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作品:《金丝雀重生后跑路了

    风鹤意识模糊前,竟看见了白朝辞的眼泪。


    那个冷血的家伙也是会哭的啊,真稀奇。风鹤闭上眼,白朝辞几乎将他的手骨捏碎。


    妈的,疼死了。


    隐约听见那家伙口不择言命令不许他走,叫他睁眼看着他。


    其实他们相对无言了十年,早就相看两厌,这样的惨烈的结局早已注定。可惜白朝辞生性偏执,大约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在生命的最后几秒钟,风鹤又听见了黄土塬上苍凉的调子。


    他的精神早年间出了些小问题,分不清那声音是幻觉,还是人死离魂后幸运地回了家乡。


    他听见有人唱信天游。


    【踏平塬上沙,淌过沙上河


    灌一口黄河水,寻我回家的路。】


    十年又三个月,是日立春。京城的风雪渐收,也不知道洛河川的山头落雪了没有。


    洛河川,那是风鹤再也回不去的家。


    ——


    “风鹤醒醒!”


    “风鹤!卧槽他不会醉死了吧?”


    “不会吧?千万别!这可是白朝辞的人,要是他出点什么事儿我们都甭活了!”


    眼皮上有强光扫过,隔着一层薄薄的黑暗风鹤亦感受到了刺眼。那光一阵一阵的,像是在酒吧里。


    他皱起眉,耳边又传来一阵儿嘈杂。


    “这不就你表哥一小情儿么?犯得着这么紧张。”


    “对啊,而且你表哥脾气不挺好?到时候你认个错儿,他还能为了个小情儿跟你这个弟弟计较?”


    白坤赶紧捂住那人的嘴,他表哥什么人?清心寡欲十几年的人,好不容易看上个人那能是一般人吗?


    白坤:“你特么别乱说啊。今儿的事可大可小,都给我小心着点!”说着,他看了眼沙发上醉倒的人,不禁后悔。


    明明是想借此机会巴结一下他哥身边的人,没想到这人比他还混,飙车、喝酒、蹦迪——路子野还玩儿得花。


    白坤实在想不明白,他哥这么个正经人怎么就找了个这么野的家伙。虽然长得倒是带劲...


    “这不就是喝多了么,没事儿。”


    白坤:“放屁,你见过哪个喝多了的是一下子晕了的?”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拨通了他哥的电话。


    电话才响两声,刚才还倒在沙发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鹤儿你醒了啊?”白坤刚要松一口气,就看见风鹤酿酿跄跄地爬起来,一把撞开包间的门。


    白坤:“诶!怎么了这是!”他抬脚刚要追出去,却被旁边的狐朋狗友架住。


    “肯定上厕所吐去了,你特么什么时候成保姆了这都要跟着。”


    正好电话接通,那头传来男人淡淡的一声‘有事?’白坤立即应付他哥去了,也没空理会风鹤刚刚有些奇怪的脸色。


    顾不上酒后的头重脚轻,风鹤一路跌跌撞撞撞开了厕所的门。


    第一眼,他乍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


    风鹤大脑一片空白。


    洗手间的灯光很亮很刺眼,风鹤能清楚的看见镜面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


    少年跟风鹤形同槁木的模样天差地别,他自己都辨认了一会儿才从记忆翻找出来,这是他年轻时候的样子——是那个年少、生机、还愿意活着的自己。


    风鹤心跳加快,镜子里的他...俨然是十年前的模样。


    少年模样的他一头凌乱的浅发。头发久未打理已经有些长随意散在肩上,却不会显得没精神,反而衬得眉眼出众且透着一股子不服管教的桀骜不驯。


    高挺的眉骨下,本该是了无生趣的一双眼,此刻带着几分醉意迷茫外,那股子莽撞劲儿却没散,火星一样在眼底跳跃。


    最要命的莫过于那一头灰棕色的发色,靠近耳背的边缘还挑染了一撮青木灰。


    风鹤抬手,指尖卷起一撮扎眼的碎发。染发...是了,这确实是他十几岁才有闲心做的事儿。


    后来的年岁里别说染发,他连活着的心思都渐渐被消磨,形销骨立如同个活死人。


    他真的重生了,他又回到了自己最鲜活的年纪。


    在经历了一场生死后,风鹤飘荡不安的灵魂被谁人捧起,轻轻地放在了十年前的身体里。


    ...


