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无尽。


    你躺在榻上, 盖了个小毯子，正翻看一本新书。


    汉朝时杂谈之类的还很少，知识和文字都在某种程度上被垄断了, 世家们端着架子，很少会搞这些对仕途没意义的玩意儿。据说连三曹父子都被批评过写诗是歪门邪道。


    不过大浪淘沙，《周易摘》、《尚书驳》、《论语弼》之类的经学经典在你的时代已经变成了蛛网里的玩意儿，而“星汉灿烂, 若出其里”仍然为人所传诵。


    因此蜀中传过来的新书……其实仍然是一本诗集, 并不特别好看，但比那些正经书是强多了, 尤其是……它有点离经叛道，写的是南中妹子和平南的年轻武将之间的爱情故事。


    考虑到自从有了《礼记》就有了“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这套玩意儿, 尽管这诗主要面向群体是向往南中夷女的底层知识分子，但……还颇合你胃口！


    你一边看, 一边在脑内来来回回脑补的时候，帐门口处忽然传来了窃窃私语声。


    而后帐帘便被掀开，脚步声传了进来。


    考虑到你的性别和身份在中军大营并非秘密, 不经通报就走进来的人……基本上只有一位。


    所以现在你的问题是……你要不要先把这本虽然并不算特别不健康, 但有点离经叛道的杂书藏起来？


    你正思考的时候，他转到屏风后面来了。


    你见过戴进贤冠的丞相, 也见过戴长冠的丞相，都挺好看，当然他家常戴的发冠是那种小冠，十分轻巧，也能稍微平衡一下他那个十分不人道的束发手法。


    不过他走进来的时候，脑袋上顶的是个竹簦……或者说, 斗笠……


    尽管顶了这么个东西，但肩膀往下，仍然半身潮气。


    你看着他发愣，一时忘记将书藏起来了。


    丞相一边摘竹簦，一边还同你聊天，“今日如何？”


    “……大雨天的，先生怎么跑来了？”


    “今日巡视漕运，未在营中罢了，你现下感觉怎样？”


    “在榻上躺了一天，特别好，”你眨眨眼，“头顶长了好几只蘑菇呢。”


    丞相终于将竹簦放在一边了，接着后帐的那一点灯光，你发现他膝盖往下……嗯……


    他顺着你的目光也往下看了看。


    蔽膝鞋袜都湿透了，且全是泥。


    “先生为什么不回去换——”


    你犯蠢了。


    就算他回去换了干燥的鞋袜，出门来你的帐篷里，依旧会是这幅狼狈相。


    ……当然，丞相就算是被雨水浇了，冰雹打了，也还是道骨仙风的丞相！


    不过你暂时不气了。


    他笑眯眯的搬了个胡床过来坐下，而后去拉你的手，“不气了？”


    你将目光别开，“我又不怕被雨淋。”


    “孩儿也不怕？”


    “……阿鸮也不怕！”


    丞相又是一脸的省略号，“你为何执意要叫这个名字？”


    “暂时没想到更好的。”你理直气壮。


    丞相瞥了你一眼，而后拉开毯子，想将你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


    ………你刚刚为什么顺手把书塞到毯子下面了？


    本来似乎准备起身的丞相伸手想去拿书，不过你比他速度更快，你一把抱住了丞相！准备撒个娇么么哒把杂书的事糊弄过去——


    但是你还没抱严实，他就一把给你推开了！


    ……你觉得你现在的神情肯定是不可置信的。


    气氛有点尴尬。


    丞相那张一贯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


    “阿迟……”


    你坐在榻上冷冷的盯着他。


    “丞相有何吩咐？”


    “你现下胎象虽稳，但还是小心些为上，行止不可跳脱……”


    丞相心理素质还是好，你盯着他，他仍然坚持着把话说完了。


    “嗯，末将谨遵丞相教诲。”


    丞相不吭气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叹了一口气，又去拉你的手。


    你很不高兴，刚想将手抽回去，不过丞相使了些力气，硬是捉住了你的手。


    你把头别开了。


    他将你的手拉了过去，放在他的肩膀上。


    触及之处，一片湿凉。


    你以为他刚回营就来你这里了，其实并非如此。


    丞相刚回营时，估计那一身比现在还要尴尬。


    但今日大雨倾盆，他又十分担心黄河涨水，因而非要去亲自看一看不可。


    回来之后，内袍和曲裾虽未来得及更换，却换了件鹤氅……专门用来糊弄你。


    看你不吭声，他叹了一口气。


    “可还恼我？”


    ……你思考了一会儿，决定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丞相十分恳切地看着你，那个目光你觉得就是“我要刷你好感度了！”的意思【


