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失魂

作品:《如风遇尘

    “你们是最早发现受害者的,薛丞宣的奶奶说,你们半夜三更突然跑过来,能解释一下吗?”苏沉牟看着脸色都不太好的两人,问道。


    “昨天晚上,我在浏览关于赵峰一案的报道时,无意间让丞宣看到了,她说她见过凶手挟持赵峰的场景,具体的顾默也告诉过你了。”江倾九说着,从容不迫,“我今天晚上突然感觉不对劲,就想过来看看,结果……”她顿了顿,“大概半年前,顾默刚到我馆子的时候,碰见过两次有人鬼鬼祟祟躲在窗外,也许是昨晚丞宣提起的时候有人在但我没发现……”


    “感觉不对劲……未卜先知?”岑疏雨听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等等。”苏沉牟皱了皱眉,“你是说半年前就有人在你酒馆外面偷窥?当时为什么不报警?”


    “我原本以为只是小偷踩点,被发现后就没再出现过了,一直也没什么事,我就没放在心上。”江倾九回答得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讲述一些无关痛痒的琐事。


    苏沉牟拧着眉,瞟了一眼一直不在状态的顾默,说道:“行了,你们俩先回去吧,保持手机畅通,有事我会再通知你们。”


    江倾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将顾默拉了出去。


    离开警察的视线,她又讲:“回去之后先别出声,找找酒馆里是不是有监听、监控设备。”


    “什么?”顾默有些魂不守舍。


    “仓鼠在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检查过窗外,没有人。而且自从上次有人偷窥被发现后,我一直都留心注意过,再也没见过那个人。


    “时间过去半年,除非是神仙,不然不可能恰好在昨天出现。排除这种可能,那就只能是凶手在酒馆里装了什么东西,不知道从多久之前开始,就一直在窥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江倾九半边脸被夜色镀上了一层阴影,这一番极致理性的分析惹得顾默头皮一阵发麻。


    若真如她所说,那么偷窥的人为什么只出现过两次,凶手总能先一步掌握线索并及时抹除,就能解释通了。只是为什么,她没有告诉警察?


    顾默看着江倾九,但他整个人还被笼罩在沉重的血案下,活在一场将醒未醒的噩梦中,什么也思考不了。


    两人回到酒馆,默契地开始四处翻找,每一寸墙壁、每一个角落都仔细排查了一遍,从柜台外到柜台里,几乎没有一个地方遗漏,却始终找不到想找的东西。


    难道她想错了?顾默心生疑问,随手探了探桌子底下,突然摸到一个圆形的东西,一用力便取了下来。是窃听器。


    这东西藏得非常巧妙,除非趴在桌子正下方,否则根本发现不了。


    顾默将窃听器放在桌子上,盯着看了几秒,倚着墙壁,颓然滑坐到地上,眼眶渐渐变得通红。


    “别找了,在这呢。”


    江倾九听见他的声音,一步一步走过来,拿起桌面上的陌生物件,仔细端详了一阵,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顾默,而后转身就要往外走,猝然感觉被人扯住了衣角。


    她回头看,只听见顾默低哑得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声音:“要不就这样吧,别再查了……”


    “……你说什么?”江倾九生硬地问道。


    “不能再查了……”眼泪随着心理防线的分崩离析夺眶而出,顾默感觉自己从很久之前就一直在强撑,背地里早已溃不成军。仓鼠的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峰、吴忠、吴悠苑……”顾默一个一个念着那些过世的人的名字,心里像有把刀在刻,沟沟洼洼里都盛满了血,“还有仓鼠……他们原本会好好地过完这一生,都是因为我……如果我及时止损,放弃追查,他们就不会死。”


    顾默仰着头,疯了一般,深深看进江倾九的眼睛里:“你说,凭什么啊?!为什么啊?!这分明是我一个人的命,为什么要拖累这么多无辜的人……”他自虐似的抓着自己的头发,“真的不能再继续查了,再查下去还会死更多的人,凶手永远不会在意多杀一个……但是我在意,这些人命都背负在我身上!”


    他说得字字泣血,把这一切,全都归结到了自己头上。


    “顾默,你冷静一点。”江倾九蹲下来,按住他的肩膀,“看着我。”


    被按住的那一刹那,顾默条件反射地就要挣扎,但他不知怎地没有使劲,轻而易举地被江倾九按住了。


    “看着我。”


    顾默僵硬地移动眼珠,将目光停在江倾九的脸上。


    “听着。”她说,“错的不是你,该承担后果的人也不是你,杀人的不是你,该千刀万剐的人也不是你。”江倾九死死地盯着顾默的眼睛,一字一顿,“你没有错,不是什么罪人,更不需要背负什么罪名。”


    顾默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江倾九继续道:“如果你放弃了,那些人的死还有什么意义?你怎么给他们?怎么跟顾言语交代?”


