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无所谓和不讨厌……吗?


    同样是面对格格不入的世界,非臣莪术只用自身的喜恶来应对他人,而津岛修治——他以他人对自己的印象来改变自己。


    整日生活在恐惧中,无时无刻不在品味着自己的孤独与另类,又想通过与他人的联系来融入这个世界。


    房间里的灯很亮,津岛修治低垂着头,看起来很不自在,他想躲开照过来的灯光,额头垂下的碎发将他的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


    “为什么……”他的声音细如蚊呐。


    “……什么?”非臣莪术打了一个哈欠,津岛修治说话声音这么小,他是真的没有听清。


    从上个任务到现在,短短两天的时间里,他不仅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塞了一波回忆套餐,还打起精神陪着两个超龄儿童逛游乐园,在发现晚上住的旅店巧合地和工藤新一是同一家后,工藤新一果然没有辜负他的霉运体质,好不容易回到高专却被打发出来做任务,现在又在深夜开导问题儿童。


    不仅是身体上,他在精神上也感到了巨大的疲惫——都快赶上住院那些天了。


    再这样下去,他就要重新考虑在高专上学的问题了,虽然没有家里那群人会很爽,但他很怀疑,按照目前这个强度,率先坚持不住的绝对会是他自己。


    一直没有找到可以好好休息的空隙,他在辅助监督的车上稍微眯了一会,可是这个辅助监督的车技是真的很烂。


    体质都是天生的,就算咒术师有咒力的加成,他还是比不过那些体力怪物,能撑到现在已经很给力了。


    前面的小鬼快要缩成一团了,他看起来像是在自闭,在非臣莪术的耐心耗尽之前,他又问了一遍:


    “既然都无所谓,为什么你要故意留下来?”


    ……是因为我吗?


    津岛修治的声音明显大了一些,被遮挡住的眼睛里翻滚着黑雾,透不进丝毫的光。


    “唔——不是,”非臣莪术想了想,“是声音,你的声音和我认识的一个笨蛋很像。”


    不对,或许应该说是一模一样。


    “你一开口我就注意到了。”


    津岛修治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感觉,表面和乐又处处勾心斗角的兄弟姐妹、自诩新式却用传统的贵族教条束缚家庭的父亲、规矩繁多又注重长幼嫡系的家。


    这个家让他恐惧。


    连家人都会害怕的人还应该妄想什么呢,他眼里的黑雾愈发浓重,里面像是有黑泥在翻滚。


    “但你们又不是一个人,而且你看起来很想让我留下,”非臣莪术没有看津岛修治,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视线落点在手里的刀上。


    手指擦过刀身,他回忆起男孩躲在保姆之后的样子:


    “毕竟,你那个时候就像是在向我求救。”


    “我也不讨厌你嘛。”


    在津岛家呆了这么多年,有一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津岛修治原本规规矩矩放在膝上的手轻轻动了一下。


    不讨厌……吗?


    不是自我感动的同情;更不是自以为是的喜欢,而是基于负面观感的否定。


    津岛修治突然感觉这个词很美好,胆小鬼哪怕靠近棉花都会受伤,他不需要太近的距离,也不需要太亲密的关系。


    不讨厌的范围就刚刚好,正好踩在津岛修治所能接受的点上,这样就足够了。


    他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一些,不再一丝一毫都保持着父亲所要求的的贵族仪态,津岛修治很讨厌这些,这个家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窒息。


    “感到不舒服就不去做,不想和别人接触就和他们隔离,有讨厌的人就让他们学会畏惧。”


    非臣莪术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因为试图阻碍他逃家的人现在还躺在神奈川的医院。


    但是考虑到他逃家的事到现在还没传出来,也没有什么不识趣的人过来碍眼。


    非臣莪术决定给家里的老家伙们留点面子,就放弃了向对方说明自己这个活生生的例子。


    津岛修治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停顿,但是他也没有多问,非臣莪术的话还在继续,他的语气里带着一股莫名的意味:“感到寂寞了就向前走,风筝飞在天上,总会遇到愿意交出线的人。”


    或许连津岛修治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比之前轻快了一些,明显区别于在人前特意伪装出来的活泼。


    “你遇到过。”他很确定,带着以往从不会表现出来的好奇:


    “是你说过的那个笨蛋吗?”


    好吧,稍微解开一些心里的枷锁之后,津岛修治承认他对那个和自己声音一样的人还是有些在意的。


    遇到的笨蛋含量过高,非臣莪术开始回想到底是哪一个,听着津岛修治的声音,他脑海里突然蹦出来一个金色的脑袋,还屡次以“爸爸”自称。


    “……不是。”非臣莪术把那个人的形象从脑海里甩了出去,他否定了津岛修治的话,一字一顿地强调;“那是一个很讨厌的家伙。”


    现在应该在樱兰的哪个角落里继续他的家庭伦理剧吧。


    “从前或许有牵着线的人,现在……谁知道呢?”


