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将明未明，还有些散淡的样子。


    半盏弯月斜斜挂在月色之下，明明是整个洛都最安静的时候，可此时却没人敢安稳入眠。


    今日，注定是让整个洛都改天换地的一天。


    废太子楚烁在明帝病逝后迅速控制了整个洛都，而此前被文武百官乃至整个洛都都看好的三皇子直接被杀，二皇子遇刺，四皇子幽禁。


    三皇子，昭王府。


    显赫一时的昭王府门庭大开，昭王府上下几百口此刻被杀了个干净，只剩下昭王及其妻妾子女。


    昭王跪在地上，看着大门内慢慢走进来的少年。


    那少年永远一袭白衣，清隽修长，似一文弱书生，腰间还是挂着那完全不合身的蹩脚荷包。


    明明是地狱的恶鬼，却偏要打扮成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模样。


    看到他，昭王怒极，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


    他自认对裴湛有伯乐之恩，一步步送其权倾朝野，早就将其划在了自己的阵营之下。


    却没想到，这人才是那天底下最为薄凉之人！


    “裴湛！本王于你恩重如山，甚至想将本王妹妹嫁与你，如今你这狼心狗肺之辈，必遭天谴！”


    裴湛无视昭王的痛斥，只在一旁慢慢坐下。


    随后示意可以开始了。


    在昭王的嘶吼之下，一个个亲眷倒在血泊之中。


    裴湛只坐在前方接过张礼的茶盏，轻抿一口。


    这时，一女子跌跌撞撞跑过来，跪在他面前。


    华服凌乱，脸上也染了脏污，小脸上满是泪水，尤其这位还是皇家公主，此番碾落尘泥的样子，让在场的人都不免生出几分隐隐的暗欲和可怜。


    “裴湛，求求你放过我兄长！本公主给你磕头，你放过兄长吧！”


    见自己妹妹跪地求饶，昭王又恨又恼怒“裴湛！琳琳对你一片痴心，你忍心让她这般遭人践踏？”


    这时，楚琳不小心扯到裴湛的衣服，那荷包掉在地上的血污之中，让在场知情的人纷纷打了个寒颤。


    就连一直说话的昭王和公主此时也盯着裴湛不敢说什么。


    只见裴湛弯腰，慢慢捡起那在外人看来过于粗糙的荷包。


    他将那荷包捏在手里，随后接过身后张礼递过来的帕子，擦拭着手中的荷包。


    楚琳见他动作，大喊一声：“裴湛！元卿卿知不知道！你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听她这样说，昭王赶紧开口阻止：“琳儿，闭嘴！”


    可为时已晚。


    听到楚琳话的裴湛动作一僵，像是触碰到什么禁忌一般。


    原本无欲的眸子沾满了散不去的杀意，他一只手掐住楚琳的脖子慢慢提起来。


    冰冷的声音似乎是从天边传来“我说过，任何事都不能牵扯到她。公主似乎是忘记了。”


    身后的侍从张礼看到这一幕，也是吓了一跳。脑子里却回忆起了关于那位的事。


    元家夫人跟裴夫人是闺中密友，二人成亲后，元家夫人便跟着元老爷去了江南。


    而裴夫人当初嫁入了魏国公府，便留在了洛都。


    这次元老爷在皇帝南巡时侥幸得了皇帝的欣赏，在各项评级中便均得了甲等，一步通天，留在了洛都。


    自从知道元家入了洛都，裴家夫人就一直想着跟自己小姐妹再见一见，这不一等元家在洛都安稳了，便立刻发了邀请的帖子。


    一大早，元夫人就把自家小娇娇从床上抱起来，一面哄着，一面给小姑娘换衣服。


    “娘亲，我想再睡一会会儿好不好？”


    “你呀，我们可是说好了今日去你裴姨家。”


    五岁的小女孩儿正是可爱的时候，头上攒着两个啾啾，还有些没睡醒的娇憨。


    听说去别人家做客，硬是在那里挑了了好久的衣服和发饰。


    她们二人坐着马车到魏国公府的时候，门口早就派了人在那里等着。正是裴夫人的奶娘，也是她的陪嫁嬷嬷。在闺中时，这位嬷嬷也是在的，因此对着这位元夫人，那嬷嬷也有着比往常更热情的态度。


