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作品:《裙下之臣

    “三、三郎……”


    霍家贵妾这才晃过神来,扑到那早已咽气的霍家三郎胸膛,就连哭声也显得瑟瑟发抖,仿佛还身处极大的恐慌之中。


    此时,霍家家主亲眼看着霍迟与小太后走出了霍家大门,这才身子一晃,长长吐了口浊气。


    再扫向死不瞑目的庶三子,霍家家主闭了闭眼,心中仍是忐忑。


    那个狼崽子……是他的儿子!


    早知今日,他当初何必驱赶霍迟?!


    他的几个儿子皆不太进取,文武都不擅长。他自己在朝中倒是颇有建树,可数年之后,若是霍家后继无人,门庭可就要落寞了。


    而今,他又拿什么去要求霍迟回归家族?


    此刻,霍家家主半点不怜惜刚刚被一剑穿心的儿子,却是当场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巴掌。


    他真是糊涂!


    霍迟那样的儿子,才能振兴门庭啊!


    霍家家主对跪趴在地的贵妾,怒喝一声:“别哭了!若非老三当初对太后不敬,哪有今日下场?!”


    老三随了他,甚是好/色。


    彼时,小太后还是沈家长房的次女,又长得娇弱美貌,难免会被霍三惦记上。


    随着霍家家主一声低喝,一旁早已受惊过度的霍夫人当场昏厥了过去,仿佛紧绷的一根弦忽然绷断。


    一时间,霍府乱作一团,阖府上下更是惶恐不已。


    定远侯府,谢家。


    谢景辞此番联合康王、霍迟,举兵攻入皇城,是定远侯允诺之事。


    定远侯也早就看不惯左、右二相把持超纲。


    本朝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可到了太上皇执政时,却是开始抑武重文。朝廷奸佞当道,尸位素餐,在边陲保卫疆土的武将们苦不堪言。


    定远侯听闻幼帝下落不明,亦是震惊。


    不过,幼帝失踪一事,朝廷暂未对外公布。


    定远侯父子二人在堂屋饮茶,才刚煮沸的青瓷茶壶内,氤氲着袅袅白色雾气。


    “淮之啊,你昨夜可是外出寻找幼帝去了?”


    淮之是谢景辞的字。


    他曾经是先帝的伴读,“淮之”这个字,是当初太子太傅所取。


    他与先帝一道长大,本该成为先帝的肱骨之臣,可先帝千不该万不该,当真不该抢了他的心爱之人。


    谢景辞单手持盏,眸中神色氤氲在一片薄薄雾气之中,晦暗不明:“父亲,儿子务必保下幼帝。”


    定远侯拧眉,他对儿子的决策自是十分信任。


    谢景辞是谢家百年以来难得的奇才。


    定远侯:“康王野心勃勃,早就对皇位忌惮已久,若是让康王登基,咱们定远侯府迟早会被逼到杯酒释兵权的地步。太后与幼帝,才是最好拿捏的。”


    太后还在稚龄,又是个深闺女子。


    幼帝更是才将将五岁。


    的确很好拿捏。


    定远侯沉吟半晌,又说:“这条路,一旦踏上去了,就没有回头路。”


    成为肱骨权臣,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是帝王,胜过帝王。


    可一旦失败,也将记入史册,遗臭万年。


    谢景辞淡淡启齿:“儿子明白。”


    定远侯再度问道:“淮之,你这次逼宫,当真不是为了一个女人?”


    谢景辞眉目清冷,看不出什么情绪,广袖下的手掌握了握:“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儿子素来只活在当下。过去之人不可追,将来之事才最重要。”


    定远侯总算是满意:“那就好。”


    当初沈家嫡长女入宫,谢景辞不顾君臣之礼,与先帝识破脸皮,那个一惯温润如玉的男子,竟是醉酒后持剑杀人。


    疯了整整小半年才消停。


    而今回想起来,定远侯还有些后怕。


    幸而,儿子又恢复如常了。


    定远侯:“盯着太后娘娘,她到底年幼,可别被康王给蛊惑了去,另外,那个霍迟也绝非池中之物啊。”


    这一点,谢景辞自是心中有数。


    霍迟……


    若不能为友,也万不能为敌。


    黄昏将近,朱雀长街两侧的琼花上,仿佛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沈柔是被霍迟“拉”上朱雀街的。


    今晚的确有灯会。


    幼帝失踪的消息,暂未外泄出去。


    此番,康王行清君侧,似乎对京都百姓的生活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仿佛只要丰衣足食,任谁坐在龙椅上,皆无差别。


    谢景辞骑马过来时,就看见小太后站在霍迟身侧,她乌发落了雪色琼花,衬得眼眸更是明亮,一颦一蹙间,像极了那人。


    谢景辞胸口忽然像是被什么扯动了一下,感受不甚明显,却又丝丝缕缕的疼。


    疼呐……


    故人是个奇女子,与他青梅竹马长大,两人相识于总角童年,彼此见证了彼此的成长,年少情定终身之后,互相起誓,会携手共度此生,从韶华走到苍苍华发。


    她有那样多的夙愿尚未完成,岂能离开了这人世?


