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打破的声音是pop!-46(完) 这……

作品:《完美反派[快穿]

    ——这片土地, 正慢慢坠向癫狂深处


    此为两场火灾后人们不约而同达成的共识。


    难以辨别起因在哪又何时发酵。


    只是突然有一天开始,平常街道上不见商贩顾客,公园广场无人问津, 寻欢作乐处门可罗雀,更有甚者关停歇业, 不知去向。


    每个日夜里,热闹属于震耳欲聋的暴|乱与镇压,惊喜只剩争吵中飞过脑门上方的子弹。


    如今, 担惊受怕不再是穷苦人的‘特权’。


    某夜伯恩银行的董事照旧从情人家离开,马车被涂鸦血红白鸽, 他破口大骂誓要揪出罪犯毒打剥光示众。


    上车尚未拐过街口, 他被一枪命中胸口,当场死亡。


    此为开端, 与他相同的富商权贵陆续遭受伏击和暗杀,宅邸与名下地产总会在事发前烙上血色白鸽。


    坏消息传遍千里,人人畏惧上街, 怕被无故击|毙。


    若食物足够,成日闭门不出倒也能躲藏到风波结束,再不济逃至邻镇避风头。


    岂料, 新市长一句封锁全郡施行宵禁的命令, 不止将他与他的人推上风口浪尖,还让原本支持他的众人选择倒戈, 人们苦于生存安危,怨声连连。


    前市长奥特敲开剧院的门,来迎接的是伊凡·贝内特,而非侍者或经理汉斯。


    “打扰,我想见一见威廉。”


    伊凡欲言又止, 终究还是将人领进门。


    鞋跟敲击光滑大理石地,倒映灯火的水晶顶黯淡无光,两人犹如误入魔龙藏匿财宝的巨窟,化身渺小砂砾深入腹地。


    沿途只见全副武装的守卫,他们并不野蛮粗鄙,可双眼与枪口一样黑黝冰冷。


    敞开的房门足以瞥见伫立窗前的背影,老市长心急火燎走近。


    “威廉,你到底怎么想的。在这时候封闭进出外界的路?”


    “本来这时候秋收宴早开始了,之前谈妥的单子,约见的名流,现在统统禁止在区线外。你把我、把大家的信用置于何地?”


    男人像尊雕塑沉默,一动不动。


    “威廉,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忍无可忍拍上对方肩头,奥特心悸猛退数步。


    长久失眠经酗酒催化,男人以往的光鲜外表一如新树腐化枯木,发丝后的双眼满是血丝。


    “没找到那人之前,谁也别想活着离开半步。”


    “哪个人?”奥特困惑不已。


    林威廉转身摊平手掌,一枚蓝宝石戒仿佛散着微光,照亮掌心发红的印痕。


    “那个凶手······该由我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的魔王。”


    老市长云里雾里,唯有门外的伊凡知晓原委。


    大火焚烧后那座宅邸面目全非,焦尸遍地,全靠首饰或位置辨认身份。


    他救人离开前,莱特·莱恩的确同时喝下掺有毒素的酒。但因前期无数次中毒解毒的‘排演’,那点量早不足以产生影响,逃离火海绰绰有余。


    但他在检查疑似青年的尸体时,发现了一处颈部割伤。


    横跨喉咙,划破气管,足以让人在浓烟弥漫的火场丧失自救能力。


    宏伟宅邸没有额外生还者,因此得出的结论仅有一个——弗朗兹或他的救兵处死了‘背叛’他们的莱特·莱恩,而后逃之夭夭。


    “你——你疯了吗?”奥特高声道,“就为了找一下落不明的外乡人,你强制停运所有运输线路,禁止所有人进出?你就不怕民众抗议,议会弹劾,把你从好不容易坐上的位置拽下?你现在拥有的,明天就消失也说不定。”


    “消失?”


