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作品:《南风雾里

    19年的新年在陈粥回来没多久后就到来了。


    沈方易的宅子其实蛮大的, 但她租的那小公寓交了一年的房租,退了还得陪违约金,她于是就一直住在那儿。


    这样就变成他来她那儿的次数多。


    她住的那个地方挺安静的, 她那段时间一直休假在家,沈方易的公司其实刚上正轨还挺忙的, 但每日不到六点,他还是会准时过来,陪她吃饭。


    公寓是个不大的loft, 一楼有客厅和厨房, 厨房和客厅之间还有一个不大的岛台。


    她喜欢坐在那个岛台上, 看着沈方易在她面前切西红柿。


    他每日临近下班前,都会发消息问她想吃什么。


    “面。”她接连好几天都这么说,“沈方易,我想吃你做的番茄牛腩面。”


    “都吃了好些日子了,就不会吃腻?”沈方易拿她没办法。


    “谁让你做的番茄牛腩面这么好吃,简直是我吃过的全世界最好吃的面了。”


    她说起拍马屁的话的时候眼睛一直落在她自己的平板电脑上, 目不转睛地追着剧。


    他知道她故意讨好他, 好让他心甘情愿地为她洗手羹汤, 他一晒,在那开放式厨房的岛台上准备晚餐。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坐在岛台旁边的高脚凳上,暂停了播放键, 探出脑袋来指挥着他说, “要番茄多多的哦。”


    “知道了。”他知道番茄是她为数不多会吃的蔬菜。


    于是他抬头, 趁她不注意,不着痕迹地放了西兰花。


    陈粥期待地看沈方易把面端出来,搓着筷子在那儿等的时候, 发现番茄牛腩面上竟然是绿油油的一片,她顿时就撅起嘴巴,“沈方易,为什么会有绿菜。”


    “多好的色泽搭配。”他不顾她的埋怨,把筷子递给她,“多吃绿色蔬菜有利于身体健康。”


    陈粥戳着筷子不满。


    他坐下来,抱着手,看着她抬抬头,“不是说我做的面是全世界最好吃的,怎么不吃了?”


    “西兰花打了你的折扣。”她垂丧个脑袋,依旧戳着筷子。


    他无奈,伸手从她的碗里捞了几个,放到自己碗里,“可以少吃点,但不能一点都不吃。”


    陈粥见他松口,忙把自己碗里剩下的,统统都捞到沈方易碗里。


    沈方易用眼神警告她。


    她畏畏缩缩地留下一个,看到碗里还有个漏网之鱼,像是得到了有力证据一样,“你可别骂我,沈方易,我碗里可还是还有一个呢。”


    “哼,你什么时候怕我骂过你。”他笑着看她,摇着头,“陈小粥,你这些年在美国都是怎么过的,我猜我不在,你一根菜叶子都没吃过。”


    她挑挑眉,他说的大差不大。


    但她决定跳过这个话题,老练地学着饭桌上的长辈似的,敲敲沈方易的碗,“你吃吧沈方易,吃绿色蔬菜有利于身体健康,你看看你现在多好,烟也不抽了,酒也不喝了。”


    “别,这事我要虚心的澄清一下,只是抽的少,喝的少,大抵戒,是戒不掉。”他算是老实交代了。


    “哦吼,那你还有脸说我。”陈粥不干了,“谁还没点坏习惯了。”


    他也选择跳过这个话题,敲敲她碗,“快吃,面坨了。”


    而后不管她再作妖都不理她了。


    唔,她为此有点记仇,吃完饭就恹恹的,坐在沙发上在那儿不想动弹。


    她offer在手,但没到上班的日子,上了大学以来,她从来就宅,这下更是可以几天都不出门。


    沈方易都会过来,陪她吃完饭后,照例抓她出去散步透气消食。


    她为此很是嫌弃他的老年人养生保健生活方式。


    “沈方易,你去外头瞧瞧,谁二十几岁的时候吃完饭就消食啊,我们二十几岁的人新陈代谢快,你这样做的话,我刚吃下去的饭,一消食就饿了。”


    “谁让你三天两头不是感冒就是胃疼的,陈小粥,你看看你,美国回来后,身体还没有前几年好。”


    “我那是拼搏生活所挂上的勋章。”


    “非要不准时吃饭,天凉了非要不知道加衣服,才算是勋章是吗?”


