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一杯水

作品:《喝下永生酒后我四处追人还债

    杯户中央医院二楼。


    黑发青年眉头微皱,低头看着手上的几张单子,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


    房门被缓缓打开,坐在床头环顾着病房的黑发女性转过头,平静地与来人对上了视线。


    “……”


    被他紧急送医的这位女性二十岁上下,即便面容苍白昏迷不醒,也能看得出五官清秀养眼,可从她的眼神中,却只能感受到无边的倦怠与刺骨的冷漠。


    然而下一秒,像是看清了来人,女人微微点头示意,脸上浮现出一个客气疏离的虚弱微笑,仿佛刚刚给人的感觉只是一种错觉。


    “你醒了?”


    青年有些下垂的眼睛有点像狐狸眼,半长的发尾不显女气而更突出一种柔和的气质。他微微一怔后又松了口气,称得上俊秀的脸露出了一个颇具杀伤力的微笑。


    “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么?要不要再躺一会儿。”


    “……”


    福悠定定地看着青年走近,嘴唇微动,却又没说出话,只是短促地摇了下头。


    “没有不舒服就好。”青年拉开了旁边的凳子坐下,微笑依旧熟稔亲切。


    “小姐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么?怎么会穿得这么单薄倒在公园的雪地里?”


    “……”


    福悠低下头,身上的衣服尚未来得及换成病服,仍是她刚传送来时的那套白色舱内工作服。材质先进,虽摸着单薄,但恒温保暖且难被损坏。


    青年并没有因谈话对象的沉默感到尴尬,热心地为她解释起现状。


    “我把你送来了附近的医院,刚刚医生来为你做了个简单的检查,说你可能是有些贫血和低血糖。之后会有护士过来给你抽血,并给你打一下葡萄糖……对了,你有对什么药物过敏么?”


    抽血。


    福悠捏着被角的手微微一紧,随即又摇了摇头。


    “那我待会告诉护士小姐。”青年眯了眯眼,又笑了一下。


    “差点忘了自我介绍了,我的名字是萩原研二,是一名警察。”


    “小姐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话,可以跟我聊聊的。”


    居然是被警察给捡了。


    难怪这么……热心肠。


    “Hagiwara……萩原先生。”清冷沙哑的女声第一次在病房内响起,萩原研二听着她缓慢奇异的语调嚼着自己的名字,一时间竟觉得耳朵有点发痒。


    “非常感谢您。”


    福悠的话语终于顺畅了起来,随着话音落下,像是什么开关被打开似的,冷淡的面容宛如坚冰融化般,眉眼弯起,嘴角上提,绽出了热切感激的标准微笑。


    “咳,不必客气,救助市民是我们的职责。”


    面对半路捡来的神秘美女突然的笑容暴击,在女性中向来人气颇高游刃有余的警察神色自若地移开视线,起身把手中的单子放上床头柜,倒了一杯水递过来。


    “先喝点水吧。”


    福悠接过纸杯时,依旧发软的双手还有些颤抖。


    温水的热度透过杯子源源不断地从指尖流向四肢百骸,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倒影随着水波破碎开来。


    有多久没有喝过水了……


    不死者不吃不喝也不会死,因此水粮也从不在旅行者2154号的载备项目之列。


    不过现在的虚弱状态着实有些奇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把杯子凑到嘴边,试探性地沾了沾唇,小心地喝了一小口,便忍不住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好渴啊。


    长久以来,饥渴感如附骨之疽般如影随形,只是从来都被习惯性无视。如今,这一小杯温水,就像倒进滚滚油锅爆裂地炸出了生物最本能的渴求。


    喉咙烧灼般地渴求着水的滋润,口腔中的全体细胞宛如接触甘露般满足欣悦,福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体原来有多么想念咽水入喉的滋味。


    如果这个世界是心机AI用来控制她的手段,那么感官功能也做的未免太精细了点。


    上方伸来的手取走了福悠手上的空杯,打断了她的思绪。


    “水还有,小心烫,慢慢喝。”


    萩原研二又为她续上一杯水,稳稳放入了她的手心。


    “谢谢您。”


    低低的道谢声再次响起,这次却郑重了许多。


    福悠捧着纸杯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硬是按下大口灌入的冲动,边小口地啜饮着,边抬眼看向床头柜上放的单据,又看向男人。


    萩原研二立刻会意:“哦对,这是小姐的检查结果报告和缴费单。”


    “我看你身上好像没带证件,想问问你的名字,如果有健康保险证的话医药费可以便宜点的。”


    “……”


    对不起了警察同志,别说证件了,我连一日元都没有。


    福悠觉得喉咙里的水突然有点噎嗓子,她面不改色地咽下最后一口后,抬起头。


    “请问一共多少钱?”


