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苛责
作品:《尝蜜》 距离中秋晚会仅剩二十来天,秦蜜身为领舞,不仅要比其他舞伴先练好动作,还得尽快适应高强度的水下动作。
《逐月》节目的工作人员连水下舞排练的场地都安排好了,就在一层的游泳馆,那里原本是对外开放的公共泳场,被财大气粗的节目组承包了小半个月。
到了下午,秦蜜跟着训练她的老师还有舞伴们前往泳池。
和其他正常训练水底闭气的演员不同,秦蜜被拉到了另一侧的跳水台上。
她身上还穿着贴身的舞蹈训练服,小腿在跳板上有些打颤。
“没事的秦姐,这边连救生员都给你安排好了。”池子里的摄像师扛着家伙,朝她招了招手。
一旁蹲在岸边,盯着秦蜜的编导则是高声喊道,手指还在比划:“记得我们说好的动作,跳,收,起。”
人生第一次尝试跳水的秦蜜:
她理解编导这次想搞个大的,问题别人家的水下舞没有跳水这个环节吧?
秦蜜既不恐高,也不怕水,但两个一结合,她就忍不住倒抽凉气——
“等会儿,让我缓缓。”
但这是工作场合,见秦蜜始终无法克服心理恐惧,编导最后不得不亲自上场,督促秦蜜从跳板赶紧下去。
“!”下坠的瞬间,秦蜜直接闭上了眼。
然而编导看了摄像机的动作回放,一点都不满意:“秦蜜,你要记住自己是仙女,是天宫的嫦娥,而不是垂死挣扎的呆头鹅。”
等秦蜜从水中浮起,接连呛了好几口水,咳嗽几下才平缓了心悸:
“抱歉再来吧。”
她虽然性情温和,但在专业上向来不肯服输,这会儿难免被编导失望的眼神激起了好胜心。
于是这一下午,强忍惧意的她基本都在跳水台和泳池间死磕。
由于节目是要做后期特效的,尤其是秦蜜所演绎的“嫦娥”,要经历向死而生的涅槃,从逐月到坠水,随即破水而出,带着新生的希望飞向天际。
尽管这些会有剪辑师加工,但秦蜜的表演必须全程连贯,连表情都不能有一丝破绽。
她知道,如果自己控制不了对跳水的恐惧,那就绝对驾驭不了这支舞的主题——
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为人类的勇气献上颂歌。
从三米高的跳台急速坠落,说不怕肯定是假的。
但她没得选,因为她是领舞,没有资格辜负其他人的时间和精力。
幸而秦蜜身后还有专业团队教她怎么控制呼吸和肢体,大量反复的练习让她慢慢习惯了跳水的感觉。
编导盯着录像回放,眉头从紧皱到逐渐放松:“小秦进步还是可以的多练练吧。”
这话其实也不用他提醒,秦蜜全程几乎没有停下来休息过。
等到傍晚所有人解散,她才坐在泳池边的长椅上,用手慢慢放松僵硬的腿肚。
她的脚踝已经被负重勒出了红痕,一摸就刺疼,旁边的人看了还问秦蜜要不要涂点药。
“没事,你们先去食堂吃饭,”秦蜜微笑着摆摆手,“我自己带了药油。”
“好吧,秦姐那你换了衣服也赶紧来,我们帮你占位子。”同伴也是热心,“再晚点怕是要没菜了。”
“嗯。”
须臾,换好衣服后,秦蜜从拿出包里某人之前送的药油,脑袋里再度浮现少年俯身为她细心擦药的画面。
“这是我找一个老医生配的药油,舒经活血,给你准备了一箱。”
“以后涂药的事姐姐就交给我吧。”
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会发现。
秦蜜心不在焉地换好衣服后,一手拿着药油,另一只手点开手机界面——
未接来电,无。
未读短信,无。
就连微信上,依然被她置顶的对话框还是保持着两天前的模样。
【他好像真的放弃了。】
秦蜜咬了咬唇,心底自嘲:难道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糜宸又不是什么没自尊的恋爱脑,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
此时,手机突然响起音乐,弹出一个视频通话,把她吓了一跳。
定睛望去,秦蜜才发现是自己的亲姐——秦虹。
她接通了视频,然后就听见自家小外甥的声音:“小姨!”
“喂,阳阳,怎么是你?”
