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到来之前 “您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作品:《朝圣[西幻]

    两天后,光明神殿一个寻常的下午。


    教皇坐在了桌子另一侧,旁若无人般把玩着手里的权杖,他垂着眼,几缕阳光斜斜落在了他放在桌子的另一只手上。坐在他身边的金发少女侧头看了眼教皇,然后看向对面穿着法师袍的男人。


    魔塔主奥尔科特,他银色的发丝和苍白的脸色相比不知道哪个更加苍白,希贝尔毫无对法神的畏惧,坦率地打量着这个男人,她恍然发现——这个传闻中强大古板的魔法师看上去竟然意外的年轻。甚至要比自己身边的教皇还要年轻一些。


    正在思考的希贝尔对上了不知何时抬头的奥尔科特的眼睛,他目光雪亮而又深邃,像是白雪折射出的光。圣女很缓慢地眨了下眼,对着奥尔科特露出异常无害的笑容。


    魔塔主目光微动,他仔仔细细打量着希贝尔,看着这个传闻中神殿百年难遇的天才,未来的继承人,帝国未来的皇后,半晌,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但他收回目光什么也没有说。


    可另一边的拉斐尔终于动了,他放下权杖,语气很讽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副古板无趣的样子,石头和你一比都要好很多。”


    奥尔科特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那你呢?得偿所愿成了教皇,这些年过得应该很顺心吧?”


    屋子里面两个加起来年纪过百的男人彼此阴阳怪气地明褒暗讽,希贝尔托住下巴无聊到甚至想打哈欠,圣女低着头拨弄一下头发,听着这两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毫无形象地互相攻击。


    奥尔科特却是没有忘记希贝尔,他侧头瞥了眼现在看上去格外温顺安静的希贝尔:“就是她吗?真不愧是你看中的圣女。性格都和你很像。”


    这句话意味不明,不知道是夸还是贬,奥尔科特没有去看希贝尔,继续说:“你真的舍得?”


    舍得把辛苦培养出的继承人就这样拱手送出去?还是说……一句意识到神殿已经没救了?


    拉斐尔露出一个极为嘲讽的笑容:“总比某些人一大把岁数了还没有培养出一个合格继承人要强。”


    确实被狠狠嘲讽的魔塔主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他吸了口气险些一拳打在了对方的鼻梁上,但愤怒瞬间褪去,奥尔科特有些不敢置信:“你竟然真的想开了?”


    他啧啧称奇:“我还以为你会一辈子耗死在神殿上面呢。”


    希贝尔听着这些放出去足以引起地震的消息,表情都没有变一下,她似乎更关注旁边窗户上的花纹,圣女的脸上还有淡淡的纯洁笑容,好像她的面前正有一位虔诚的信徒祷告。


    这副表情让奥尔科特眼皮跳了一下,只觉得熟悉无比,他忍不住转头去看拉斐尔,对方又拿起那柄权杖把玩:“那些主教怎么死的?”


    这个问题终于让拉斐尔收起了散漫的表情,他坐直身体,笑着反问:“这是一件好事就够了,对吧奥尔科特?”


    魔塔主的面色苍白如纸,他望着拉斐尔,目光犀利,拉斐尔毫不畏惧地回视,片刻后,奥尔科特暗暗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但是拉斐尔,我们是人,并不是衡量对错的规则。”


    “规则?”拉斐尔的脸上无比蔑视,他冷笑着说,“你是指看着平民的尸体腐烂也不收敛,还要怪他们死的不是时候的规则?”


    拉斐尔敲了敲桌子:“这种规则?你确定要以它为先?”


    奥尔科特直视拉斐尔:“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就算这样,你也不能习惯去做那些事情,拉斐尔,你这些年杀的人太多了。”


    “哈?你可真关心我啊。”以往慈爱的教皇荡然无存,现在这个有点尖酸的拉斐尔如果被其余信徒看见只怕会觉得理想破灭。奥尔科特看了眼一旁待嫁的圣女新娘:“就算是为了你即将成为新娘的圣女吧。”


    这句话一出,希贝尔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纯洁的圣女微微低下头,像是以示谦逊一般低下头,而一旁的拉斐尔面带微笑:“这就是你要说的话吗?这是威胁?”