    “花嬷嬷这些年可还好？”


    “劳夫人还挂念着我这婆子，咱们夫人一早就等着您呢。”


    这话不是假客气的，这两位的关系她最清楚不过。哪怕现在元家只是洛都一个末流小官，而自家夫人已是国公夫人，二人的情谊也是半点没变。


    一进这魏国公府，小姑娘就看各处都稀奇得紧。


    这样懵懂可爱的样子，让花嬷嬷也不禁笑了笑。她家夫人生了两个儿子，哪里有这样可爱的小姑娘。


    听到外面的动静，裴夫人就再也矜持不住，从门口就看见嬷嬷领着自己好友，带着个仙童般的小姑娘过来了。


    “周姐姐，这么多年不见了，你可还好？”


    裴夫人姓周，名文敏。“周姐姐”这三个字一下子将她带入了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一阵红了眼眶。二人似乎是有一大堆话要说。


    二人从婚前聊到婚后，大有止不住的意思。


    还是小姑娘拉了拉自家娘亲夫人裙摆，元夫人才擦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的道：“瞧我，都差点把卿卿忘了。”


    “这是你的女儿，真好看。真乖。”


    “卿卿，这就是你裴姨。”


    卿卿看着摸着自己脑袋的妇人，给了个傻乎乎得漏齿笑，乖乖喊了声裴姨。让裴夫人抱在怀里不想松手。


    “还是生个女儿可心，我们家两个都是小子。想亲近些都难。”


    “这有什么？我这刚来洛都，就听到魏国公府小少爷神童的名气。”


    “哎，那孩子稍大一点以后便与人不太亲近。他爹是个武夫，那孩子却极为喜欢读书。只是小小年纪，总归缺了点少年气。”


    “这孩子自有自己的缘法，你家大公子随他爹入了军营，一文一武，你家也算是文武双全不是？”


    “这也是。”


    不过看着好友的小姑娘懵懂可爱，天真不知世事的模样。裴夫人眼睛亮了亮。


    “卿卿，帮裴姨去看看你的小哥哥好不好？”


    元卿卿放下手中的糕点，“小哥哥？”


    “是啊，比你大两岁的小哥哥。他在书房读书，没有吃饭，你帮姨姨去看看好不好？”


    元卿卿拿着糕点，一听说有个小哥哥还没吃饭，就觉得他可怜。便用力点了点头，就要去看看。


    “那姨姨，我拿着糕点去分给小哥哥行吗？”


    裴夫人看了看自家好友，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可以啊，姨姨让花嬷嬷陪你去。”


    等花嬷嬷领着元卿卿走了，元夫人才道：“让卿卿去做什么，可别给你家那个捣乱才好。”


    “这有什么，捣乱才好呢。我啊，就想让他看看这般年纪的小孩子是什么样子的。”


    而这边，花嬷嬷领着元卿卿就到了裴家二公子的书房。


    元卿卿悄咪咪地趴在门缝边往里看，趴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没吃饭的小哥哥。此时，她就忘了一边的花嬷嬷。


    只蹬着小腿，就要往里走。


    一不小心就被门槛给绊倒了。


    里面，正在看书的裴湛听到声音，却没分出半点心神。仍旧看着手里的书。


    花嬷嬷含着笑将云卿卿扶起来，还一边安慰着。


    裴湛听到外间里花嬷嬷的声音才抬起头来，轻轻放下书，往外走。


    只是还未走到外间看见是怎么回事，就传来小姑娘的哭声。


    裴湛愣了愣，他还没见识过小女孩哭呢。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但还是走了出去。


    那粉衣服的小姑娘坐在地上，哭得好不伤心。


    裴湛不知道其他的小姑娘怎么哭，可一定不是跟这个小姑娘一样，哭得可怜得紧，仿佛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她。


    一旁的花嬷嬷一边哄一边给她擦脸。


    “不哭不哭，咱们不哭啊。”


    “可是我的糕点压碎了，小哥哥没饭吃了。”


    说完还委屈的张开手，让花嬷嬷看那碎了的糕点。那两块糕点有的一块儿掉在地上被压碎了，仅有的一点也被攥在手里没了形状。


    裴湛听到那小姑娘说的话，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花嬷嬷听到动静，看到自家二少爷就站在那里，赶忙请了个安。小姑娘听到声音，看到一个好看的小哥哥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哭，有些不好意思。