“你中秋回不回来?”邢阳小朋友身上还穿着足球衣,额头热得汗涔涔的,脸颊沾着灰,像是玩疯了,“我想你了”
秦蜜正待感动,下一秒就听见她外甥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小姨我有一盒乐高配件放在你那,这次能不能帮我带回来?”
很好,刚才酝酿的感情烟消云散。
“你当时走的时候怎么不说?”
“我到火车上才想起来的,我怕我姐骂我——后面就忘了。”小朋友理不直气也壮。
不过,下一秒这小屁孩就被亲妈制裁了。
“邢阳,什么忘了?”一个身材丰满,面容与秦蜜颇为相似的卷发女人揪着邢阳的耳朵,气势威严,“动我手机干嘛,又想偷偷玩游戏了?”
“不是我在跟小姨聊天!”
秦蜜哭笑不得地制止了这场“家庭暴力”的诞生:“姐,他没骗你,我在这呢。”
屏幕那端的女人这才看了过来,随即皱起了眉:“秦蜜,你手上拿着的是药酒吗?练舞又受伤了?”
“没事,”秦蜜暗叹亲姐果然心细如发,只好解释道,“我今天下午绑了负重,勒红了,用药油按摩一下而已。”
“我还不知道你?”秦虹不怎么信,她太清楚自家妹妹练舞不要命的劲儿,冷哼道,“你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急也有什么用?管不了你喽”
“姐”秦蜜也无奈了,她是真的觉得自己还好,秦虹关心则乱。
“妈妈,别凶小姨嘛,”手机另一边传来邢阳小朋友弱弱的抗议,“万一她不开心,放假不回来怎么办?我的乐高就全没了!”
秦蜜和她姐面面相觑,对峙的气氛瞬间被小朋友搅和没了。
“去去去,写你的作业!”秦虹没好气地赶走了儿子,接着才跟秦蜜抱怨,“你看阳阳整天惦记你,暑假你都教了他什么东西,这么贪玩?”
“这不是玩,是寓教于乐。”秦蜜知道她姐对这类益智玩具缺乏了解,便解释道,“记得他暑假学的那个少儿编程吧?这些‘玩具’也是教具,要他自己组装的,很考验孩子的逻辑思维能力。”
“你倒是提醒我了小玥说,你暑假给阳阳请家教花了不少钱,”秦虹轻咳一声,眉含隐忧,“待会我给你转两万过去,你自己收好。”
秦蜜无语凝噎:“不必了,我有钱,邢阳是我外甥,我乐意给他找老师。”
更何况她请糜宸也不用花一分钱。
“你每个月还要还房贷,让你收你就收。”秦虹行事风格向来强势,不容拒绝,“我看你之前跑去外国旅游,应该也花了不少钱,要是不够跟我说——”
这话就让秦蜜更尴尬了:“够用的姐你放心吧。”
她的钱不仅够用,还攒了不少,毕竟旅游全程都是糜宸包吃包住,不用她操心分毫。
“什么还好,你定位都跑到什么什么马什么群岛了跟谁去的?”秦虹眯了眯眼,终于问到了重点。
秦蜜很少撒谎,此刻被突然逼问,也只能磕磕巴巴道:“我,我跟一个朋友去的。”
“什么朋友,男的女的?”
“姐,别整得跟审讯似的,”秦蜜坐立不安,“就一普通朋友”
秦虹却没那么好糊弄,她对妹妹的性格实在太熟了:“你去旅游连石锦夏都不叫,跟一个普通朋友去那么远的地方玩,真当我是傻子呢?”
秦蜜一时半会想不出更好的说辞,但又不想把糜宸的事暴露出来,只能僵在那里。
好在走廊另一边传来了脚步声,秦蜜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衣,袖子挽到肘边的熟人。
“秦蜜,又见面了。”对方讶然,随即微笑道,“看样子今天的缘分还没结束。”
秦蜜这时还开着视频通话呢,闻言便顺势站了起来,礼貌点头,随即看向手机:
“姐,我同事来了,有什么事晚点再说吧,先挂了。”
秦虹自然也听见了妹妹那边传来的男声,本想追根究底的心思便收了起来:“行,你去忙吧。”
不过她心底的疑虑又多了一层:
这个跟妹妹打招呼的男人,听口吻可不像是普通同事。
事实上,徐文裕也是碰巧路过,他的目的地是泳池旁边的乒乓球室,那里几个中层干部已经在等他一起活动。
这种下班后的“团建”其实也是另一种形式的职场应酬,徐文裕还算赏脸,没有拒绝。
毕竟要在省台内部开展调研工作,他必须以亲切的一面“深入群众”。
秦蜜不懂面前的男人背后那些弯弯绕绕,她只顾着庆幸暂且逃过姐姐的盘问。
“在跟家人打电话?”徐文裕瞥了眼秦蜜的手机,目光随即落在了女人撩起的裤腿和露出的脚踝上。
白玉般剔透的藕足,玲珑凸起的踝骨,还有一圈明显勒出来的淤红。
秦蜜也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点,不由尴尬地轻咳两声:“对,那个你有什么事吗?”
