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不会接吻

作品:《情结

    ——“很一般,傻子才喜欢。”


    陆哲淮动作一顿,指尖悬在腕骨边缘。


    银扣差一厘就能搭上,这下又开了。


    三步之外是一面雕花隔断,透过镂空花纹,他看见一个傲然矜肆的背影,连发梢都柔媚绰约。


    蒋奕晟顺着看过去,一时明了。


    身边人定在原地神情微沉,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纠结半晌低声问:“要不咱......换个室?”


    陆哲淮淡淡敛眸:“不用。”


    说完手指轻勾,金属声干脆利落地响起,表带扣紧。


    “夜港”的室内箭馆是新中式风格,敞亮典雅,空气中弥漫淡淡茶香。


    但此刻盛栀夏却闻到熟悉的木质香,跟茶香混在一起像雨后雪松。


    不远处的脚步声慢条斯理,她思考几秒,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端起茶杯浅酌,不动声色。


    贺骁听到动静,转头时二人已在隔壁茶桌落座,两桌之间不到两米距离。


    他跟蒋奕晟不太熟,最先注意到陆哲淮,于是反应一会儿,浅笑着打声招呼:“淮哥。”


    陆哲淮轻靠椅背双腿交叠,修长手指搭在扶手边缘,眼神漫不经心扫过来,嘴角扬起淡然弧度:“很巧。”


    贺骁爽朗一笑,例行客气:“是啊,好巧。”


    贺骁和盛栀夏同岁,虽然也大学毕业好几年了,但在旁人看来还是很像大学校园里受欢迎的运动系男生,白净又开朗,带点桀骜不驯的痞气,属于在篮球场上接矿泉水接到手软的那一类。


    陆哲淮敛了笑意,没再说什么,只见贺骁状似无意地调整坐姿,往前移一些,挡住身边那只沉默的品茗刺猬。


    空气再次安静,陆哲淮收回视线,看向远处靶墙上满满的羽箭。


    另一边,盛栀夏放下余温淡淡的茶杯,拿起手机随意划着,嘴角弧度带着些许不悦,就差在头上竖个“请勿打扰”的牌子。


    贺骁见她兴致不高,体贴道:“想吃甜的么?这儿的凤梨酥不错。”


    她轻声回绝:“不想。”


    “甜醅呢?我让人买了送过来,你不是想吃么?”


    “太麻烦了。”


    “这有什么,你喜欢就好。”


    “真不用。”她淡淡垂眸,“这里买的,不是那里的味道。”


    贺骁顿了顿,声线沉下来,宽慰如寒暄:“那我找个时间,陪你回镇上那片转转吧。好多年了,变化应该挺大的。”


    “嗯。”盛栀夏没再说什么,只低低应了声。


    距离实在太近,即使谈话声音再小,身旁的人也能听到。


    蒋奕晟坐在最边边,看一眼陆哲淮,又看一眼附近那桌,品出些难以名状的味道来。


    此时门外经过一个服务生,蒋奕晟赶紧把他叫住,让人上些茶水,顺便清一下靶墙和箭筒。


    几分钟后,满室茶香里多了一重苦涩醇厚。


    “还喝咖啡呢,不总说失眠吗?”蒋奕晟关心道。


    陆哲淮浅饮一口,杯子晕着冰雾放回桌沿。


    “习惯了。”


    蒋奕晟啧了声,随口道:“没想到这么久了,你还是钟情于这一款。”


    这话其实没什么不对劲,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像栗子里的甜仁,不剥就没有,一剥就脱壳而出。


    盛栀夏不知道陆哲淮到底钟情于哪一款,因为他身边从来不缺爱慕他的女生。


    大学时期有个法国姑娘很喜欢他,洋娃娃似的,又美又聪明,特意为了他学习中文,最后连证都考下来了,但还是没能和他谈一场恋爱。


    盛栀夏也从未跟他谈一场走心的恋爱,但却退而求其次得到了他的人。


    可能她比别人执着?倒也未必。


    其实她也曾暗暗想过,他会不会在某一刻动了真情,从今往后只钟情于她,整颗心彻底交付。


    但后来时间长了,她发现彼此互不干涉的关系也挺好,如今的人谁不喜欢自由,大家都有各自要忙的事,偶尔互相取悦一下就够了。


    更何况她以前还待过那些自然危险区,以后也不确定会不会再去,安稳对她来说早就成为一件难事。


    至于陆哲淮,万一他哪天又重拾大学时的研究热情,放弃偌大家业跑到寂寥无人的地球两端去,又该怎么办。


    她已经等过一次了,不想再等一次。


    于是她也学着他,不再执着于感情。


    至少直到现在,她依旧不想执着。


    “诶,对了。”蒋奕晟低声问,“时烟小妹妹不是对你有意思?前几天在微博刷到她的画报了,那叫一个清纯娇媚,你真的对她没想法?”


    “没有。”陆哲淮答得很果断。


    盛栀夏划着手机,注意力却莫名其妙切入近旁对话中。


    “长辈之间有交情,让我尽量关照她。”陆哲淮淡然解释,“仅此而已。”


    “这么简单啊。”蒋奕晟凑近了问,“家里没催?”


    “偶尔。”


    蒋奕晟咂咂嘴,挺担忧的样子:“陆氏的家教我可是有所耳闻,万一到时候硬生生凑对子,你又不喜欢,怎么办?”