    脚边酒瓶被林威廉踢到,哐哐连片砸。


    “你又明白我什么。这么多年······”


    父母,胞妹,温馨和睦的故土家园,无忧无虑的成长时日,毁得七零八落。


    笼罩头顶数十年的灰暗天幕,好不容易肯眷顾于他,落下一缕光线。


    他尚未伸手接住感受这份温度,竟又转瞬湮灭。


    “我唯一能失去的,已经被彻底夺走了。”他不愿多话,栽进座椅,手覆住桌上配|枪,“你今天来,也是想阻止我?”


    单枪匹马到访,奥特早在那几步后退时放弃争辩。


    “我只希望你好好考虑我说的,别太自私。”


    老者丢下忠告,匆匆离开。与他擦肩而过,伊凡捕捉到心灰意冷的呢喃。


    ‘谁也阻止不了这地方乱套了’


    是啊。


    没有人能再制止了。


    伊亚郡内,新市长对那股集结民众的新势力不管不顾。


    在外,歪门邪道趁势作乱,禁入线周边,大大小小的犯罪事件愈演愈烈。


    前脚老市长刚走,沉寂的安士白又迎来位重量级访客——被多日拒之门外的霍子鹭。


    若说他与林威廉曾是脾性相悖,相处不和的危险盟友,那如今他们已成功晋升为彼此憎恶,相看两厌的决裂者。


    他们后来唯一共同完成的事,是为葬身火海的莱特·莱恩举行有史以来最隆重的葬礼。


    今日再登门,霍子鹭明显不怀好意。为减缓冲突发酵,伊凡认命下楼迎接。


    “霍先生还是来索要遗物的么。”


    听见声音霍子鹭抬头,露出苍白且愈发阴鸷的脸庞。


    “不是索要。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那老头没‘认亲’成功,莱特·莱恩依然是我霍家的人,霍昭龙的私生子。”


    “是我的,兄弟。”


    他神色倨傲,可连贯说出的一串话却不像他本尊。尤其是最后半句,令伊凡默然数秒有余。


    “我很抱歉我不能替林先生答复您。”


    “好。”霍子鹭蓦地爽快一笑,“那你去问他。留在我家的那群孤儿,我该把他们送回街头流浪,还是送到别处······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请慎重,先生。”听出威胁伊凡立即劝解,“他们从头到尾与整件事无关,只是些无辜孩童,被莱恩少爷收养了而已。”


    那道目光如野兽凶狠,渐渐冰冷。被其锁定,医师尚能镇定交流,期望他做出让步。


    “若您觉得他们碍眼,可以将他们送到我这。由我照顾。”


    “然后你好把他留下的东西,又转交给害死他的‘好叔叔’吗?”


    伊凡无声喟叹。


    或许,这便是二人间裂缝扩大,致使阵营分崩离析的根源。


    在两个同样为仇恨所困的凶兽眼里,对方才是害死那名青年的另一元凶。


    霍子鹭扬手指向上方。“如果没有他执意揪出所谓的‘大鱼’,狂妄自大,以为万事尽在掌握。那他不会——”


    无论母语外语,死亡一词忽然陌生,填满脑海,茫然无措。


    死亡。


    出事前那晚,他亲手为那亡者戴上自己做的胸针。


    ‘我莱特·莱恩到死都会戴着它’


    区区玩笑,一语成谶。


    “那倒不如,你先问问自己。为什么,在你自称滴水不漏的宅邸,会让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会让区区后仓起火扰乱秩序。或者,你就是故意的。”


    露台传来声音,林威廉向下看,目眦尽裂。他的手捏紧石栏,凸起青色横筋。


    “我说了,仓库失火与我无关。虽然能查出来是人为的。”霍子鹭嗓音低了一度,好似心虚犟嘴。


    事发当晚,他立即盘查全部宾客守卫,可疑分子当场扣押审问。


    至于趁势掳走人的霍伦娜,即便她提前玩起失踪游戏,现如今全城封锁,揪出她是迟早。


    “肯定有除了你我,以及那洛纳斯之外的······”


    霍子鹭葬礼后生锈的脑壳霎时转得飞快。


    谨小慎微如他,竟遗漏了重要线索。


    订婚宴当日,庄园上下只有一个人全程不在场。


    霍子骥。


    郁金香卡和萨布兰卡百合,捆起花束,缠绕浅蓝丝带,由声音甜美的小姐交至俊俏男子手上。


    “多谢惠顾,欢迎再光临,霍子骥先生。”