美色当前,徐文裕固然欣赏,但也不至于太失礼,很快便收起眼神:“不好意思,我只是好奇你在涂什么药?”
“疏经化瘀的药油。”秦蜜耐着性子解释,“我们这支舞有水下部分的动作,所以要绑负重。可能是勒得太紧,我用这个药可以缓解一下淤肿。”
“听起来很辛苦。”徐文裕若有所思,“你们还要训练半个月,负责人那边就这样任由你们受伤吗?”
秦蜜淡淡地摇头:“这怎么能算受伤?”
在她的概念里,这点疼对舞蹈演员来说只是家常便饭,哪个舞者不是咬着牙忍受无数剧痛熬过来的?
最严重的时候,她甚至因为摔伤腰骨躺进了医院,那段时间她跟前夫孟庭杨还没离婚,家里人都叫她干脆辞职回家,专心备孕。
秦蜜后来想起,或许就是躺在医院里闻着消毒药水,被前夫一家要求放弃事业的时候,她才下定了离婚的决心吧。
徐文裕望着女人沉静的眉眼,她额前的发丝还是湿润的,似乎是刚泡过水还没干,但就算如此,依然无损对方此刻清丽婀娜之态。
他素来眼光挑剔,但这一瞬间的秦蜜,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好奇——
脆弱与强韧,居然可以共存于这样美丽的躯壳之中。
“徐先生?”秦蜜皱了皱眉,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我准备去食堂了,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就先”
“以后叫我名字就好。”徐文裕微微一笑,打断了她的告别,“我想我们聊了这么久,应该也算朋友了吧?”
秦蜜脸皮薄,对这种自来熟攀关系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徐文裕并不在意她此时的拘谨,他的阅历比她丰富太多,不急于一时。
在寒暄几句之后,两人就分别了。
秦蜜走得飞快,她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桃花运”并不感冒,甚至不想产生过多交集。
而徐文裕心思不明,神色依旧平淡,踱步到了乒乓球室。
一进门,迎面而来的便是胜似酒桌的觥筹交错,人情来往。
各种流程之后,他找后勤部门的主任随意提了句:
“你们中秋晚会的工作人员,我看最近训练都挺辛苦的。”
主任紧张了一下,却又想不通自己跟中秋晚会的事有什么关系,能劳烦这位大佬亲自过问。
不过还好,徐文裕并不喜欢打哑谜:
“后勤保障要及时跟上,才能让前台的工作人员都安心努力。”
数日后。
秦蜜来到练舞大厅,此时熟悉的同事兴奋地招呼她过去。
“欸,秦姐,你听说了吗?有好事——”
“怎么了?”秦蜜有些疑惑,走了过去,结果就看见角落里增设了一张长桌,上面放着饮水机、咖啡机还有几箱运动饮料,以及几种口味的零食小面包,“这些”
“零食区,后勤那边安排的,说什么方便大家训练途中充饥解渴。”同事给秦蜜递了杯现冲的咖啡,美滋滋道,“真没想到省台这次这么大方,听说今天起还会给大家提高餐补,发养生会所的按摩卡,可以去隔壁免费做理疗放松肌肉呢。”
秦蜜瞳孔震惊,心道电视台怎么突然这么豪爽?
“哦对,还有医疗箱,”同事指了指角落里的白色箱子,“里面有常用的跌打损伤药用喷雾、酒精绷带止血贴好贴心啊。”
虽然不明白省台为什么转性,但福利增加是好事,秦蜜没有深思,而是加入了同事们的讨论中。
“对了,你们最近有没有看新闻?”一个年轻的小妹妹晃了晃手机,聊起了八卦,“热搜那个《舞蹈吧少年》最近好火,好像不少选秀明星都参加了,粉丝整天打榜。”
秦蜜和同事对视一眼,有些不解。
她们这些专业舞蹈演员和明星爱豆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对跳舞的理解也截然不同。
“说这个干嘛,你追星?”