    “3724円。”青年修长的手指将一张单据抽出放在了最上面,纸张右下角的白纸黑字宣告着她这从天而降的债务。


    “我记住了,谢谢。”福悠点了点头。


    萩原研二微微一怔,又笑了笑,接过了她手中的杯子继续倒水。


    “举手之劳而已。”杯子的上方水汽蒸腾,青年的声音温柔关切。


    “外面天冷,小姐以后要出门的话最好还是戴上围巾手套,小心着凉。”萩原指了指他放在椅背上的棕色围巾,又把温热的纸杯放回了福悠手里。


    “对了,既然你醒了,我去通知护士过来,她应该要来抽血了。”


    萩原研二从名片夹内取出一张名片,在福悠面前一晃后划入了福悠工作服腰侧的口袋:“这是我的名片,迟点我要去见个朋友,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


    “谢谢您,萩原先生。”福悠深深看了一眼好心人的脸,再次道谢。


    *


    “然后她就跳窗逃走了?”叼着毛豆的黑发卷毛哈哈大笑。


    嘈杂的居酒屋内热闹非凡,谈笑声与吆喝声不绝于耳。


    萩原研二漫不经心地耸耸肩,抬手又点了一杯生啤。


    “我和护士小姐回到房间的时候,床上还有余温,不过病人已经连人带鞋不见踪影。”也没有拿走我留下的围巾。


    他咽下啤酒杯中的最后一口,啤酒入口带着醇厚的麦香和苦味,对于初入职场的日本人来说已经有些意犹未尽:“她的病房就在走廊尽头,我到护士站再折回来的时间不到一分钟,期间没有听到房门的开合声,也确定没有任何人从那个方向与我擦肩而过。”


    “那确实只剩窗口了,二楼高度较低,又有雪地缓冲,身手灵活点的话应该问题不大吧。”松田阵平吃完毛豆,又开始兴致勃勃地剥起了花生。


    “这就是疑点所在。”


    “房间唯一的出口只有那个窗口,对应的下方雪地里确实有被人压过的痕迹和脚印。不过……”萩原接过了新上桌的生啤,痛快地喝了一口继续道:“且不说我带她去医院时发现她有多瘦弱苍白,手脚也没什么大的肌块,不像是练过的。”


    “初步检查出身上没有外伤,更像是个长期卧床未曾活动过的病人,连急诊医生也判断她可能长时间未进过食,或许是贫血或者低血糖引起的昏迷。”


    而且看她喝水的模样,像是连水都很久没喝过一样。


    萩原看着美妙的白色啤酒泡沫在杯中摇曳,冰凉杯壁上的水珠滚落至桌面上,默默把最后一句咽了回去。


    “嚯,身穿特殊材质工作服的神秘柔弱女子,无外伤无身份证明不明原因晕倒,疑似被长期关押或者限制行动自由。”松田阵平挑了挑眉,把一把花生塞进嘴里含混地开始分析。


    “如果是被非法囚禁的受害者……在知道你是警察后却非但不向你求救,而果断跳窗逃离这一行为就有点可疑了,难道是什么躲藏许久的通缉犯或者哪个院的病人跑出来了。”


    “如果有女通缉犯长成那个样子,我绝对不会没有印象。”萩原研二看着盘里下酒的花生飞快减少,嘴角一抽也开始加快手速剥花生。


    “而且她手上也没有针眼或者被绑缚过的痕迹,交流和对话也比较正常,可能是有什么不方便透露的隐情吧。”


    在日本,离家出走或者偷渡过来打工的年轻人早已屡见不鲜。萩原觉得自己也没热血或者闲到要刨根问底给自己加工作的地步。


    “也有可能就是没钱交医药费怕被警察抓而已。”松田阵平觉得自己已看穿了一切。


    “我又不是小阵平,哪有这么吓人。”萩原研二对上了对面桌的女士偷偷瞥来的眼神,笑得自信放光芒。


    “切,”黑发卷毛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事实上,你不就是给她垫了医药费。让我们发工资的庆功宴,从烤肉之夜变为花生毛豆小啤酒。”


    “医药费哪用这么多钱。”萩原擦了擦手,又接着开始愉快地喝啤酒:“我只是钱没带够罢了,明明是小阵平自己忘记取钱了,我俩才坐在这里。”


    “不过这家店的生啤确实不错。”


    “而且把钱花在助人为乐上嘛,总好过花给新人警官长赘肉,跑外勤都跑得慢。”


    “滚啊!你也扛着防爆服跑步冲刺试试?!”松田阵平吃得更凶了。


    “算了算了,那玩意儿真是又重又热,穿上去手感都不好了。”


    “确实,只要三分钟的拆弹,穿衣服却要两倍多的时间。”


    “要是能真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轻身上阵快速拆弹那才帅气。”萩原研二回想起被厚重装备包裹时的感觉就觉得苦闷,赶紧又给自己灌了几口冰爽的啤酒,方才觉得呼吸顺畅了点。


    “做梦吧你,敢这么干检讨能写到你通宵。”拥有丰富写检讨经验的刺头警官懒得理会发小的美好幻想,低头拉过菜单开始研究起来。


    居酒屋内,菜鸟警官们关于是点钱包可承受的菜还是点酒的讨论已经热火朝天,刚刚的插科打诨随着装满毛豆皮和花生壳的盘子被撤下又换上了新的主题,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夜色渐沉,雪花悄然飘洒在人来人往的商店街上。


    从警察眼皮子底下逃了霸王单的神秘女子福悠,此刻正捂着肚子蜷缩在一条商店街外的狭小巷子里,一脸莫名地看着手中的名片和一张五千円纸币。


    来到这个世界半天左右,债务从3724円变成了8724円了。


    ……这个世界的警察都这么好心么?