    男子微笑,点头压低帽檐捧花离去,毫不拖泥带水。这引起众人充满好奇的探究。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我真要怀疑他是否是霍子骥本人了。”店主啧啧称奇,“手脚安分得,像在做白日梦。”


    “最近他一直来买花呢,是不是又看中哪家的小姐或夫人了。”


    “那倒不可能。现在的有钱少爷哪个还敢上街谈情说爱,何况,霸天霸地的霍家也要垮喽。没准下一个遭‘天谴’的就是他们。”


    讨论最终以售花小姐的疑惑结束。


    “可我怎么看他,还挺开心的?”


    身形散漫,望着天满脸自在,像春游归来的男孩,陶醉又满足,期待下次启程。


    抵达本市墓地,闯进不一样的死寂世界,偶尔乌鸦啼鸣,沙哑叫声撕破安静。


    霍子骥远远地朝某处墓前的‘鸦群’高喊。


    “差不多得了,从早到晚守在这不会庄园,是想把自己饿死冷死,然后陪葬?”


    大孩子搂着小孩紧紧相依,依偎在刻有‘莱特·莱恩’之名的石碑周边。萨沙失去‘母老虎’的威风,全由尼尔担起监护者的责任。


    尼尔:“我们能找到地方住,不用三少爷您操劳。包括以后。”


    “叫什么三少爷。”霍子骥顿时垮了脸,放下花席地而坐,“之前喊我‘马先生’、‘马人’喊得欢快,没几天就生分了?”


    “莱恩先生说过,这样起外号不礼貌。允许偶尔开合适的玩笑。”


    从今以后,便再也听不到那声声教诲,句句关爱。


    霍子骥停下抽烟动作,往地里碾灭火星。


    “行。你们都是那家伙教出来的,犯不着我操心。我终于不用跟在你们屁股后面跑,别提多畅快了。”


    摆手作嫌弃状,他反而有一搭没一搭问着几人未来的打算。


    这方地日渐混乱,根本找不到适合童|工的谋生之处。


    “我们在巴迪先生那送报纸,偶尔捡些废铁家具卖给别人。夜里,就睡在莱恩先生上过课的教堂,那附近的居民早走光了。”尼尔特地补充道,“比在您家还安全。”


    霍子骥哈哈大笑,亦确认这群孤儿能够自保。


    “那地方很空?好啊,我有些用不上还占地的东西,暂存你们那怎样?想送人,想丢掉,随你们便。”


    “是什么。”萨沙抹了泪,警惕追问,“你不告诉我们东西用处来历,别想塞来。”


    “你们不是刚说自己在收集废铁么。我那不过是堆废品,喏,原来向我订购的客户就这位。”霍子骥示意着那座墓碑,亦察觉孩子们的防备松懈。


    于是乘胜追击道。


    “他没说找我做那批货是给谁,但除了你们,他好像也没别的‘继承人’了吧?”


    谈及恩人,孩子们永远无条件相信,答应让霍子骥送他们离开庄园时捎上所谓的‘废品’。


    两只箱子存于莱特·莱恩常到的书店,成功被霍子骥偷偷运走,藏在旧教堂的地板下。离去前他叮嘱道。


    “别辜负一个死人的心意,好好利用它们。”


    解决一桩大事,霍子骥心情尤为舒畅,傍晚慢悠悠开着车,没油了直接徒步前行。


    他欣赏着这座城从未有过的风光。


    萧条,危险,带来深深冲击感官的刺激。


    好像损失惨重的失火,莱特·莱恩的死亡,皆与他无关。


    快到庄园,他因一道身影止步。


    霍子骥:“专程来接我的么,我的好大哥。”


    “是啊。”霍子鹭冷笑着,“准备跟你来一场掏心掏肺的交流,三弟。”


    午夜,受铁链束|缚,浑身刺痛的霍子骥被刺骨冷水浇醒。咳出的痰带血,他缓了缓,低声笑起来。


    “原来你说的掏心掏肺是真的啊,大哥。我差点以为你连我的肠子也要挖出来煲汤,心脏切片烧烤呢。”