    “鹤儿!你好点儿了么?”门外传来白坤的声音。风鹤已经在卫生间待了快半个小时,白坤心里有些发怵。


    虽说他哥白朝辞向来脾气好一惯是个温文尔雅的性子,可白坤还是莫明畏惧白朝辞。


    更别提,风鹤还是白朝辞领着过了家里长辈的眼、正正经经给了男朋友身份的人。白坤畏惧白朝辞,也不敢怠慢白朝的男朋友。


    “鹤儿?你好歹应我一声啊。”白坤贴着门,想着一有不对就闯进去。


    冰凉的水一次次拂过脸颊,风鹤闭着眼,大脑久违地恢复了机敏,反复告知他这一切都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鹤儿?”白坤又敲了敲门,“我哥他说要来接你,那什么...今儿飙车的事儿你可千万别跟他说啊。要是他问起,你就说咱们一直在酒吧里玩儿呢。”


    “对了,我特意订了个三层的大蛋糕,一群人都等着你这位主角登场呢,你好点儿了么——”


    白坤一向是闹腾又热情的性格,这倒是跟当年的自己很像。风鹤静静站了会儿,等脚下的虚浮退去了些,才缓慢地挪动双腿靠在门边。


    “嗯。”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闭上眼,静了一会儿,才接着开口,“白坤,你去把包厢里的人都带走。”


    白坤听风鹤的声音有些怪,听风鹤的话更怪,“啊?那些朋友都是今儿来给你助场子的哪能都赶走啊!不是你叫带多点儿人来玩儿的吗?”


    “我说了,让他们走。”风鹤很不喜欢被昏沉醉意裹挟的滋味,他抬指摁了摁发昏的额头,“你也走。”


    “不是,是不是谁惹你不痛快了啊?你跟我说,我——”


    “不用。”风鹤慢慢地说,“以后...少见吧。”


    “什么?”门外,白坤无语极了,“你特么什么意思?”这大爷怎么这么难伺候啊,当他们什么人啊?当他白坤什么人?


    白坤毕竟也是个说一不二的公子哥,此刻也有些火气。“成,你是寿星我今儿不跟你计较。”说罢,抱着胳膊抬脚就走。


    风鹤仰头背靠着门,酒意渐浓,记忆却像是解了锁扣的杂货箱,零零碎碎的东西落了一地。


    白坤、酒吧、生日...风鹤十九岁生日这天,算是第一次窥见了那个男人掩藏颇深的控制欲。


    也正是从这一天过后,风鹤再也没有见过白坤。


    白坤这个人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从风鹤的眼前彻底消失。


    风鹤反复追问得来的答案,也只是白朝辞轻飘飘一句,“年纪小性子野,送去国外修学去了。”


    风鹤也是很久以后才想明白,白坤的消失意味着什么。


    那个男人一向不喜欢他身边有太亲近的朋友。白坤是第一个从他生活中消失的朋友,却不是最后一个。


    小蛮子、三水、还有奶奶...都消失在了寻常的日子里。匆匆离别后,便是临死都不曾重逢。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风鹤后知后觉,现在的自己至少还有正常社交的权利。


    他有些急切地翻开联系人,看见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后,风鹤轻轻眨了眨眼。


    他的指尖慢慢地滑动着,看见‘小蛮子’三个字后,又忽地顿住。


    近在眼前却近乡情怯。盯着耿晓满万年不变的招财猫头像,风鹤这才有了些重生后的真实感觉。


    对话还停留在上一次争吵。小蛮子一语成谶,留下一句‘你、他、娘真被姓白的给惯坏了,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成什么废物样子!风鹤你对得起咱奶吗?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风鹤看了眼时间,此后两个月他都没有联系耿晓满。