    可一想到自己的糕点，小哥哥这么好看，还没吃饭，就又开始要伤心。这次好像注意形象了，开始呜呜的哭。


    裴湛叹了口气，走到她前面。从花嬷嬷那里接过帕子给她擦眼泪。


    “不哭了。”


    小姑娘看着好看的小哥哥给自己擦眼泪，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小小声的说“小哥哥？”


    裴湛看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大有他不说话她就能继续哭的架势。


    “嗯。”


    “我把糕糕弄碎了，小哥哥没有饭吃了。”


    见她又要开始哭，裴湛觉得这世界上不会有比小姑娘更麻烦的了。


    “别急。”


    他看着花嬷嬷，说道：“再去拿些糕点来书房吧。”


    花嬷嬷一笑，连忙答应。小少爷可是从来不许在书房吃东西的呀，今儿个竟然为了元家小姑娘破例了，简直让她的心有种砰砰得说不出来的感觉。


    花嬷嬷走了以后，裴湛看着眼睛发红的小姑娘，微微叹了口气。怎么就一时冲动给自己惹了个小麻烦呢。


    “小哥哥，你不愿意跟卿卿待在一起吗？”


    看着小姑娘微红的眼睛，裴湛笑了笑，“没有呢。你叫卿卿？”


    小姑娘点点头，完全忘记了刚才哭得可怜。见这么好看的小哥哥跟他说话，她就是觉得这与跟别人在一起不一样。


    “那小哥哥你叫什么？”


    “我姓裴，裴湛。”


    小姑娘还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只是在心底默默记着这个名字，这个小哥哥的名字是裴湛。


    看着小姑娘认认真真的样子，裴湛不由得勾了勾嘴角，小妹妹……


    裴湛把她带到书房里面的软榻上，想了想，然后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以后卿卿就叫我的名字。”


    小姑娘点了点头，乖得不行，喊了声“裴湛，裴湛哥哥。”


    这名字从小姑娘嘴里说出来，让年纪还小的裴公子有种说不出的甜腻感，但他不知怎的就很是喜欢。


    看着乖乖的小姑娘，就觉得，有个这样的小妹妹也很好。虽然娇气爱哭了些，但很乖，很惹人怜爱。


    等花嬷嬷回来的时候，就见自家小少爷带着元小姑娘在那里写字。


    少年瘦弱的身躯却将小姑娘揽在身前，两个人一起握着笔，很是般配的样子。


    花嬷嬷一来，裴湛就看到了。


    他示意花嬷嬷将糕点放在书桌上。


    而元卿卿看到那糕点却突然想起裴湛哥哥没有吃饭，她就想去抓那糕点。不想一个不小心，让毛笔掉下来，正好掉在裴湛衣服上。


    小姑娘一慌，便又去抓。抓的满手是墨。


    这里蹭蹭那里蹭蹭，裴湛只是一没留意，元家妹妹的身上脸上就蹭上了墨汁。


    元卿卿见自己惹了祸，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双眸又开始泛红。


    裴湛心里想，这个妹妹还有点笨，稍微一不注意，就能自己欺负到自己头上。哭得让人很是心疼。日后必是要好好看着些。


    他拉过她的手，“卿卿没事，不怕。”


    花嬷嬷看着自家少爷笨拙得安慰着小姑娘，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毕竟自家少爷她还是很了解的。小少爷一向是个不管闲事的性子，一点没有小孩子该有的天真与童趣。再加上有了神童的名气在外边，就越发不想与人交流。


    虽说表面上是看着脾气很好，既温和又有礼貌，可她们这些伺候惯了的都能看得出来，小少爷明显就是个冷情的性子。


    如今这才刚与元家小姑娘认识了一会儿，就能带到自己的地盘里护着了，夫人要是知道了，应当会很开心。


    “衣服脏了，好丑啊。”元卿卿委屈的不行，自己这么好看，衣服也这么好看，现在她是不是不好看了？


    “没事，我带你去找你娘亲，她会有办法的。好不好？”


    于是，裴夫人和元夫人相聊甚欢的时候，就看见自家那向来独来独往的儿子领着元家小姑娘来了！还是在他读书的时间！衣服上还都是墨汁！


    天了个乖乖，不得了了。她的神仙儿子下凡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