    她走时才二十不到啊!


    谢景辞握紧了缰绳,眼底掠过一丝湿润。


    他该早些回来的。


    他那日更应该答应她的话,带着她远走高飞。


    可终究,他无法违抗家族使命,也不能任性到胡作非为。


    在家族与她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她应该痛恨他吧。


    不然,怎会连最后一面也不愿意与他见上。


    更是不曾留下有关他的任何只言片语。唯有失望至极,才会沉默。


    “世子,到了。”随从提醒了一句。


    谢景辞回过神来,顿了顿,这才跨下马背,他的目光一直在小太后身上,以至于霍迟也察觉到了,蓦然望了过来。


    霍迟眸色冷凝。


    他自幼是小太后的跟班,当然见过小太后的长姐。


    姐妹两人的眉目有七分相似。


    霍迟又往沈柔身侧迈了半步,两人之间,衣袖即将相触。


    谢景辞与霍迟对视的瞬间,也同样眸色忽然一冷。


    但,很快,谢景辞就看向小太后,眸色转为温润如玉,行至沈柔面前,温柔一笑:“太后,你今日可累了?”


    一言至此,谢景辞这才作揖行礼。


    沈柔故意红了眼眶:“谢家哥哥,哀家……”


    她欲言又止。


    又可怜兮兮的望向身侧的霍迟,随即就避开视线,仿佛很是惧怕他。


    霍迟被气笑了。


    她是故意做给谢景辞看的!


    这坏东西是打算挑拨离间,让谢景辞针对他。


    在他与谢景辞之间,她还是选择了投靠谢景辞。


    霍迟心中不痛快了。


    他宁愿被沈柔利用,也不想看到她利用旁人。


    霍迟唇角笑意戏谑:“谢世子怎么来了?我听闻,谢家近日来在给世子物色未婚妻。”


    谢景辞是定远侯府的独子,如今又这般岁数,换做是旁的世家子弟,都已经儿女绕膝了,谢家自是着急他的婚事。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前几年,谢景辞受了情伤,远赴漠北,谢家拿他毫无办法。


    可眼下,他既已归京,成婚生子便是当务之急的大事。


    霍迟此言一出,谢景辞温润的面容瞬间一滞,但很快就被他遮掩。


    此刻,他自是无比警惕霍迟。


    这厮,竟对谢家的事了如指掌。


    他分明也是才回京不久,这一日不是一直跟在小太后身边么?


    这一刻的谢景辞开始忌惮霍迟了。


    霍迟是故意说给沈柔听的。


    谢景辞身为定远侯的世子,背负家族使命,与她不可能有任何结果。


    可是他自己就不一样了。


    他可以豁出一切。


    沈柔看向谢景辞:“谢家哥哥,当真如此么?那……哀家得提前恭贺你了。”


    小太后一副十分不情愿的姿态。


    明眼人也看得出来,她是不舍得谢景辞成婚。


    可又绝不纠缠。


    如此这般,就更让容易让人心疼怜惜。


    霍迟:“……”


    她还真是故意勾搭谢景辞。


    试问,哪个男子能受得了美人的一腔不舍?!


    霍迟眸色沉了沉。


    沈柔的确有此打算,她也不在意霍迟如何想。


    她的目的很是明确,她要权要势,要所有人为她所用,如此,她才能让幼帝安安稳稳的活到成年登基之日。


    长姐不在了,长姐的孩子,自是她来护。


    谢景辞神色微赧,他是看着沈柔长大,一直将她视作妹妹,而今,小姑娘长大了,出落的倾城国色,而最为关键的是,沈柔太像她了……


    像到,他每次看见沈柔,心都揪着痛。


    谢景辞不知起了什么心思,温润一笑:“家中安排,并未我意,眼下,我暂无成婚的心思。”


    小太后闻言,桃花眼眨了眨,眼底泄出一丝微光,似是窃笑,但又不甚明显。


    小女儿家的情态百出。


    谢景辞剑眉微拧,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刻的霍迟,却是对自己的想法门儿清——


    他迟早会让小太后后悔莫及!