    “哎哟,你好烦哦。”她像只困倦的小猫咪一样,蜷缩着转了个面,背对他,“哪有你这样当男朋友的,人家都是饭后遛狗,哪像你一样,饭后遛我的,我都瘦了沈方易。”


    她这点埋怨带出来的声音微微上扬,故意说的嗲嗲的。


    她都撒娇了,沈方易总不好再强行拉她下去了吧。


    身后传来脚步声,陈粥靠着沙发缩了缩。


    “是瘦了吗?”他像是停在她身后。


    “嗯那。”她闭着眼不痛不痒的回到。


    “我看看。”


    陈粥睁开眼,倏然发现沈方易就在他面前,他单手撑在沙发上,俯着身子。


    她余光看看她的肩头,她侧在那儿,要是转个身子,就会碰到他。


    换句话来说,他就那样钳制着她。


    他气息就这样盘旋下来,带着淡淡的那种中式熏香的味道,眼神从她脸上往下瞟,像根羽毛似的越过她的额头、鼻尖、唇峰,而后落到她的胸前,她的腰上,直勾勾地好像是要检查一下。


    她把身体更往边上靠,好像在避免自己暴露,缩在那儿说:“沈方易,你干嘛,我刚吃完饭。”


    他伸手,扣下她要往边上躲的身体,摆正她,让她把朝向她。“嗯,正适合运动一下”


    “啊!等一下等一下!不行……”她只得先求饶,“沈方易,我认输,我跟你去散步吧,饶了我吧,我不行。”


    “怎么不行?”他没停手。


    “可是早上你出门之前,不是已经要回一次了?”


    他轻笑,“那都多久前的事。”


    “你饶了我吧。”她没法动弹,“沈方易,我都吃西兰花了,这么乖,你忍心嘛。”


    “是乖,所以是奖励。”他挑眉,站起来,直接扛她上身,去她那个loft的二楼,丢到床上,随之要去解开自己的衬衫扣子。


    “沈方易,你过分了。”她试图做最后挣扎骂他,身子往后躲。


    他松开扭扣子的手,身子往前俯,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抓住她白皙的脚踝。


    一瞬间,那白皙光洁的脚踝就微微泛红。


    她被蛮力拖过来,正落在他的光圈里,他鼻尖就在自己的眼前,要落下来。


    “我不要。”她瞥过头去,不看他,“哪有你这样色/令/智昏的人。”


    “真不想做?”他眯着眼问她。


    她对上他那审视的眼神,犹豫了一会,“也不是不想,就是……就是、有点疼。”


    这点他承认。


    分别多年后再相见,他控制不大好自己的力道。


    加上最近的确有些索取无度了。


    “人……人家也是要修养的嘛……”她红着脸这样说到,语气中带点不好意思,这让他想起她早上抓他胳膊达到极点时候的那种急切,很是反差。


    于是他在那儿低低地笑起来。


    他这点不明所以的笑笑得陈粥心里发毛。


    “你笑什么沈方易。”


    他还是笑。


    “你不许笑。”她伸手去捂住他的嘴。


    他轻巧地抓过她的手,拢在自己的掌心里,低着头看她,“有些人早上可不这么害羞。”


    “你你你你你你——”


    “行了。”他笑着堵住她的发作,“先放过你,晚上不去散步了,带你去个地方,行不行?”


