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郐县将乱

作品:《乱世女诸侯

    县衙后宅。


    裴氏畏寒,因此她屋子里的炭盆总是烧得旺旺的。


    正是年末,最是她不得闲的时候,各个房的管事娘子都交了对账的薄子来。她都要一一仔细核对了,免得被下面的人糊弄了去。


    帐簿刚对到一半,就见夫君林者云急匆匆走了进来。


    “你们都下去吧。”林者云一进来就屏退了屋里一干伺候的丫鬟。


    “夫君,这个时辰怎么不在衙门当差?怎地回了后院?”裴氏放下手中的账簿,迎上前,亲自伺候林者云褪下了用金丝线绣着闲云野鹤图青色大氅。


    待屋内的丫鬟全部屏退干净,房门一关,林者云旋身便急声对裴氏吩咐道:“速速收拾行李,明日卯时,我们便从城西出城!”


    “夫君,这是发生了何事?”


    裴氏惊道:“夫君!你是受天子任命的一方县令,如今无天子调令,擅离职守,朝廷不会追究你吗?”


    林者云嗤笑:“天子?天子现在已经名存实亡了!他自己都已落入吴贼之手,自顾不暇。能奈我何?鲁王兵强马壮,手下能臣义士众多,我已决定投奔鲁王,鲁王欲来攻打茁州离仙郡,郐县就是他进攻茁州离仙郡欲拿下的第一座城池。”


    “夫君,此事危险,你何必如此冒进?”


    “乱世将起,我想要那一份从龙之功,成就一番霸业!”林者云豪情万丈的说道。他自认为已经被家族压制太久了,生生蹉跎了十五年,这乱世,未必不是他的机会。


    裴氏作为林者云的妻子,怎会不知他的心结为何,他是想证明自己,给林氏家族的人看看,他们究竟放弃了一个什么样的嫡长子。但夫君有几分能耐,她作为他的枕边人,又如何不知呢?实乃平庸啊!裴氏很不看好


    “我本已与鲁王的探子接上线,本想等鲁王的大军一到,就以郐县相赠,做投名状,如今看来怕是不成了!”


    “为何不成,您是这郐县县令,城中大小事务都由您一手操持呀。”裴氏不想离开郐县,外面兵荒马乱的,出城后路上委实不安全。


    “夫人不必多言,郐县不出十日必发生大乱!我们要尽快出城,再晚一步,恐怕就走不了了!”


    裴氏听闻此等消息,慌的六神无主:“我们所有的身家都在这里,一日时间,如何能收拾妥当?”


    林者云见裴氏已心神大乱,心道,裴氏虽然管家能力不俗,但到底是后宅妇人,一遇大事,便没了章法。


    “无妨,舍了吧,轻装简行。”林者云叹一口气,安抚地拍拍裴氏的手:“收拾重要的东西便可,明早我们就走。行事小心些,切莫走漏风声。”


    正在这时,屋外响起一片嘈杂声,罗婆急慌慌的跑了进来,禀报道:“夫人不好了,大娘子从马上摔下来了!”


    罗婆进屋才发现家主林者云也在,连忙诚惶诚恐的向他行礼。


    “别行礼了,说清楚!”林者云怒喝:“环儿摔马了?伤势如何?她好端端的,怎么会去骑马?”


    裴氏和林者云这对夫妻,急匆匆地赶到林知皇的院落,还没进屋,就见院子外,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的马奴,马场的管事,正被气红了眼的林知晖施以鞭刑。


    马场管事被抽的浑身是血,哭嚎不止:“大郎君,饶命啊!奴真的不知道那匹马为何会突然发狂啊!呜呜呜”


    “还敢言不知?什么都不知,那就是你这贱奴玩忽职守!没训练好的马匹,也敢牵过来给我们这些主人骑?尔等贱奴,安的什么心?”林知晖见马场管事还敢嘴硬狡辩,更是怒气上涌,手下一扬,又狠狠地抽了这马场管事几鞭子。


    裴氏担心女儿的情况,看都没看屋外这乱糟糟的一堆,径直就冲进了林知皇所在的厢房。


    裴氏冲进厢房内,迎头便见女儿正神志清醒的坐着,伸着手,大夫正在给她诊脉。裴氏这才大松了一口气。林知皇此刻还能坐着,就说明身体无甚大碍,裴氏拍拍胸口,半响才让自己的七上八下的心平复下来。


    大夫此时正好把完了脉,见裴氏进来,立即恭敬的对她回禀道:“夫人,刚才小人已经让婢女忽红给大娘子摸过骨了,并未发现有骨折之处。方才诊脉,大娘子五脏六腑俱全,也无破损内伤之处。皮外应有淤青,涂抹些跌打损伤膏便可。”


    “可检查仔细了?”裴氏还是不放心,复问一句。


    “娘,我无事,跑马场上皆是柔软的沙地,我只是从马上摔了下来,并未被马踩踏,无甚大事。”


    这个女儿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裴氏如何不疼?