    天色渐暗,朱雀长街到处都是火树银花不夜天,长街两侧的商贩已经摆好各色花灯,兔儿灯、莲花灯、猴子灯……应有尽有。


    从前沈柔贪玩,乖巧柔弱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顽劣的心。


    霍迟对此深刻知晓。


    他如今有权有势,不像彼时手头拮据了,随手就是一锭银子抛出去,给小太后挑了几只精巧花灯。


    “二小姐,你的花灯。”霍迟十分殷勤。


    谢景辞眸色又眯。


    幼帝的存在对稳定朝堂而言,十分重要。


    小太后亦然。


    于公于私,谢景辞都不能让小太后被别有心机之人蛊惑。


    霍迟还太年轻,这人一股子桀骜之气,身上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谢景辞坚信,男子在情感与权势之间,一定会选择后者。


    “霍将军,时辰不早了,我送太后回宫。”谢景辞直言。


    沈柔没有接过花灯,霍迟堂堂大将军,左手一只兔子灯,右手一只莲花灯,如坊间毛头小伙。


    谢景辞刚虚手一请,霍迟已经挡在了沈柔面前,看架势不允许她离开。


    谢景辞眸色一沉:“霍将军,你这是何意?她是当今太后!”


    沈柔可不单单是沈家二小姐了。


    霍迟轻笑一声:“太后今晚想逛灯会,到了时辰,我自会送太后回宫,不劳烦谢世子了。”


    此刻,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沈柔的粉色菱角唇轻轻一扬。


    吵起来了?


    甚好。


    康王、谢景辞、霍迟三股势力越是不和,对她就越有利。


    而就在这时,朱雀街另一头,忽然有躁动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就见浮光之处,一辆失控的马车朝着这边狂奔而来,因着灯会人多,长街立刻开始拥挤推搡。


    谢景辞收回视线,第一时间关注到了小太后,然后,他还是迟了一步,霍迟已经搂住小太后,又一掌击在他的肩头,高喝一声:“谢世子,还请维持朱雀街的秩序,我带着太后先走一步了。”


    谢景辞:“……!”


    他是武将出生,可论起武艺,还是比霍迟逊色了一些,那厮招式毒辣果决,不消片刻就带着小太后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此处人多眼杂,谢景辞自是不能大喊出声。


    随从忙问:“世子!这下如何是好?”


    谢景辞一双冷眸环视四周,再不见小太后的踪迹,只能吩咐身边人:“维护秩序,尽可能避免伤亡!”


    谢景辞握了握拳头,心头涌上难以言说的不适感。


    就在方才,他眼睁睁的霍迟带走小太后,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入宫嫁给帝王。


    这种被人夺走所爱的滋味,当真不好受!


    霍迟,你最好是没有旁的心思!


    沈柔被带上一艘画舫。


    画舫四周薄纱幔帐垂落,她一眼就看见了银鎏金花丝凤纹香薰摆件,这东西流光溢彩,绝非凡品。


    这里不是一艘普通画舫。


    霍迟已经放开了沈柔。


    沈柔揉了揉后腰,瞪向霍迟,此处没有旁人,她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沈柔警惕的看向霍迟。


    霍迟倒也没有僭越,兀自倒了杯花茶,浅饮时,抬眸看向她。


    下一刻,这才悠悠道:“二小姐,我不在京都这些年,你真是半点没闲着。”


    沈柔明知故问:“你是何意?”


    霍迟胸膛微微起伏,似是气笑了:“礼部侍郎江逸洲、禁军副首领百里初,还有谁?谢景辞?朝中年轻官员,还有哪个不是二小姐盯上的人?二小姐不愧是二小姐,就像那些养鱼的渔夫,养了一塘的各色鱼儿,不知我算不算是其中一条呢?”


    什么鱼儿?什么潭?


    虽是胡搅难缠,可沈柔却是听懂了。


    他的意思是,她的红颜遍布朝堂。


    那又如何?!


    与他何干?


    沈柔嗔了霍迟一眼:“哀家听不懂。”


    霍迟就知道她会这般作态,不过无妨,他的时间还有很多。


    霍迟往前迈出一步,更挨近了沈柔几分,俯视着眼前人,哂笑:“二小姐觉得我如何?论起身段、容貌、武艺,我似是半点不逊色于旁人。如今,我在各大钱庄皆有银钱,手中亦有兵马,更是无家无室,随时可以另立门户。”


    一言至此,霍迟眸色幽幽,着重强调了一句:“二小姐,相较之他们那些人,我最大的优点是,身心干净,一尘不染。”


    沈柔:“……”


    小太后觉得不妙,这艘画舫明显就是有人事先准备。


    她甚至怀疑今日一切都是霍迟有意安排。


    沈柔后退一步,却发现身后已无退路。


    霍迟又逼近一步,俯身轻笑道:“二小姐选旁人,不如选我。”


    她要利刃,他便做那把最锋利的武器。


    霍迟眸中映着小太后娇俏的脸蛋,势在必得。


    可谁知,下一刻,沈柔脱口而出:“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