    陈粥噘嘴拿乔,“不是好地方,姑奶奶我可不轻易去。”


    “包姑奶奶您满意勒。”他学着古装电视剧里的市井小厮。


    她被他逗笑。


    *


    沈方易竟然带她来小酒馆。


    陈粥甚至满意。


    他说要带她见一个人。


    陈粥原先没放在心上,能喝点微醺小酒是她的癖好,她已经管不上见人不见人的事情了。


    沈方易去接人,她自己则在小包厢里尽情享用。


    推门被拉开的一瞬间,外头飘进来一阵风,伴随一声男人的轻咳,熟悉的声音响起,“瞧瞧这是谁。”


    陈粥听到声音后,微微一愣,而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继而大喜,癫狂地在那儿跳起来,“啊啊啊契哥!!!”


    “哎哟哎哟,您瞧瞧,这小美女,哎不,这大美女是谁家妹妹呀,出落的这么水灵,您这一路过来,是迷死了昌京多少风流公子哥呀。”


    蒋契原先奶奶灰的头发颜色消失了,一头黑发倒是更配他俊俏清秀的眉眼,在那儿笑眯眯地看着陈粥。


    “契哥,好开心啊见到你。”陈粥不顾形象地直接表达,她这些年过去了见到蒋契自己还是会变成从前的样子。


    “您可轻点,您这话要是让易哥听见了,这家伙该吃醋了。”


    陈粥:“嗯哼,不会吧,沈方易很大方的啦,不像是那种小气家子的样子。”


    “那你可就误会了,我刚在门口不过就是说了一句,我说多年不见,也不知道我们家小粥粥怎么样了,你知道他怎么说嘛,他说谁是你家,注意措辞。”


    “他人呢?”陈粥问到。


    “说在外头抽根烟。”


    陈粥:“他是怕被我骂,现在抽烟都躲着我呢。”


    “恐怕天底下他最怕的人就是你了。”蒋契带着陈粥往包厢的座椅上引,“瞧我高兴坏了,坐下说坐下说。”


    “怎么样啊,这些年在美国,我可听说了,你小家伙挺厉害啊,江湖上,可都是你的传说。”


    “哎呀别,契哥,你别打趣我了,你这么说话就没有意思了。”


    “我哪有打趣你,国外那个咨询机构,我知道,老牛了,那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你能在那种地方,在丛林肉食的生存法则里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那可是前途无量啊,如今你回国了,依旧能大有作为,你瞧瞧,你瞧瞧从前跟着我吹泡泡的小姑娘,如今竟然这么厉害。”


    他抱着手,在那儿摇着头看着她,眼里透出点透彻,“小粥,这些年,你在外头,是不是受了不少委屈。”


    蒋契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外表下,其实有颗细腻的心。


    陈粥被他这么一说,鼻子还真有一酸。


    在那些她以为要一个人往前走的岁月里,是他们从前的回忆一直支持着自己,是这一场生命中浩浩荡荡的变故让她从那些迷茫和不安中醒过来。


    于是她摇摇头,“没有,契哥,你看,我挺好的。”


    “你瞧我。”他随之把语气提起来,拿过桌子上的啤酒瓶,朝着桌角磕了两下,那瓶子就开了,“不说那些,庆祝我们的今天!”


    陈粥也学着他的样子,拿过桌子上的一瓶啤酒,朝那桌角磕去,她豪情壮志,满身的江湖气概却在发现她并不能磕开瓶盖时顿时就尴尬的凝固在空气里,于是两个人又笑作一团。


    蒋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下去的,在那儿摇头跟陈粥说,“我可跟你说,小粥粥,你已经不能带着老眼光看我了,我可不是以前玩物丧志的那个蒋契,我现在,可是契老板。”


    “哦?”陈粥止住笑,故作严肃地看着他,“契老板现在在哪里高就啊。”


    “切,瞧你那看不起人的样子。”


