扭站起来,一点一点蹭过去捡头,“不好意思我刚在在死。”


    艾森只好看回安德烈,两手一摊,笑眯眯的:“你觉得我是谁?”


    安德烈笑不出来,他一把捏住艾森的脖子,语气低沉地问:“你复活了吗?”


    艾森瞥了一眼刀尖,“严格来讲不算复活,但反正是活着的。”


    “少他妈糊弄我,艾森的尸体还在,你是谁?”


    “他是艾森,我也是艾森。”


    安德烈往后退了一步,一脚把椅子踹出来,指了指,“坐下讲,三分钟,如果我听不明白,就杀了你。”


    艾森惊讶地睁睁眼:“啊?我真的……喂羊驼!”


    洛斯终于捡到自己的头了:“问我有什么用啊,他信我吗?他刚才直接把我杀了哎……”


    安德烈在对面坐下,刀尖对着艾森:“还有两分五十秒。”


    艾森看着安德烈的眼神和表情,这会儿终于明白,安德烈不是在开玩笑,真的会杀了他。虽然他不是很怕死,但毕竟刚来,还没喝口水呢。


    “okokok……”艾森抬抬手,“从哪里开始讲呢……”


    他把装时空树的盒子拿出来,再次把树亮在安德烈面前。


    “首先,他们叫我‘厄瑞波斯’,像之前羊驼说过的,这是一种力量,笼统而言,我可以做三件事。第一,我可以对付所有超自然生物;第二,我可以穿越时间线;第三,我可以在时间线里留下‘种子’,也就是,其他的我。”


    安德烈摇头:“没听懂,还有两分钟。”


    “你看这棵树,之前我们是在时间线间跳跃,现在,请看这条白色的时间线,以此为例,我来阐释一下我在单时间线内的功能。


    请将时间想象成一条胶质的河流,蜿蜒前进,水流中裹挟的鹅卵石和河流一起前进。现在,假如河流中的一颗鹅卵石停止了前进,停留了下来,那么按照逻辑,继续前进的河流中,已经不再含有这颗鹅卵石——这是一切时间内生物的规则。


    厄瑞波斯的力量在于,当这颗鹅卵石决定停留在这一刻时,就在这里做个标记,那么这颗鹅卵石此时的状态便被固定在胶质河流中,而鹅卵石则继续跟河流前进,看起来就像是留下了一个‘分///身’。


    之所以采用‘胶质河流’这一假设,是因为虽然被称为时间线,但确切的存在着的、真实的世界,只有当下的这一时刻。


    想象一条从-1到1的时间线段,当下的时间点是0点,-1至0是已经过去了的时间,0至1是还未到的时间。


    时间流过就如同胶质,是已经停止了的时间,形象一点来说,【-1,0】这一区间已经静止。假如一个0时刻的人试图穿越回区间内,他所能看到的,只是残留的影,就好像一个荒废的城镇一样,什么都没有,因为所有的鹅卵石都已经跟着河流前进了。除了我的‘种子’,就是某时刻我的定格,这些定格会留在胶质中,被固定下来,直到被带去0时刻启动。


    时间未经的地方,是预测曲线。【0,1】这个区间,实质上是还未发生的,但就像河流有轨道,有质量的东西有惯性一样,在时间线前也有一段‘预测曲线’,大概率时间线会朝那里走去,这是非常自然的现象。我看到的陌生人关于未来的时空弯折和神巫们算命、预测、星座预判的道理是一样的,都是看到了‘预测曲线’。但时间线也未必百分百流向预测线,可能会弯折、分叉、消亡等等等等。


    通俗地讲,这条时间线段【-1,0】区间段是灰色的,【0,1】是虚线,0点是向前移动的、真实存在的世界。


    现在将时间轴区间段的假设放开。那么时间线就是一条依靠当下时间点移动形成的曲线,它的后端,也就是已经历过的时间,会逐渐消亡;它的前端,也就是还没有经历过的时间,只是一簇虚线,有些虚线实现的概率更大罢了。


    这就是为什么时间很难管理,因为它们没有根,所以我需要常常依靠一些枝点,把它们束在一起,做成这棵树。


    现在将胶质河流的假设放开。时间的流速极快,且连续不间断,理论上我可以制造无数个种子,当我死掉,任何一个都可以被叫到当下的时间点替代死掉的我。


    只有两个问题,一是我只在自己的时间线可以制造离开了也不死亡的种子,这里不是我的时间线,如果我离开,我在这里制造的所有种子都会死掉消失。


    另外,除了我自己的时间线,我也不能在其他的时间线待太久,因为我的存在可能会造成时间线能量负载不均衡,导致时间线的灭亡,所以我在外出差时,待得久的话也常常杀一些自己,不然可能会把时间线搞坏掉。