    曾经的厨房仓库被精心改造,如今是他专属的牢房。满墙刀具铁针,摩拳擦掌,等待用在他身上。


    作为全程唯一的审问者,霍子鹭洗净满手血,指节因拳拳重击发红麻木。即使他做到这地步,霍子骥浑然没有受刑者的模样,甚至讨价还价着。


    “唉,大哥,我劝你别费劲了。”


    “我平时是调皮了点,但真不知道是谁放的火。我知道仓库失火你和老头很生气,当回老好人给你打一顿发泄。明天早上,你能放我出去喝酒吧。”


    耐心被消磨半数,霍子鹭拽人发丝的力道极重,隐隐扯起了头皮。


    “别装傻。我不是问你这个。”


    “那你是问我妈那女人去哪?抱歉,我那天晚上跟她吵了一架,她估计卷铺盖回娘家了吧。噢?我差点忘记了,她是妓||院胜地出来的。”


    聒噪隐没嘴角,压制的痛呼逗留喉咙,最后变成剧烈喘|息。


    适应剧痛后霍子骥望着贯穿他右腿的钢针,笑声渐响。


    “我第一次被人捅,才知道原来是这感觉啊。多谢大哥了。”


    另一支小指粗细的钢针,伴着铁锤敲击埋进左膝,每敲一下,骨骼嗡鸣。


    “凌晨四点五十分,你的车出现在尤里卡大道的街角。是不是。”霍子鹭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地毯式的寻找目击者,大海捞针搜集证据,傍晚交到他手中报告无一不在指向霍子骥曾到过失火豪宅附近。


    “啊?”霍子骥强忍呕吐**,拧眉耸肩,“我哪记得清楚。那天我心情不好,去风水宝地找人快活去了。”


    “我亲自问过那条街所有‘风水宝地’的人,他们那晚没有一个见过你。”


    疼到唇色发白干裂,霍子骥懒散靠墙,口吻戏谑。


    “是吗?可能我记混了。我大概,和街上随手抓来的过路人进小巷子里快活整晚了吧。”


    软硬兼施却全数失败,若非情形不对,霍子鹭定会为吊儿郎当的三弟鼓掌。低头深呼吸,再起身他又是尊贵优雅的绅士家主,笑意和蔼。


    “行,我不急。我会等的。等到你想起来为止。”


    审问一无所获,霍子鹭不约而同与前盟友罢起了工,赶走所有人霸占大厅。


    女人画像下,伫立着那架三角钢琴,是他令仆人从琴房搬过来的。每每掀起琴盖,轻按黑白琴键,却怎么也弹不出连贯旋律。


    流出指尖的音符单一枯燥,是内心混乱怅然的直观写照。


    “先······先生?”


    呼唤声厅中回响,飘渺得不真实。男人猝然抬头,目光带刺。


    前方,老实巴交的男仆探头,止步门口。


    “艾文·查尔顿?你来做什么。”


    因莱特·莱恩多次提起这人有趣,他便记下这名字,只是能否重用还有待他考量。


    “是您叫我把报纸那些收集好交给你的。”


    霍子鹭顿了顿,招手道:“进来吧。”


    报纸与各类传单码放整齐,标题醒目的放在上方以便最先筛选。男仆的细心出乎意料,不符那木讷外表。


    也像极了莱特·莱恩。


    “我识字不多,是之前莱恩先生教我这么做的。”艾文摸着后脑勺,腼腆自招。


    一时不知如何回复,霍子鹭亲自翻阅纸张,恶补各路真假消息。


    林威廉有着一市之长的优势,凭大势已去的霍家扳倒对方,恐怕胜算微小。终究还是他,独自坐在棋盘前。


    小报上,‘史达琳家族次女下落不明’标题醒目,霍子鹭摩挲下巴自语。


    “说起来,他身边那女人也不见了······”


    劳拉·克劳德,本该成为‘莱恩夫人’的联姻工具,出事后的几天还在,可没多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忆前盟友寡情绝义的脸,他不禁冷哼,推导可信结论。