    陆哲淮不知道是不想回答还是不好问答,迟迟没有作声。


    蒋奕晟感觉他心事未散,也没再多问,更何况让他添一重心事的人此时正在身旁。


    盛栀夏没听见谈话声,兴致也淡了,手机扣回桌沿继续喝茶。


    蒋奕晟听见动静,左思右想,选择用单纯的局外人身份打声招呼:“诶,小夏?你也在呐,我刚都没注意到你。”


    中间也就隔了两个人,说注意不到未免牵强,微妙氛围更上一层楼。


    盛栀夏把手机扣回桌沿,视线掠过去:“奕晟哥,今天发型不错。”


    “是吧?”蒋奕晟一扫尴尬,摸摸自己的蓬松四六分,有点孔雀开屏的意思,“前几天刚弄的,是不是很像那种韩系爱豆?”


    “那当然。”盛栀夏笑意轻浅,又夸他,“比他们好看。”


    两人一唱一和,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明明中间还隔了个那么显眼的男人,她愣是不给他眼神。


    陆哲淮也仿佛对二人谈话置若未闻,指尖轻点木椅扶手,毫无波澜的视线描摹远处那片靶墙。


    墙下一名服务生正将羽箭一簇一簇拔下来,半晌才拔了一半。


    蒋奕晟暗自观察,顺着陆哲淮的视线看过去,用堪忧的演技感叹:“哟,这谁的战功啊?这么牛!”


    盛栀夏知道早先那句已经落到某人耳里了,于是平静自嘲:“不知道,反正不是傻子的。”


    既然傻子才喜欢他,那她必然不能是傻子。


    话音落下,一直沉默着的陆哲淮终于搭腔,微讽道:“也没有这种水平的傻子。”


    盛栀夏反应几秒,心情数值表瞬间往下掉。


    虽然她不承认自己是傻子,但傻子怎么了,傻子能成心算天才,能成艺术家,潜力巨大,聪明得很。


    于是她为傻子正言:“没见过就说没有?”


    陆哲淮漠然轻笑一声,接着问:“盛小姐见过吗?”


    她冷哼道:“见过也没有必要跟你说。”


    陆哲淮步步紧逼:“盛小姐的回答模棱两可,我有充分的理由对你进行质疑。”


    对方一本正经的时候总能激起她的胜负欲,于是她耷着眼睫悠悠道:“那我想起来了,还真见过。”


    “请说。”


    “陆先生应该也认识,他是麻省理工毕业的。”


    蒋奕晟真以为俩人正经辩论,兴致勃勃拍一下陆哲淮:“哈哈,你校友!”


    贺骁一口茶差点噎住,轻咳两下。


    安静一会儿,蒋奕晟忽然心领神会,把手收回来搓了搓,闭嘴了。


    陆哲淮淡定自若,仿佛置身事外:“然后呢?”


    “然后——”她理清关于他的所有,慢慢说着,“他什么事都能做好,之前不擅长的厨艺也有了长进。”


    “我最初遇到他的时候不清楚他的背景,他也没有主动提。后来我才知道,我们学院里用的设备印有他家的商标。他好像样样都好,我觉得那样的人才是我应该看上的。”


    “他一开始学的是计算机,后来莫名其妙转了专业,生物和生态都有涉及。听说那些东西很难学透,我也不清楚,反正都是些高深的敏感专业。


    他曾经让我等了两年多,完全从我生活中消失,后来我以怨报怨了,毕业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和他没什么联系,跟着老师团队到野外拍摄,成天在赤道边缘打转。


    不知道他在极地的时候会不会想到我,反正我不愿想起他,但他就是阴魂不散,因为我们用的红外监测设备是他设计的。”


    “后来又发生很多事,一时很难说清。”


    “我和他之间好像什么都做了,但实际上,我对他的了解只有这么些。”


    陆哲淮听着,一贯平和的神情多了一抹黯然。


    盛栀夏很快收拢情绪,一手轻撑下巴,淡然的眼神悠悠扫过去。


    “所以呢,这种就是高水平的傻子,什么事都能做好,但是......”


    她微微眯起眼睛,看他嘴角伤口——


    “他是个不会接吻的笨蛋。”


    此言一出,其余二人很快觉出不对劲,都不说话。


    室内谜一般寂静。


    陆哲淮神情寡淡,看似毫无反应,但喉结不经意间上下滚了一遭,眼底也泛起一丝波澜。


    这一局彼输我胜,盛栀夏得逞,起身平静离座:“去一趟洗手间,失陪。”


    ...


    镜面平阔光洁,盛栀夏站在洗手台前脸庞微微凑近,借着头顶暖光看清嘴角的伤。


    说疼其实也没有多疼,但通常就是这种小伤口最能折磨人,尤其碰不得热水。


    早知道就多咬他一下,让他两边都痛,这样她才平衡。


    洗完手慢悠悠烘干,她离开洗手间原路返回,经过走廊拐角时手腕忽然被一股力扯住,整个人顺势倒过去,踉跄几下,额头撞到一个温热的胸膛。


    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对方拉到装饰墙背后。


    这一隅被一排绿竹遮掩,外界光线从枝叶缝隙渗进来,微微摇晃,如羽毛轻拂。


    陆哲淮将她困在怀里,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微凉指腹在嘴角边缘摩挲,隐约碰到伤口。


    原先的疼痛忽然变成难以言喻的痒,盛栀夏仰着头接过他探究的眼神,在一片昏暗里看到他眼中热意暗涌的情.欲。


    陆哲淮俯身,视线落在她唇上,若即若离的样子,声线暗哑:“说清楚,谁是不会接吻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