    因形势所逼,才出生就与她生离,是她这个母亲没有对她尽责,本就有愧于她,如今她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身边,如果出现什么意外,这不是生生挖她的心肝吗?


    裴氏一把抱紧林知皇呜咽哭泣起来。


    林者云在门外也听见了郎中的禀报,暗暗松了口气。他虽儿女众多,嫡女儿却只这一个,心里也是在意的。


    林者云见林知皇没有大碍,便没再进来,转身离开了此处。


    明日就要出城,林者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屋外这一摊事,晖儿处理绰绰有余。


    “阿娘,你去劝劝阿弟,我拦不住他,这都是意外,放了那些马奴和马场管事吧。”


    林知皇现在很难受,并不是身体上的难受,而是心理上的难受。


    这种不适,必须得靠她自己去克服,她在红旗下,接受人人平等的思想教育长大,见不得有人因她被施以鞭刑。


    毕竟,她是在人权社会生活了三十一年的人,在这个没有人权的社会,她再次直面了‘命’和‘命’之间也是有贵贱之分的。‘命’贵者可随意掌控‘命’贱者的生杀大权。


    听着外面的哭喊声,林知皇难受的闭上眼,靠入裴氏怀里。


    现在她是‘命’贵的一方,如若有朝一日她成了‘命’贱的那一方呢?


    事实难料,谁又说的准呢?


    夜已渐深。县衙府后宅此刻却灯火通明,到处可见匆匆忙碌的下人。


    林者云的几名美姬牵着孩子堵在裴氏的院落门口,七嘴八舌的讨要说法。


    “夫人这是作何?为何如此急匆匆的让我们收拾行李?”


    “对呀,我们在这里过的好好的,为何突然要走?”


    “是啊,孩子还这么小,外面兵荒马乱的!”


    “外面盗匪猖獗,我们为何要离开郐县?”


    裴氏抬手止住这些美姬询问的话语,冷声道:“卯时出发,都快去收拾行礼准备,过时不候。”


    美姬们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失落地呐呐不敢再言语。一句过时不候,让她们乖乖牵着孩子转身回了自己的院落,急忙忙收拾起行礼来,虽然她们不想离开郐县这个安乐窝,但更怕被家主抛下。


    她们作为家主亲近的人,心里很是清楚,家主心里除了那一双嫡生的儿女,其他的孩子,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不过是卑贱之子,若碍了他的事,可随意舍弃,更遑论她们这些低贱的美姬?被抛弃不过是平常事。


    “娘!”裴氏回头,就见林知皇带着忽红走了过来。


    裴氏柔和了神色问:“环儿,怎么还不歇下?身上可还疼?”


    “外面搬东西的动静声太大了,吵的女儿睡不着,这是要做什么?”林知皇不解的问。


    裴氏思索半响,想着明早就要出发了,也不再瞒着女儿:“明早卯时,我们就动身离开郐县。”


    “为何?”林知皇惊讶的睁大眼睛,被两个时代社会观完全不同,命还有贵贱之分,而冲击的死机的大脑立即运作起来。这么匆忙收拾东西离开,这怎么看,都像是要去逃命啊?


    裴氏拉过女儿,小声附耳在她耳旁说道:“你爹说,城内将有大乱,我们得尽早离开。晚一点怕是要走不了了,所以才如此急。”


    林知皇听言手脚具麻,她爹作为一县之长,竟然弃城而逃?那外面的情形得严峻成什么样了?


