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开头，是十三岁的我在街道上骑着自行车，看样子是要去学校。


    周围的景观亮白得我睁不开眼，像幻境一样飘渺，有些东西只能勉勉强强看清轮廓。


    白光之间好像隐约矗立着一个黑色的人影，我吓了一跳，来不及反应，眼看就要撞上，猛地按住刹车。


    下过雨的地板湿漉漉的，轮胎还是向前滑了几米。


    “！！对不起…”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紧紧闭上了眼，不敢看眼前的惨象，却什么都没感觉到，睁开时竟然直接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后面的车辆因为我的急刹车很不满。


    “笨蛋！突然急刹车是想害死我吗！现在的学生一点交通意识都没有……”


    “…对不起…”


    我讪讪地道歉，身后的车流绕过我继续前行，我回头看那人的时候，他没有动静，只是很安静地站在那里，任由车辆从他身上穿过。


    我揉了揉眼，那个人竟然消失不见。


    …什么啊？鬼吗？


    凭着点点印象，那大概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穿的衣服不大符合这个年代…反正是我没见过的款式，棕色的长发披在肩头，样貌倒是没看清。


    大概真的是幻觉…我的眼睛已经累出毛病了吗？


    我只得继续前行，不再去想那个有些恐怖飘渺的人，往家的方向踩下踏板。


    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或许因为生我时的剧痛，或许因为无法接受自己有了一个拖油瓶。


    他们说，妈妈很讨厌小孩子。


    她应该很讨厌我吧。


    爸爸和我住在一起，十几年没有再娶，我认为他是爱妈妈的。


    很爱很爱吧。


    自从我十岁起，爸爸的公司逐渐变得忙碌，他在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两周可能才回来吃一次饭，大部分的时间是我一个人度过。


    回家依旧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虽然地板和客厅被收拾得很干净，可就生活的痕迹不是很浓。


    那又怎么样呢？


    今天也是一个人。


    陷入睡眠的时候，今天在街上看到的人…诶？明明只是发色一样，可我就这么确定是他吗？


    【爱斯…】


    清瘦的身影裹着墨绿色的军服，心口上别着一个蓝白色翅膀交叠在一起的徽章，口中喃喃着那个陌生的名字，拉过我抱在怀里，手收的越来越紧。


    我几乎要被搂得喘不过气，但这具身体不允许我的动作，愣了一会儿也抱了抱面前的人。


    他在发抖，脸埋在我的颈窝，还有一些湿意。


    他哭了吗？


    【艾伦？】


    身体的主人语气柔和地询问。


    【……我…一直都…一直都…真的很喜欢你，一直……】


    我愣住了。


    爱斯是谁？


    【你看到什么了？告诉我。】


    【一切…你不能再被连累下去，你可以随时逃出这里走向更远的地方，我不能……】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推了推他，可他越抱越紧。


    【所以我决定不要喜欢你了！】


    【…你打算像个蠢货一样自己揽下吗？你什么都不说要我怎么帮你…这种事是用嘴巴就能决定的吗？】


    【你想骂我，甚至动手都可以，我已经决定了，不会再改变。】


    【哈？你要干什么，你不会……】


    他把我抱的很紧，在我耳边忍住了哭腔，声线还是微微颤抖地说道：【我不需要…你的存在。】


    四周安静了下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反应吗？】


    他禁锢得越来越紧，口中说着“不需要”之类的话，却怎么也不肯松手。


    我开始挣扎，却被他完全圈在怀里，根本敌不过男孩子的力气。


    这身体正厉声喊他的名字，可我听不清楚。


    【我讨厌你…不喜欢你了，所以不需要你的存在。】


    我愣住了，四周爆起刺眼的白光，从地面吹起了一股狂风，几乎要把我吞噬。


    【你真的是……你知不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


    身体不再挣扎，哭泣的人换成了我，我在他怀中低下头颤抖着摘下了手指上那枚精致的蓝宝石戒指，塞进他的口袋。


    【不喜欢，那为什么不放手？】


    我猛然坐起身，最后那句话的回音还在我耳边环绕，可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个名字，身上也冒着冷汗…抬头看向窗外时，竟天亮了。


    今天是周末，爸爸会回家吃一次饭，不过他态度总是很冷淡，吃完就急匆匆地走了，每次都是这样。


    门砰的一声关上，好像有点不耐烦。


    【如果你想看清，就跟着他吧。】


    是谁在说话？


    我扫了眼周围，隐隐约约又看到那个青年。


    喂…这样真的很吓人啊。


    “你是谁？”


    今天，我看清了他的脸庞，他的眼神很平静，可就像在告诫我什么一样。


    家里莫名多一个跟人类不完全沾边的东西，换谁都会吓一跳吧。


    我皱皱眉，对于这种灵异现象的对付方法，我只能当做听不见……装作听不见，就可以避免怪事情发生吧。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你是人吗？”