    蒋契灌了几口啤酒,双手搭在桌子上,一脸讳莫如深,“你一定想不到,你契哥我竟然给别人洗过车。”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些记忆一下子就从陈粥的脑中出现了。


    那年凛冬,她冲动地回到昌京来找寻他们的足迹,在陌生街头的那家店里,见到过他冻红的双手和疲惫的身形。


    “那段时光,说实话,不好受。”他摇摇头。


    “我父亲入了狱后之后,原先巴结蒋家的人一哄而散也就算了,甚至有些还回来回踩我们,不知道从哪里搞出来当年我两个哥哥许下的承诺,白纸黑字的要着我们兑现,赔也赔了,判也判了,最后我和我母亲,只能搬出蒋家。”


    “那真是一段现在想起来都有些黑暗的时光。”


    “我们这样的人,从小锦衣玉食惯了,从前花钱的时候谁在乎。可真等千金散尽之后,学着一个普通人一样,算计着一天的衣食住行,到底要花上多少的钱,自己的荷包里所剩余的那些,到底能撑过自己不让自己饿肚子的日子,可真的太难熬了。”


    “那段时间,易哥也不好受。”


    “他背上的赔付比我还要多上许多,他安排好父母后就一个人留在昌京应付那些穷凶极恶讨债的人,那段时间他烟瘾很重,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候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倾家荡产地在那儿解决这一桩桩官司,为的就是能早点能摘了那带着限制出境的无穷无尽的赔付目标,好去找你。”


    陈粥知道,沈方易不曾和她提起的那段日子,他应该过的不好


    “你知道契哥我吧,没什么出息,那年狼狈逃难的时候,我劝过易哥,实在不行,就别扛了,当一个普通人也挺好,我宁可在那儿擦车洗车,好歹我不用再回到那个虚假的名利场里,讨笑着问那些曾经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的人一个机会,一条渠道。谁不想东山再起啊,可东山再起前的那些侮辱,是一般人能抗的吗?”


    蒋契说到这时的时候,陈粥透过玻璃窗,看到了已经过来,却依旧站在风里抽烟的沈方易。


    他眉头深锁,抽烟的时候贪婪用力,他跟陈粥说他的烟瘾依旧轻了很多,那应该是怕她担心骗她的鬼话。


    陈粥不知道,过去的那些时光里,他是不是也是这样,一个人站在黑夜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用他沈家落魄公子爷的身份,去向曾经他看不到眼里的人赔笑去讨要一个机会,一个渠道。


    他又是承受了蒋契说的那些,他宁可去冬夜里用冻红的手洗车擦车也不要承受的那些侮辱,去博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为的就是能在2018年世界杯开赛的时候,打上一个对自己的事业来说不算裨益的广告。


    “我以为这一生,就这样用落魄和潦倒,画上了句号,那段时间我难受的要死,我真的有想过,我要不找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一了百了算了。可偏偏易哥说——我们能再回去。”


    “我一米八几的男人喝得烂醉,抓着他手问,怎么回去!我说沈方易,我们要怎么回去,跟今天晚上一样吗,看着他们羞辱我们,当着我们的面直呼我们父辈的名字,听着他们编排着我们曾经尊敬的过世的长辈的八卦绯闻,难堪假象落井下石的提起过去的事把我们羞辱致死吗。”


    “我那晚上极度崩溃。他却依旧不染尘埃,不动情绪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轻巧的跟我说,当年我在拉斯维加斯输的只剩下一条裤衩,我们还不是都赢回来了,别怕。”


    “沈方易永远不会输。”


    ………


    是啊,沈方易从不输。


    陈粥仰着头,透过玻璃窗看他出现在自己深夜梦中缱绻又温柔的眉眼。


    她失神地想,他从来就是有这样的魄力,他从来就是她远在天涯海角都会挂念的人,他从来就是携一阵南风而来,不染一身尘埃的沈方易。


    是以后依旧会重新成为昌京传说的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