    林知皇不由又想到了那日王大娘所说的城内粮价问题,由此可见,外面的粮食情况十分严峻。若弃城而逃,外面流民众多,粮食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林知皇想到这里,快行几步,打开最近一个收拾出来的木箱,结果被一箱的金银珠宝,刺痛了眼。


    “娘?你不会收拾的全是这些吧?”林知皇转头震惊地问裴氏。


    裴氏点头:“你爹说要轻装简行,我只得把最贵重的东西全都带上。”


    幸亏她今天三观受到冲击,没有睡觉,恍恍惚惚的跑来了裴氏这里。


    不然,等到明天,稀里糊涂上了路,逃亡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那她就只能盯着这些不当吃,不当喝的金银珠宝,饥肠辘辘了。


    林知皇深吸一口气,诚恳的对裴氏建议道:“娘,外面现在十分缺粮,我们是去逃命,这些金银珠宝戴在手上,无甚大用还重量不轻。反而是粮食不能短缺,金银珠宝留一箱备用就行,其余全部换成粮食带在路上吧。对了,现在外面天冷,御寒的冬衣也都多备一些。”


    裴氏面露难色,小声附耳过来说:“环儿,你不知,我们家的积蓄都在这里。郐县要大乱了,若把这些留下,可就都便宜了乱民,到时也就什么都没了”


    “娘,你去多多筹备粮食,这些珠宝我们不能带上路,我来帮你想办法保全。”林知皇非常严肃的和裴氏保证,神色认真。


    裴氏见女儿真没在开玩笑,思忖半响,最后放下了这些宝箱,带着罗婆去筹备粮食和冬衣去了。


    民以食为天,他们这么大一群人上路,粮食确实是最重要的物资。打定主意的裴氏手脚也很是麻利,时间紧迫,得吩咐奴仆们赶快行动起来。


    林知皇虽然给裴氏打好了包票,但对于把这些珠宝藏在哪里,她其实是一筹莫展的。流民一旦冲击进城,第一就会冲进城里的那些富户家里进行抢掠,首当其冲怕便是县衙后宅,如此多人光顾这宅子,那怕是连地皮都会刮下去三尺,把这些东西藏在哪,估计都会被翻出来。


    要放在哪呢?林知皇敲一敲这些木箱,托腮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冥思苦想。


    忽红就这么静静的站在一边,守着她家大娘子。


    欲至天明,蹲了半宿的林知皇突然咻的一下站起身,兴奋道:“想到了!”


    “忽红,传大夫人令,把各个院子里的人都清出去,让比列带着部曲过来,把县衙后宅围守起来。没我命令,此刻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诺!”忽红领命而去。


    林知皇见忽红走了,摇一摇僵痛的脖颈,活动活动酸麻的四肢。


    半柱香时间后,忽红回来复命:“大娘子,人已全部清离!”


    林知皇抚掌道:“好!”


    “忽红,搬上这些箱子,跟上来。”


    林知皇想到了那与她有一面之缘的茅房。


    这里的茅房一进去就是一个大坑,上面架着两条粗粗的木板,木板下斜着一大块石板,是为了方便排泄物落下后顺利滑入坑中所设计。该石板底下中空,不正是藏放东西的绝佳位置!


    林知皇暗想,流民们再如何翻找,都不会想到,茅房的落屎板下,会藏有金银珠宝。


    林知皇行至一处茅房前停下。


    “忽红,茅房里那块斜放的大石板,你一人可抬起吗?”


    忽红预估了一下自己的力气,又估算了一下那块石板的重量,肯定的对林知皇点点头:“应该没问题。”


    林知皇同样点头,对忽红认真道:“那你把石板搬起来,把这些宝箱都塞进去,再把石板盖回去。”


    忽红这才明白过来,大娘子的用意,眼中放光道:“大娘子急智!”


    县衙后宅中共有五处茅房,一一都被忽红搬开了落屎的石板,在下面塞满了珠宝箱子。忙完一切,忽红还细致的遮掩了痕迹,回来复命时,全身都散发着一股原始的芬芳。


    林知皇全部查看了一遍,发现藏宝处毫无破绽可言,点点头嘉许地拍拍忽红的肩膀道:“忽红,辛苦你了,你先下去梳洗一番,再休息一会。”


    “大娘子,奴婢不辛苦。您是信任奴婢,才把如此重要之事交给奴婢去办的,奴婢一定会守口如瓶,不辜负您的信任。”在忽红看来,藏宝这么重要机密的事情,大娘子都交给她办,可见大娘子有多信任她,这是在拿她忽红当心腹对待,她一定紧闭口舌,不愧对大娘子对她的这份信任。


    林知皇对于自己看人的水平,也是很自信的。


    她在现代能白手起家,在短短七年时间里,就把公司做到上市,看人这项基本素养早已具备,且经过了多方的验证与提升。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她林知皇的用人准则。忽红为人赤诚,当得她林知皇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