    最后,当下时刻,永远只有当下一个艾森,我手上的纹身……你看,已经转到我手上了吧,不能有多个艾森共同存在,不然会震崩时间线。”


    艾森出了口气,得意洋洋:“讲清楚了吧。”


    安德烈盯着他:“所以你不是艾森。”


    “确切地说,我是我死两分钟之前的那个艾森,也就是还没说那句话的艾森。你也懂的啦,我肯定不能选紧邻着死亡时刻的那个艾森,不然说不定还会死。比如我之前被他们活埋,死了以后叫了一个小时前的我,居然还在坟墓里,又熬了很久才死,最后一气之下叫了一个月前的我……”


    “所以你不是艾森。”


    “你看,你得这么想。”面前的艾森摊摊手,“理论上讲、技术上讲、本质上讲,我不是之前的艾森,但概念上,概念上,我们都是艾森。”


    安德烈仍旧紧盯着艾森,脑袋都要炸了。


    “所以你知道我上来找你做什么吗?”


    艾森摇头:“我不知道啊,我睁开眼的时候你已经在了。中间两分钟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


    “所以……你不是他。”


    艾森叹口气:“我有他的记忆,截至到他把我留存为种子。”


    安德烈放下了刀,手微微发着颤,只好握紧拳,放在腿上:“你有他的记忆,你和他的感受也一样吗?”


    艾森委婉地回答:“人的大脑,处理信息路径和模式是不同的,而且,对他而言刻骨铭心的事,对我来说不过是一段看到的记忆而已。”


    安德烈震惊地看着他。


    “但是要看好的一面嘛。”艾森笑笑,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把地上自己的半截断指踢开,“好的一面就是我基本上从未感觉到痛苦,如果太痛苦,可以先死掉,让感受不那么深的艾森来活。所以你看我,心里从来没有负担和压力,总是很愉快。无牵挂,一身轻。”


    “你不是他。”


    艾森烦躁地叹口气:“你总是执着这个干什么呢?上一个艾森你也没有认识多久吧?”


    安德烈皱眉:“什么意思?”


    “啊对你不知道,你在教堂碰到的那个艾森,在酒吧的时候自杀了,因为他心情不好。”艾森耸耸肩,“所以说,活得久了就是容易郁郁寡欢,容易随波逐流,容易心软。比如那个艾森一直想找人爱我们。拜托哦,好无聊。每个新的艾森脾气都不太好,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新的,就是要杀女巫啦。”


    安德烈从头冷到脚。


    艾森歪了下头:“你别担心,我们没什么差别,尤其我跟上一个,两分钟而已啦。”


    他站起来,走到安德烈身后,把手放在他身上:“所以安莉……”


    安德烈猛地站起来,甩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盯着他:“别他妈碰我。”


    艾森的表情错愕又受伤,那表情让安德烈想起了他之前看到过的,仿佛阿瑟拉猫一样的年轻人,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个艾森就是那个艾森。


    但这个艾森的表情随即变得狠厉起来,就像之前说过的,每个新的艾森,脾气都不太好。


    艾森站起来,烦躁地啧了一声,转身就走:“不管了,去死了,你去烦下一个艾森吧,我不干了。”


    他说着拉开门,大步流星地走出去。


    安德烈看着他离开,又转向洛斯。


    洛斯正坐在椅子上给自己的头装一些粘扣,看到了安德烈质询的目光。


    安德烈犹豫了一下,问道:“他会去死吗?”


    “开什么玩笑大哥,这有什么好怀疑的。”洛斯对着自己的头密密粘,头上眼神分过来,“死对他来说太频繁了,我以前见过他因为划破手指懒得买创可贴都会死一死的。厄瑞波斯必须这样,不然每个厄瑞波斯都想活,时间线早就完蛋了。”


    安德烈一听,立刻跟了出去,洛斯继续粘扣,准备给自己搞一个易安装、好拆卸的头。


    安德烈在楼梯上抓到了艾森,艾森正在往楼梯上走,被拽住,只是转过身,目光冷冷地俯视他。


    “你去哪里?”


    “去跳楼。”艾森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艾森走得很快,安德烈跟在他身后,一直走向了天台。但直到现在,安德烈还不太清楚,他跟上去是打算做什么。


    艾森一把推开门,冰凉的夜风猛地吹进来,吹起他的头发,露出他光洁的脸,他几步迈到天台上,望了眼月亮,迈出的步伐突然停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安德烈。


    安德烈看着他被风吹鼓的衣服下颀长的身影,那孤独决绝的表情,鬼使神差地伸手拉住他,但那人不动,这一把像拽住一汪泉水,无能为力。


    “干什么?”


    “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可以跟下一个艾森说。”


    “不,就现在,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