    奥尔科特站起身:“不,这是我的忠告。”


    魔塔主深深看了他最后一眼:“否则你会被魔鬼吞噬掉心灵。”


    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他便站起身,走出了神殿。他的法师袍上绣着魔塔的标志,在阳光下似乎闪着光一样,那光并不夺目,可拉斐尔却感到双眼被刺痛了一般。


    他抬起手捂住了眼睛:“希贝尔,你走吧。”


    圣女轻轻吸了口气:“教皇大人,神殿走到今天这一步你没有错,你可以让受到虫害的植物再度活过来,却不能让失去了根系的大树永远伫立在大地上。”


    这大概是希贝尔对教皇说出的最为温和的话了,这位骨子里黑暗且冷酷的圣女说出来的话第一次带着一种近乎神性悲悯:“放过您自己吧,教皇大人。”


    拉斐尔合上眼,就像石头一般一言不发,希贝尔站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轻轻离开了房间。


    圣女走出了房间,站在莲花池旁忍不住回过头看去——这座建筑屹立于此已有成百上千的历史,它似乎永远都会屹立在那里,沐浴着光辉与信仰。希贝尔却仿佛看到它逐渐残破的石柱,逐渐倒塌的残骸,她看到了荣光的落幕,和隐藏在其下的鲜血与罪恶。


    “它早就该死了。”


    希贝尔声音轻柔,再一次坚定重复了一遍:“他早就该死了。”


    夜色悄悄降临了,今天晚上的银月的光辉极为明亮,仿佛是银色的河流一样洒在人的心里,艾斯特尔坐在落地窗旁边的椅子上,窗户半开不开,晚风吹起轻薄的窗纱,裹在她的身侧,黑发少女听到了一声剑鸣,悬挂在墙上的星剑自己飘过来贴了贴她的脸颊,落在她的膝盖上一起沐浴在月光下。


    艾斯特尔古怪看了眼之前还在装死的星剑,抬起手弹了弹剑身:“你怎么不继续了?”


    星剑又立起来,再次讨好般贴了贴她的脸颊,艾斯特尔被它逗笑,蓝色的眼睛像是月光下荡漾起细碎波光的海。


    ‘像个小狗一样。’


    艾斯特尔这样想的时候,在窗户外突然传来了呼唤声——


    “艾斯特尔,你在吗?”


    剑圣陡然一惊,她下意识站起身,推开了落地窗走到阳台下,向下看去,本应该准备婚礼的皇储埃德温小心翼翼站在蔷薇花园中,仰起头,向上仰视着艾斯特尔。


    他的金发撒着一层月光,往日里英俊得锐利的美男子的面容在这柔和的月光下也变得不再咄咄逼人,埃德温笑起来的样子甚至有点傻:“您看到我惊讶吗?”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艾斯特尔确实很惊讶,她下意识皱了皱眉:“两天不就是婚礼了吗?”


    王储摇了摇头,他举起双手,他的掌心里是一朵封在水晶里的蔷薇花,水晶飘起飞入艾斯特尔的掌心:“送给您,殿下。殿下,我来这里是想问您一件事情。”


    埃德温的笑容在这一刻竟然有些像艾斯特尔自己,他依旧仰着头看着艾斯特尔,像是看着一颗坠落在人间的星星:“您有什么没有实现的愿望吗?”


    “……愿望?”


    艾斯特尔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他沉思了片刻,脸颊浮现出浅浅的笑靥:“克莱斯特曾经也问过我这个问题,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回答他。”


    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她低下头看着这个所谓的“命定”的男主角,她向下伸出手,就像要遥遥抚摸他的脸颊一样:“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幸福自由地生活。”


    “我希望大家能坦率、扬起笑容、站在阳光下,平等地生活下去。”


    “这大概就是我的愿望。”


    埃德温瞳孔微微一缩,他似乎有些意外:“我还以为,您的愿望会是找到霍克大公死亡的真相。”


    艾斯特尔摇了摇头:“那是一个目的,并不是我那个还没有实现的愿望。”


    “是啊……您就是这样的人。”埃德温自言自语,他仰起头,似乎是极为迫切地问,“那,我是不是您愿望里的一员呢!”


    艾斯特尔在埃德温极为紧张的目光中,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埃德温,我希望你也能自由。”


    埃德温勾起嘴角,他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流下了眼泪,他向着艾斯特尔的方向再一次举起手,像是要握住她的手腕一样:“您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那一天,不会太久。”


    他最后留下了这句话,离开了蔷薇花园,消失在了夜色和树影之中,艾斯特尔站在阳台眼睁睁看着他离开,情不自禁抿了抿嘴,垂下眼。


    “为什么我会觉得很不安呢?”


    艾斯特尔自言自语,低下头看着自己一直握在手里的星剑:“我看到了,缠绕在他身上的线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淡了,这是好的征兆,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为什么这么不安呢?”


    “你真的要这样做?”


    在张牙舞爪的树影中,阿诺德站在那里,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与埃德温说话。


    埃德温的眼球微微转动:“你怕了吗?”


    阿诺德啧了一声,他转过身:“你还是回去准备婚礼去吧,小王子,哦,这一次,我承认你不再是那个沉迷在美梦中的小王子了,王储殿下。”


    埃德温仰起头:“一切都要结束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在那所谓的神降临之前,我们要提前结束这一切。”


    他闭上眼:“就快要到来了,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