    但你最后还是决定暂时先不跟他置气了。


    “将衣服换了吧。”你说。


    ……你好像把他噎了一下。


    “我回中军帐再换便是，阿迟勿忧。”


    “……在这里不方便吗？”


    他思索了一会儿，笑着冲你摇了摇头。


    ……真是个清教徒啊！


    出门打仗，除了中军帐之外的地方不能更衣，回家时除非洗澡，否则泡个温泉也得把中衣穿得严丝合缝——


    以及，非常奇葩的是，丞相甚至【消音——】时也喜欢穿衣服【


    眼前有一只被雨淋过的丞相，虽然被雨水打过，但不影响清隽修皙的外观。


    你脑子里突然蹦出了坏主意。


    “先生不在这里更衣的话，换个地方？”


    “……何处？”


    你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上显现出了一只铁叉【


    ……别问你为什么去你的半位面也需要手持钢叉，异界传送就是这样的！


    京洛之地今日有倾盆雨，营地一片泥泞，士卒难行。


    但是在你的位面里，此刻一轮明月当空。


    当你创造这个半位面时，这里被你设计成湖中之岛，水中之月。


    湖水在温柔拍打岸边的礁石，更远处为夜雾所弥漫。


    明月下的小岛上只有一间草屋，里面同样点了一盏灯。


    虽然不敢称朦胧春月夜，不过这里的确总是一轮圆月当空的春夜。


    ……也没啥特殊情调，你就是懒，创造这地方用来储藏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顺路睡觉。


    你转过头，看向被你拉进半位面里的丞相，想要介绍一下。


    ……但他石化了。


    看到诸葛亮失态特别不容易。


    而且你现在好像荷尔蒙控制大脑了，你做出了特别奇怪的举动。


    你伸出手去，戳了戳丞相的脸蛋。


    脸蛋也很凉。


    其实丞相皮肤并不那么的好，哪怕你的次级复原术能解决熬夜问题，他照样天天巡视营地风吹日晒把皮肤吹得有点粗。


    你准备再接再厉，想再扯一下胡须时，大概素有威仪的大汉丞相觉得形象不能再被你败坏下去了，他又一把握住了你的手。


    不过心绪还是不太平静，问你时的语调暴露出这一点了。


    “此神仙洞府耶？”


    ……也就是个半位面而已，哪称得上神仙洞府了啦！


    不过还没等你清清嗓子想好一个比较有情调的回答时，丞相的眼神忽然变了一下，他问你的第二个问题大大出乎你的所料。


    “村野乡谈中，有人误入山中，归时无复时人，”他低头看你，眼神很是慎重，“此洞府中，时岁变换若何？”


    ……也不若何。


    “与先生所说恰好相反，”你说，“这一方天地皆我所创，此处岁月之于外界，不过须臾。”


    “高等创造位面”就是可以随便设计时间流速，季节变换，日月更替速度，植物生长速度，以及……如果你就是那么的别出心裁，你也可以给它的重力调整一下。


    ……但你没那么别出心裁，而且你要是把重力增加或者减小，可能丞相的三观碎得更厉害了。


    总之，在丞相知道这个半位面的时间流速比外界只慢不快，不会影响到他的兴汉大业之后，他终于放心了。


    “七月流火，此处还能赏玩这一轮春月，实在奇妙。”


    你也不知道有多奇妙，考虑到月亮这东西也是你挂上去当装饰的，在半位面里，只要你想，你再挂俩上去也没啥问题，所以你还差一点儿开口问他要不要再来俩月亮，但你最后还是决定不淘气了。


    “特别奇妙呢，”你说，“但先生还是先去更衣吧？”


    先生点了点头。


    虽然你睡觉的地方是个小草屋，但里面有仓库，你毫不费力的把家中带来的备用衣装翻了出来：丞相喜欢白色的里衣，然后来一层素色的中衣，而后是夹裤和曲裾，腰带蔽膝，最后是深色氅衣，天气热得爆炸时，他也是这一套坚决不动摇。


    丞相喜欢屏风，但这小屋里平素只有你自己，你搞哪门子的屏风，所以你没把全套衣服找出来前，他是不肯把衣服脱光的。


    你手里拿着衣服，盯着他看，一身中衣的丞相被你盯得有点不自在。


    “阿迟为何如此看我？”


    “先生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何事？”


    你倚在门边，笑吟吟地问，“先生要怎么离开这个洞府呢？”


    他想了一下，然后看了你一眼，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自然要烦劳夫人带我出去。”


    “但是，”你说道，“先生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带你出去呢？”


    之前丞相还笑话你不读书跟山林里跑出来似的，那你给他叼回山中的巢穴里去……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