    那女人,怕不是也成为被迁怒的沙包,抹杀丢到荒山野岭。


    厚厚报纸翻完半叠,霍子鹭却见男仆这根木头仍杵在一旁,束手束脚。


    “你该走了。”他不悦命令道。


    “一个、就一个问题,先生。非常需要您帮我,我找其他人打听都没用。”艾文憋红了脸挤出话,“我问其他人,他们都不知道。我想您是这里最博学的,一定比谁都懂得多。”


    连恭维听起来都像是那人的劣等版本,霍子鹭叹气认栽,手指扣桌。


    “给你三分钟,你说。”


    男人从胸口衣兜里掏出皱巴巴、保管许久的明信片。纸上内容十分简单,仅‘菲比·查尔顿收’一行字。


    霍子鹭眉梢一挑。


    “连这你也要问我?”


    “不是、不是这个。先生,您翻过来。”


    霍子鹭照做,可背面除了褪色的印刷风景图,别无他物。他开始失去耐心了。


    “你到底想讲什么。”


    眼见雇主将要动怒,艾文咬牙心一横,拿出另张纸。


    “其实是之前有位好心人,突然寄来一大笔钱和明信片给我。明信片上面有不明显的印戳,像纹饰,也可能是密章,我之前临摹下来,在这、您看。我想知道这代表什么,或者来自哪,我好找到那恩人,当面感谢。”


    第一眼霍子鹭反应平平,然定睛再看片刻,他缓缓坐正,反复观察图案,表情耐人寻味。


    “我见过。”他笃定道,“在安士白,林威廉的房间里。另外,这应该还属于阿贝尔家的家族纹章。”


    艾文怔在那,久久说不了话。


    “所以,这是林威廉寄出来的。”


    “错不了。白底蓝纹,鲸鱼图纹,除了他没别的可能。”


    时至今日,林威廉是阿贝尔家真正的唯一幸存者。


    但很快,他连那幸存者也不是了。


    留意男仆走远前的一举一动,莫名快意涌上霍子鹭心头。


    没有哪个报恩者,会在知晓恩人身份后神色木然,死死抿唇,仅为压制浓浓杀意的。


    “聪明的神,他从不亲自动手屠戮······”


    ——相反,他招安恶中极恶,宽恕物中极怪。


    ——让他们替自己清扫,以此获得两份感恩戴德。


    边呢喃回念,霍子鹭脸上得意的笑容消退。


    母亲离他而去,他郁结怨恨。


    霍骊因他死去,他疯魔发狂。


    他身边或熟稔或陌生的人一一长眠,却始终没有哪一个像莱特·莱恩,在死后也将他紧紧缠绕,宛如林间巫师,对他施下魔咒。


    又是一夜深沉,世间永远不缺谁辗转反侧。


    阿波罗报社内,总编巴迪已遣散三分之二员工,每天由他独挑大梁加班,将报纸版面编写后交稿印刷。


    拥有更广更深的消息网,他可以说是知晓全城动向。


    上到哪家富豪又收到死亡威胁,如果不签署合同取消地契就头脑开花,下到哪间酒馆出现纠纷,明明是普通市井小民,却突然有人掏出枪械,斗殴升级成无差别的屠杀。


    细细整理分类,巴迪咬雪茄的力道愈发重了。


    “怎么回事?”


    察觉端倪,他猛然起身,本就杂乱的书桌顿时搅得一团乱。他拽过纸快速念道。


    “十月二十日,五名农夫因为工钱分配不均引发矛盾,两人持|枪互相射击,三人死亡两人重伤。”


    “十月十八日,马奇大道蒙迪家长子,长期对寡妇琳娜家饲养的十多只猫夜间吵闹不满,打破对方窗户警告,却被寡妇琳娜误以为窃贼,一枪毙命。”


    “十月十七日······”