    虽说身无分文没有身份是个问题,但真正让她下定决心跳楼跑路的还是因为“抽血”。


    永生者即使被刀劈斧砍身中数枪,流出的血液也会回流,肢体也会重组,回归到刚喝下永生之酒时的身体状态。


    是的,他们不仅是完美的宇航员,也更是恐惧死亡的无数人类与研究者们梦想的实验材料。


    黑暗压抑的记忆翻滚了一瞬又被狠狠摁下,在寒风的包裹下,福悠只觉得暴露在恒温工作服外的脸和手脚凉的有点刺痛。


    正如某位她不认识的卷毛所言,从二楼跳下雪地时,她熟练地实现了翻身落地缓冲,虽然身体虚弱没什么力气把握平衡不小心擦伤了一些,但比起被目击血液回流秘密关入研究所比起来,问题都不大。


    话说这次的虚弱状态和伤口怎么这么久还没恢复?她疲惫地揉了揉酸痛的腿。


    难道……


    【滋滋……Fu……福悠……你听得到么?】熟悉的机械音伴随着杂音和卡顿在耳边响起。


    虽然这个声音她在舱内时曾经一度听到想吐,如今不过时隔半天,竟有些想念。


    “哟小苹果!我还以为你把我丢在这不管了呢。”真没想到你会让我活下来。”


    福悠眼神微动,笑眯眯地在脑内打着招呼。


    【检测目标投放成功,信号已成功连接…坐标锁定……信号增强中……】


    【福悠你好,很高兴看到你一切安好。】机械音逐渐流畅,句尾带出点人性化的上扬。


    “我觉得我不太好。”福悠现在手脚发软,摔出的擦伤不仅不见好,腹中的不适感也莫名越来越强烈:“或许你可以做一个解释。”


    【好的。首先为您介绍,由系统选择的第一个投放世界,是以自1994年连载,1996年开播的低武低危作品——名侦探柯南为模版的世界,连载年限极长粉丝众多,世界规模相对完善稳定。该世界主线故事为高中生侦探工藤新一和青梅竹马……】


    “去游乐园被敲闷棍灌药变成小屁孩后扮嫩破案的故事。”福悠面无表情地接过下文。


    好一部家喻户晓耳熟能详的作品,哪怕自连载那年至今已一百六十多年,福悠竟还隐约记得一些内容。


    不过……


    “这个作品,你确定它低武吗?”福悠嘴角抽了抽,她怎么觉得自己曾经看过一些炸楼炸机场的片段。


    【是的,与其他以热血漫少年漫为基础的二维世界相比。该世界的科技水平与您生活过的世界较为相近,人均武力值符合普通人定义,相信您也能在这里有较高的适应度。】


    【而且,为了适合儿童观看,放送作品中更是较少出现血腥暴力镜头,基本是以侦探单元故事为核心的日常基调,符合低武世界的定义。】


    行吧,那可能是她记错了。


    “那低危呢?我怎么记得这部作品好像没几集都要死人来着。”


    【您的记忆力确实卓越。】小苹果不咸不淡地拍了句马屁。


    【据演算分析,侦探单元故事中的死亡率虽高,但是受害者与凶手的纠葛一般较深,或是因为什么插曲误会而造成。】


    【根据您在原世界已知的行动记录得出,您长年习惯于隐藏永生者身份行为低调,极少与人长久建立关系,对与人际交往的细节也较为敏锐。】


    小苹果继续道:【而被投放至这个世界的您如今也无亲无故,分析可得您在这个世界生活的危险水平较为低下。】


    “好吧……”


    老社恐人总觉得有点扎心,但是体内另一种不适感正愈演愈烈,剥夺了她对于AI这长篇大论的注意力。


    她捂着肚子,缓缓吐气:“你还没解释……我的状态。”


    【正如我之前说明的,该世界的人均体质与我们世界的普通人类较为相近,世界规则对于特殊能力或者特殊体质者有着天然的限制,很遗憾您的特殊体质也无法随着精神体一并投射到您身上。】


    “果然……”福悠的眼一点点亮起,心脏砰砰跳动:“那如果我死在了这个世界里……!!!”


    【那么您就会在旅行者2154号上醒来,而舱内的剩余能量恐怕不足以支撑您做最后一次穿梭。】


    “切。”


    她倍感无趣地撇了撇嘴:“那你能检测出我的肚子为什么这么难受么?”


    难道是跳下楼的时候摔出了内伤?


    早知道自己现在是普通人,就不跑这么快了。


    如果自己醒来时能冷静点割自己一刀确认一下,说不定也不会犯下这样的乌龙了。


    【经检测,您现在的身体处于高度饥饿状态,建议您尽快进食补充能量。】


    “……”草,原来是饿的。


    当普通人原来有这么麻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