    顾默稍稍回了神,才明白过来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傻话,他整个人麻木地瘫坐在地上,双眸黯然无光。


    江倾九拽了他一把,“别在这呆着了,天还没亮,上楼休息会儿吧。”


    说完便拿着窃听器走出了酒馆,消失在黑夜里。


    再回到这里时,顾默已经不在大厅了,江倾九看了眼墙上的钟,凌晨四点。天已经快亮了,今晚再想睡着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她一个人站了很久,周围安静下来,谁都不在身边了,连尘埃落地的声音都变得清晰,之前想避开的一切,这才如风追赶般翻涌进脑海。


    无处可躲,无处安放。


    她问不出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没有想掉眼泪的冲动,和几年前爷爷去世时一样,只是觉得疲倦……和空落落的。


    江倾九艰难地挪动目光,最终落在面前的酒柜上,她抿了抿嘴,感觉喉咙干得像是能随时咳出血来。


    顾默没有睡着,稍微眯了一会儿,天一亮就下了楼,却见大厅的灯还没关,江倾九坐在角落里,背倚着墙,一只手靠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捏着酒杯一口一口往嘴里灌,而桌面上一瓶白酒已经见了底。


    上次喝成这个样子还是爷爷离开的那个晚上,她靠着床沿,坐在冰凉的地上,像感觉不到酒的烈度一般,麻木地喝完了整瓶。


    江倾九始终记不清那天晚上她是怎么熬过去的,只记得第二天醒来,就开始着手操办爷爷的后事了。


    顾默快步走过去,躲过了她手里的酒杯,盯着她半睁着的眼睛,震惊道:“你疯了?怎么喝这么多酒?”


    江倾九一动不动,也没说话,看上去应该是醉了。慢慢地,她抬眼看向顾默:“你坐下,我跟你讲个故事。”


    顾默犹豫了一下,而后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我……有个妹妹,叫江若凝。”江倾九说,可能确实是醉了,语速比平常慢了些,“她有先天的……边缘性人格障碍。”


    顾默第一次听她提起自己的家里人,颇有些惊讶。


    边缘性人格障碍,他在书上看到过,情绪极不稳定,易产生愤怒和恐惧情绪,缺少安全感和恒定性,导致和他人关系忽冷忽热,总是在好和坏两个极端跳跃,因此难以和别人形成持久、稳固的人际关系。


    “她家里挺有钱的,但是她父母很不喜欢她,因为她的病,还有她的身份。”江倾九继续道。


    “她父母?”顾默问,“她不是你的亲妹妹?”


    江倾九怔了一秒,未置可否。


    “她是私生女,亲生母亲早早就死了,她父亲迫于无奈才收留了她,但基本上没人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女儿。她有一个姐姐,那才是她父亲的女儿。


    “上市公司董事长嘛,社会风评挺重要的,顾家爱妻、宠女儿……外人都是这么评价他的。


    “可是从江若凝记事开始,就没有见过父亲的好脸色,她一直被关在家里,不被允许出门,怕被拍到影响父亲的名声。”


    讲到这,江倾九突然停住了。


    她看见一个小女孩扒着门躲在门外,还没有门的一半高。而门里她的姐姐正站在镜子前,笑得像花儿一样,身上穿着漂亮且精致的小礼裙。


    她知道姐姐明天要跟着爸爸妈妈去参加一个晚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见很多很多新奇的东西。于是她试探着去问父亲,能不能带上自己,小女孩认真承诺自己会听话,不会乱跑,不会让人拍到。


    江倾九没听见那位父亲说了什么,但最终,那个小女孩仰着头,幽黑的亮瞳里像结了一层冰。


    兴许是江倾九沉默的时间太长,以致于顾默以为她睡着了,刚想开口叫她一声,江倾九又继续讲了下去。


    “大概八九岁的时候,应该是她父亲觉得她碍事了,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一个人,守着一间空房子,换了个地方,依旧看不见外面的天空,门外是一群动辄就要发疯的人,每天见到的,只有一个负责照顾她的护士。好在她还算聪明,自己逃了出去。”


    顾默深深地看着她,“江若凝,真的是你的妹妹么?”


    江倾九没有回答他,径自讲着故事,“她本来不想回家的,因为从医院里出来,是她这一生,第一次看见完整的天空。可是如果不回去,就只会死在外面。


    “但后来发生的事,却叫她觉得,倒不如死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