    也是,19岁的他也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又是陷在热恋期的漩涡里,哪里能听人说半句真话。


    那时只觉得耿晓满张口闭口说他被‘惯坏’,不过是局外人不懂热恋期,不懂他遇上了多么完美的恋人。


    现在冷眼回头看,白朝辞的手段可真是高明。


    一个刚从农村出来的毛头小子,一头扎进大城市物欲横流的世界,看什么都是新鲜,玩儿什么都觉得有趣。


    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就是一张白纸。而风鹤口中的‘白老师’教给他的就是尽情地在物欲的世界里堕落。甚至推波助澜,以‘宠溺’的手段一步一步推着风鹤越陷越深。


    风鹤闯祸他兜着,吃喝玩乐他买单。以至于发展到后来的玩儿车、泡夜店...


    现在回头看看,风鹤根本不敢想当时的白朝辞是怀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让他一步一步堕入深渊。


    可惜,在年少的风鹤眼里一个学识渊博、谈吐有礼的男人怎么着都跟‘坏人’沾不上边。


    更何况,白朝辞一向善于用师长的身份、用沉稳可靠的假象,让人放松警惕,轻易交付信任。


    忽地,手机屏幕界面一转,来电提示——白老师。


    风鹤眼眸垂了下来,冷冷地盯着手机,很久都没有动作。


    直到电话自动挂断,枯站良久的人才微微站直拧开门走了出去。


    这世界最讽刺的事儿,大概就是一个心如死灰的人重生却回到了热恋期。


    白老师...真讽刺。风鹤靠坐在沙发上,动了动手指将备注改成了‘白朝辞’


    他闭上眼靠在软枕上,仿佛又听见年轻的自己傻里傻气地喊着‘白老师’,用少年人多到用不完的热情,跟白朝辞玩儿感情。


    傻比。风鹤关了手机,双手交叠睡下。


    不知道在包厢里睡了多久,风鹤感觉到一道冷冰冰的视线正在自己脸上巡视。


    而后,他身旁的位置微微下陷——有人坐在了他身边。


    风鹤闭着眼,却仿佛能看见男人那双伪作温柔的卧凤眼。


    冰凉的指尖轻轻扫过风鹤的脸颊,拨开他额前的碎发。


    那人的手指继续往下,碰了碰风鹤鼻梁上的小痣。


    “怎么喝了这么多。”白朝辞一向温和沉缓的声音。


    风鹤感觉自己衣襟前的纽扣被慢慢扣上,男人的手很凉,不慎触碰到皮肤的时激起阵阵寒意。


    熟悉气息渐渐逼近,风鹤眼皮上传来温热的触感,紧接着是鼻尖。


    “听话,回家再睡。”


    在男人揽着他的肩膀,要抱他起来的时候,风鹤身体不由自主微微一僵。


    哪怕是重新活了一遭,哪怕是回到了这个还深爱着白朝辞的壳子里,可十年间深入骨髓的抗拒却是无法磨灭的。


    风鹤以为自己能相对平静地面对他,至少能伪装平静,想办法谋求一点儿活路。


    可在闻到男人身上熟悉的冷木调余香时,他还是忍不住地发寒。


    “滚开。”29岁的恨意早就扑灭了19岁的喜爱,风鹤几乎是难以控制地推开了男人的手。


    男人身形微微一顿。


    可也只是片刻而已,白朝辞很快恢复得体的姿态,淡淡一笑,“这么凶。”叛逆期的小孩儿,总是有些棘手。


    昏暗的灯光下,风鹤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听觉却愈发清晰。


    他听见白朝辞细微的低笑:“还能开口骂人,看来还没醉得太厉害。”


    男人轻笑着抬指刮了刮他的鼻尖,“都19了还闹小孩儿脾气。”


    白朝辞倾身吻上风鹤的额头,安抚对方,“十九岁生日快乐。”


    “别生气了嗯?祝我的小鹤万事顺心、长命百岁。”


    风鹤听着男人低沉温柔的情话,呼吸渐沉。


    白朝辞大概不会知道,他每年都祝愿长命百岁的男孩,已经死在二十九岁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