    对面男孩鸢色的眼睛扫过他,非臣莪术任他打量,津岛修治的视线在他身上的制服上停了一下,没说信还是不信:


    “是吗?”


    非臣莪术没有回答,他现在很困,提起精神说了这么久,他有些烦躁。津岛修治察觉到他的情绪,安静了下来。


    非臣莪术也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那个小鬼可以信任,也有可能觉得他不是什么威胁,他很轻易地在对方面前睡着了。


    非臣莪术醒来时好好在床上躺着,房里已经没有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可能是因为认床或者是一些别的原因,他做了一晚上混乱怪诞的梦境,醒来后又忘记了梦里发生过什么,只觉得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留在高专的两个人。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毕竟只是一个晚上……


    非臣莪术起的很早,男主人正准备出门,旁边站着家主夫人,她低垂着头,落在丈夫后几步的距离,露出白皙的脖颈,显得温柔而顺从,像是一具精致漂亮的人偶。


    是那些封建的家庭所推崇的女性。


    他扫了两人一眼,先是礼貌地问好,接着提出道别。


    津岛家主矜持地点了一下头,对他有教养的行为表示赞赏,没说两句他就很快离开,家主夫人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像极了一件有生命的珍贵摆件。


    非臣莪术在庭院里看到了昨天那群孩子。


    贵族家庭注重对下一代的教育,津岛家也不例外,他们往往很早就要开始上早课,津岛修治也在其中。


    他依旧像是昨天那样被围在中间,绷带已经换过了一次,依旧是乱糟糟的缠法,和昨天不同的是,男孩今天将绷带缠满了全身。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天真可爱又讨人喜欢的笑容,周围的人依旧因为他滑稽的装扮被逗得开怀大笑。


    只是露出的一双鸢色眼睛,褪去了之前的恐惧迷茫,黑泥随着主人的意识翻涌出来,在人与人之间划出一条清晰的鸿沟。


    **


    非臣莪术在路上打了个车回高专,霓虹的出租车费一向高得吓人,但是咒术师是一项高危险性也具有高回报性的工作。


    高专学生出任务就能获得一笔不菲的报酬,哪怕失败只要能活下来也有一定的补偿,高层是真的垃圾,但他们打款也是真的快,昨天接到的任务,今天早上钱已经打到了他的卡上。


    三次任务加起来,也有了一笔不小的数目,加上他从家里面带出来的东西,足够非臣莪术自己过的很好。


    只是随着他离高专越来越近,心底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当能看到高专那具有标志性的大门时,他右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他小时候第一次逃家,趴在围墙上看到了正在另一面和诅咒师干架的五条悟;第二次是他进入庭院,非臣续断正好从他惯常待的房顶上一跃而下。


    这次是第三次,非臣莪术觉得不太妙。


    高专门口空荡荡的,没有了之前来来往往的工人,也没有了往常的人声。高专固定居住的人很少,白天总有来来往往的辅助监督,和一些聘请来的工作人员,甚至还有逃课的学生。


    在非臣莪术印象里还是第一次这么安静。


    是诅咒师来袭还是有事外出?


    他的手机没有收到过什么消息。


    非臣莪术进入高专,看到之前训练场方向上摆放整齐的建材被随意丢在地上,就像是干活到一半就被紧急叫停了一样。


    高专学生每次完成任务都要先去找班主任报备,昨天回来的庵歌姬已经提交过任务后,他的报酬也同时到账,他过去主要是补充一下任务过程,防止一个人报告时有所遗漏,之后接受任务的学生还要交一份任务报告。


    非臣莪术在夜蛾正道的办公室里遇见了他的同期,此时他们正鼻青脸肿地跪坐在夜蛾正道的办公桌旁,脑袋上顶着装满水的碗。


    非臣莪术眼尖地发现,那碗和五条管家昨晚送来的一模一样。


    夜蛾正道坐在办公桌后,铁青着脸,脸上带着一条明显的伤口,本就严肃的面容看起来多了一种凶狠。


    家入硝子看到非臣莪术杵在门口,把他拉了出去,分享了晚上发生的大事。


    非臣莪术沉默了,简单来说就是两个问题学生在宿舍打架,因为战斗力太高,砸塌了宿舍楼的故事。


    得益于现代人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忙了一天的硝子在阳台抽烟,冥冥在客厅数钱,庵歌姬此时刚到高专门口,连食堂大妈都在深夜广场舞,遭殃的只有拥有着老年人作息的夜蛾正道。


    原本只是坑比较多,部分设施缝缝补补还能接着用的训练场,在宿舍楼也被宣告报废的现在已经可以直接推平重建了。


    五条家的工人们一大早就离开了这里,现在更专业的建筑队正在赶来的路上。


    “……那他们打起来的地方……”


    家入硝子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坐实了他的猜测:


    “就是你的宿舍。”


    “咔”得一声,非臣莪术掰响了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