    清晰而详细的记录,呈现难以置信的恐怖变化。


    十月十日,那场订婚宴以来,不该发生的谋杀、伤害、争闹,逐一爆发。


    事件无一例外,出现主角们买不起买不到的枪械,且越来越多。


    或许是最近局势动荡,早先更有要交战风声传遍角落,让人们省吃俭用攒钱购买武器自卫。


    可是,还是太多了。


    思来想去,巴迪按捺不住下楼,七拐八拐至某处电话亭。


    拨号等待许久,终于有人接起。


    “你老实说,是不是你们把武器分给不相干的平民百姓了。你这样做,只会和理想越来越远。”巴迪开门见山谴责道。


    那头安静数分钟,回应他的声音无力喑哑。


    “不是我们。我们还在组装阶段,根本不可能发放。”


    “不是?那现在随处可见的枪支,到底出自哪个‘大善人’的手笔?我统计过,若不算上你们的行动,整个城里的死伤案件每天一倍一倍的增长!连警察都在罢工,想办法偷|渡出禁入线。”


    愤恨后巴迪冷静下来,再开口变得小心翼翼。


    “已经过去那么多天,你该振作起来了,霍子晏。”


    “我没事。我在选择下一个进攻地点。”


    回应简短又快又急,处处彰显谎言特点。


    可巴迪来不及追问,通话便被霍子晏挂断。


    在地里挖出的临时据点,鼹鼠的秘密地洞,满墙粘贴了地图目标清单。灯火在扑闪,一并让画纸上的蓝翼闪蝶身躯轻颤,欲要振翅飞旋。


    籍籍无名的霍家二少爷,一板一眼沉闷的木头人。


    回忆曾经名号,霍子晏因一声‘首领’停顿。


    “首领,下个标记要放在哪。”


    男人不语,站直撕下蓝蝶画纸放入前兜,紧贴胸口。


    第一个看穿那些名号,正视他的。


    夜间起舞,优雅洒落鳞粉,属于他的黎明闪蝶,让太阳高升驱逐黑暗,而他得以窥见天堂一角。


    现在,这只蝴蝶死在黎明前夕。


    不,是被谋杀。


    提笔不是作画,霍子晏眼眶发红,勾勒血色圆圈框住地图某处。


    “这次,不用标记,只要火力就绪我们直接捣毁目标,以儆效尤。”


    “还有一天,轮到下一个审判地。”


    “那个罪恶深重,不可饶恕的地狱庄园。”


    霍家庄园。


    凄厉哀嚎响彻高空,那声音又喊又笑,挑衅咒骂交替,怪诞至极堪称地狱一层。


    声音是属于霍子骥的,这是他被关押拷打的第三日,尝遍了各种花哨酷刑。他双腿已站不住地,只能呈跪姿吊着,任手腕勒住血迹斑斑。


    “你还是不肯说?那天你去尤里卡大道做什么!”


    施刑人霍子鹭气喘吁吁,话带怒音。


    若是霍子骥单纯的嘴硬不招供,他不会如此气愤。


    真正令他逐步爆发的,是对方从始至终那蔑视他,莫名沾沾自喜的笑意。


    看着他,好像他是个被瞒在鼓里的蠢蛋。


    “你不累吗?大哥。”霍子骥脸色惨淡地调笑,“从早打我到晚,你一继承人都没别的事做啊?”


    霍子鹭沉了沉心还嘴。“哪里,我有忙着做功绩呢。就譬如,我终于找到尊敬的伦娜夫人了,她貌似贿赂了老菲尔丁,在‘腹蛇’的地盘上快活呢。你说,我要不要请她回来。”


    孰料这话未能激起半点水花,霍子骥还是一副置身度外的表情,脸蹭手臂挠痒。


    到底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坚持。


    重重甩去铁|鞭,否定短暂腾起的挫败感,霍子鹭将犯人折磨至昏厥才肯放过,气势汹汹走出门外。


    男仆艾文唯唯诺诺,见了他立马迎上。


    “霍先生,人、您说的人我带来了。呃,口信也留给贝内特医生了,如果他想带她回去,就必须亲自过来。”