    可他没有任何的敌意，貌似是发现自己吓到我了，虽然出现的次数多了些，但没有那么吓人了。


    “你是人类吗？”


    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问那位青年，我尝试相信他是个好鬼，他也放心了些，现在就坐在我旁边，可眼神宛如一片死水，甚至有些浑浊。


    【你觉得呢？】


    竟然回答了。


    我试着去摸，确认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有病。


    果不其然，我的手掌穿过了他的脸颊，我觉得我傻了，竟然去确认幻象是不是真的。


    可能是太寂寞导致的吧。


    我尝试用音乐改善这种毛病，妈妈正好留下了一把吉他。


    但根本没用，那人还在我旁边听的津津有味。


    【没想到你会弹吉他，之前完全看不出来。】


    虽然他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不像惊讶的感觉。


    “之前？”


    【不，没什么。】


    “你的名字？”


    问一个幻象叫什么名字，我觉得我有病。


    【你会知道的。】


    看吧，模棱两可的答案。


    一年后我彻底习惯了身边多出一个只有我能看见的“鬼”。


    他很少主动说话，大多数的时候是我问他一些问题，但都得不到一个精确的答案，不过很喜欢听我弹吉他。


    初中过的不是很顺利，总有些人看什么都不顺眼，虽然不会闹得太大，但会让人很难受。


    而且做这种事的人，家里条件很优渥。


    一个很平淡的下午，我在学校斜对面的医院门口看到了爸爸。


    他走的很急，我不禁好奇，实在想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如果你想看清，就跟着他吧。


    我突然想起那位无名青年的话。


    我默默地跟在爸爸后面，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他貌似非常着急，连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他一个人乘上电梯，按下闭门按钮也没注意到站在大门处的我。


    电梯的数字在三楼停止，我下意识看向贴在墙壁上的医院分布图。


    三楼…是妇产科。


    他去妇产科做什么？


    我跟着走进去，按下按钮。


    到的时候，爸爸的身影还在过道上，一点也没有迷路的迹象，很是熟练地拐进一间病房。


    我有些恍惚，可怕的想法冒了出来，直接跟了上去，到最后甚至跑了起来。


    “喂喂！医院内禁止奔跑啊…”


    忽略耳边的警告，我只想看清那神秘病房的秘密。


    手摸上了房门的把手，我又一次生出了恐惧。


    “咔哒“一声，我已经压下手腕。


    爸爸就站在病床旁边，语气轻快地和躺着的人谈论着什么，手中还怀抱着一团东西。


    他听到开门声，转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他怀里抱着的…是一个刚出世没几天的婴儿，旁边站着一个大概八九岁左右的小男孩。


    他被我吓到了，将婴儿交给那个女人，径直向我走来，那个男孩也一下子做出防备姿态，英雄似的挡在那个女人面前，我也刚好看到了她是谁。


    爸爸公司老板的女儿，他的上司……郑小姐。


    他挡在我面前，好像怕我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紧张局促：“小奕你怎么来了…”


    问完这一句，他又打算破罐子破摔。


    “你看到了，我在九年前就和郑小姐结婚了…而且和她同居了一段时间，现在生了你第二个弟弟…我们打算搬到新家去…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呆呆地望着他。


    没有什么出差，只是他在和这个郑小姐你侬我侬而已。


    他见我没反应，语气愈发不满：“林奕，你不能阻止爸爸的新生活吧，你妈妈因为你去世了十五年……我和郑小姐拖了很久，你难道不希望爸爸幸福吗？我都答应把你一起带过去了……”


    “好啊。”


    我的反应太过平静，眼神越过爸爸，清晰地看到那个女人满脸的恶毒和憎恨，死死瞪着我，紧紧地护住怀里的婴儿。


    那个男孩也是，用一种和他妈妈一样的眼神看我。


    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


    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的出现…是错的吗？


    啊，前妻的孩子出现在新婚妻子的面前，没有多少人会觉得高兴吧。


    那我干什么要去碍他们的眼。


    真是疯了，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爸爸转过身，她立刻露出贤妻良母的笑容，笑眯眯地对我招手。


    “你是林奕吧，我和你爸爸在一起十几年了，因为你爸爸职位不够高所以没办成…所以才需要你妈妈的资助，我不介意你的，一起生活吧。”


    爸爸不爱妈妈，这是我得出的结论。


    这个女人……她爸不是大老板吗？


    妈妈家曾经很富有，可在她去世后也没落了下来，没有以前那么强盛了。


    “哈…好啊。”


    我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


    好恶心。


    回神的时候，我不知不觉回到了原来的家。


    只有我一个人生活的家。


    从来只有…我一个人的家。


    一个人啊……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我将冷水泼在脸上，抬起头看着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


    黑发黑眸，苍白的脸上挂着水珠，一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样貌。


    人群里平平无奇的存在。


    如果我再特别一点呢？再变的耀眼一点呢？


    是不是就没有人用那种眼神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