“不是,”小妹妹摆手,表情无奈,“这个节目的舞蹈评委是我母校的专业大牛,因为批评人气爱豆被喷了。”
“确实倒霉。”虽然说不上同仇敌忾,但秦蜜她们还是挺能理解的。
小妹妹把手机递给她们:“你们看热搜第四,那些粉丝说得好过分啊。”
秦蜜接过来,手指却不小心碰到另一条高位热搜:全国人工智能创新应用最年轻获奖者
她正想退出界面,下一秒眼神却凝固在营销号发布的视频封面上:“嗯?”
“怎么了?”一旁的同事凑过来,然后嘶地吸了口气,“谁啊,这么帅?”
手机屏幕上播放的视频里,镁光灯下容色艳冷、平静发表获奖感言的少年,耀眼得仿佛晚夜中的辉月。
台下黑压压一大片嘉宾,全都听得聚精会神。
而摄像机也舍不得离开少年的脸庞半秒,很快调转镜头,一丝不苟地记录着台上这位计算机新生代天才的风姿。
“感谢我的导师和团队给予我的指导与帮助,也感谢组委会的肯定,望与诸君共勉。”
糜宸的嗓音清冷而富有磁性,搭配那张即使进入娱乐圈也能躺着等饭吃的俊脸,视觉效果直接翻倍。
秦蜜当然听不明白对方那一长串的术语,只能看到他的前缀不仅包括申城大学人工智能研究所,还有另一个企业ceo前缀。
如无意外,她猜这应该就是糜宸从去年一直忙着组建的算法工作室。
“哇,大学生ceo,还长这么帅,不会是炒作出来的吧?”小妹妹也凑过来,啧啧感慨,“怪不得流量高。”
“不可能是炒作”秦蜜下意识地反驳,接着尴尬地抿了抿唇。
“你怎么知道?”那姑娘有些惊讶秦蜜会接自己的茬,接着恍然,“秦姐,你是不是喜欢这种类型的男生呀?”
“别开玩笑,”秦蜜勉强笑了下,“我是感觉像这种科技大会,来的都是业内人士和企业老总,不可能拿颁奖开玩笑的。”
“这倒也是”
“我也觉得不像炒的,”旁边另一个同事附和道,“你看他的指导老师,上面标注的是国家工程院院士,这能作假嘛?”
“好吧,我不该怀疑的,”小姑娘再次低头看向视频,语气多了些感慨,“都怪这人长得太牛了,害我以为是哪个明星工作室新签的小鲜肉呢。”
秦蜜没说话,目光停留在手机的画面上,有些微妙。
明明才几天不见,对方的脸庞却比之前更加冷峻锋锐,似乎清瘦了几分
也更陌生了。
最年轻的天才计算机工程师,院士大牛破例收入门下继承衣钵的弟子,出身名门资产巨富的大学生ceo这些遥远的头衔,让秦蜜很难想象,对方在不久前还与她耳厮鬓摩,亲密无间。
她心里苦笑:自己对恋人一无所知,分手才是正常的吧?
其实糜宸什么都没有瞒过她,只要她好奇,他都会一一解答。
但秦蜜一直不敢问下去,她怕的就是像现在这样,知道越多距离就越遥远。
同事还在旁边笑嘻嘻地讨论:“你们看评论区,果然都是在问他有没有女朋友,还有毛遂自荐的嘶,甚至开始扒人家学校了。”
“申城大学欸,离这边很近嘛,说不定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哦”
“我记得秦姐,你家小妹就是申大的,看看有没有机会啊——”
虽然都是玩笑话,但秦蜜已经听不下去,摇了摇头:
“我妹妹已经有男朋友了。”
“啊?”
“你们先聊,我去练舞。”女人轻声说完,接着起身离开。
同事们纷纷诧异,但也只能看着她的背影远去。
“秦蜜好像不太高兴?”
“唉,我记得她好像去年离婚了,估计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吧。”
“也是哦,年纪大了又没老公孩子,秦姐一个人可真不容易啊。”
另一边的秦蜜并没有听到这些关于自己的八卦。
不过就算听到,她也习惯了。
社会永远对女性更苛责,从始至终,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