    大厅中间放着麻袋,里面蠕动着,是个活物。


    霍子鹭说了句解开,艾文麻利照做,将里面绑着的老妇搬出。


    妇人蓬头垢面,衣衫破烂,因为昏迷没有舌头的嘴流出口水,很快积了一滩,弄湿地毯。


    他嫌弃皱眉。


    “把她先关马圈······不,丢到七楼关起来好了。叫其他人每天就送两餐饭和水,最少量。”


    原本他想用那群孤儿再试试伊凡·贝内特的口风,好对付林威廉,谁知那群小孩提前离开,行踪比霍伦娜还难捉摸。


    所以,目标不得不转移。


    住在伊凡·贝内特家的哑巴老妇,同样是莱特·莱恩救回去的‘疯子’。


    眉头不自然抽动,一种苦味无端蔓延唇齿之间,为转移注意力,霍子鹭坐到钢琴前,弹奏起《浪漫盛夏夜》。


    前奏是两个声调的轮转,如同车轮栽动铁皮车厢驰骋。


    医师伊凡又一次违背原则,在道路上狂飙速度。所幸街道空空,鲜少见到活人踪影。


    去霍家庄园见霍子鹭,他没告诉任何。此外,他不会再向林威廉事无巨细的禀告。


    对方似乎已将他彻底遗忘,满心满眼只有找出弗朗兹一事。此为原因一。


    ‘您的手,是医生的手’——这声音自那日起萦绕耳畔,不断叩问灵魂,让他像早已逃亡的劳拉,偏向其他选择。此为原因之二。


    他已经决定好,今后过着普通医生的日子,游历各地问诊治病。


    为尽快抵达庄园,伊凡拐入他熟悉的深巷近道。常年在贫民窟无偿看病,他记得所有曲折路线,途径一段大块石板路减速,路边的异样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间教堂,亮着灯。


    犹豫再三,他停下走近。


    人还没到前院,伊凡先瞥见右前方的篝火。


    一名流浪汉与尼尔面对面交谈,神情紧张。与他相比,十几岁的尼尔倒像个成年人,带着具有震慑力的威严。


    最终,男人把一袋钱双手奉上,少年则将一柄枪与弹夹用木枝缠绕,递给对方。


    伊凡定住身形,如遭雷劈。等尼尔发现他,恢复纯真笑容招手时,他手脚发凉得厉害。顾不得叙旧,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教堂,果然搜罗出两箱武器。


    它们已经被卖出、送出不少了。


    “这是谁给你们的?”男人怒不可遏,翻看枪支时手都在抖。


    而越是细看,越心惊肉跳。


    他熟悉这枪支的造型。


    林威廉曾随身携带迷你自制枪,无论外形构造,这批货都跟那一模一样。


    因为信任伊凡,尼尔等人没有隐瞒,将实情全数道来。


    又听到莱特·莱恩的大名,伊凡耳朵嗡嗡作响。


    “怎么会是他说要做的,可他——”


    思绪千丝万缕,碰撞,破裂,进行着无数次的重组。


    在孩子们不解注视中,伊凡手不再抖动,而是难以遏制地,从头到脚颤栗。


    “我必须要去一趟墓地······我要先去一趟那里。”


    车背离原方向,驶向亡者安眠的领地,抵达时天已彻底放亮。


    由于随处都在罢工,墓园也无人看守,医生拿起不符他身份的铁撬铁铲,迅速而熟练的找到墓碑,开始挖地。


    明明做不惯体力活,且伤手又费神,他却一刻不停着了魔地掘土,从天亮到再次天暗。


    铲尖触及木棺,咚的一响,他直接跳下坑拨开尘土,撬开顶盖。


    里面赫然躺着焦黑微蜷的尸体,穿着莱特·莱恩的礼服。


    月色照耀下,伊凡·贝内特瞪大了眼检查,寒意累积至今渗透毛孔,轻易击穿他最后的防线。


    “不······不对,果然不对。”


    考虑到被烧焦,尸体身形确实和活人有差异,可人体骨骼的比例与某些先天后天的特征,绝不会错。


    手脚长度,骨架大小,旧伤新病,种种皆为独一无二的证明。


    这具尸体的右手,完好无损,仔细看根本没有断裂过的痕迹。


    那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