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岭的冬天不像北方城市那般严寒，但却有些阴晴不定。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这会狂风却卷着枯梢的枝头怒号。乌云压得极低，整座城市似乎都被阴郁的情绪笼罩着。


    阮雪谣好似听到了什么声响，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她用力揉了揉眼睛，让自己强制开机后才发现眼前已然漆黑一片。


    她从沙发顺着墙壁摸索着，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电灯的开关。这下，她的世界才又重新明亮了起来。


    脑子依旧胀痛得厉害，果然年纪大了就是不能熬夜，特别还是熬了几个大夜。


    就在她饥肠辘辘之时，门铃声突然响起，这一刻她仿佛像是听到了希望的颂歌。


    当看到于桑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前时，她十分欣慰道：“我就知道天使会来拯救我的。”


    于桑一脚跨进门来，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地上，熟练地找出了那双自己的专属拖鞋。


    “你这眼圈怎么黑得跟个国宝似的？”


    阮雪谣叹了口气：“还不是甲方太折磨人，你看看我都憔悴了。”


    此刻的阮雪谣一副楚楚可怜之姿，眼神温柔似水好像蕴含着无限的情意。


    于桑捧着她的脸仔细观察了起来，皮肤清透看着倒有几分病美人的韵味，


    “方案做好了吗？”


    阮雪谣突然打了焉，耷拉着脑袋，“已经第五稿了……”


    阮雪谣是个小有名气的画手，之前在国外工作直到今年才回国。而于桑是她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也是她在国内的经理人。


    就在前不久，于桑的邮箱里收到了封来自钟氏的邀请函。大概内容就是他们正在开发古镇的项目，想邀请阮雪谣为他们绘制主题海报。


    钟氏以房地产起家在国内享有盛誉，如果阮雪谣想要快速提高国内的知名度，那么钟氏便是非常好的选择。


    本以为和这样的大企业合作，流程会十分繁琐。谁知整个过程就像是上了发条似的，进展得迅速而又顺利，两天后她们就收到了笔不菲的定金。


    当时于桑就感觉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还是塞满了顶级和牛肉的那种。


    但是甲方爸爸十分难搞，阮雪谣每天没日没夜地画稿子，但最后都是被打回的结局。而且每次的反馈都是如出一辙：不到位，请斟酌。


    说白了就是让她一股脑地画，但是又始终没有提出任何的需求和修改意见。于是她就像是只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再这么熬下去，怕是要油尽灯枯了。


    于桑把带来的吃食有序地摆在茶几上，“这钟氏也够奇怪的，嘴上一直催催催，但是也不见找你开个会谈谈方案，就连项目的具体介绍都不给你一份，就那几张古桥的照片能有什么感觉？”


    由于项目还没有正式放开，所以网上能找到的资料少之又少。无奈下她只能去周边的古镇走了圈，以此来找寻灵感，但是显然效果不容乐观。


    “这次修改的画稿我已经交上去了，但总感觉还是不能过稿。”她隐约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方向错了。


    “给我看看呢，让我欣赏一下。”


    阮雪谣大口扒着饭，顺手从沙发上拿过电脑递给了她。


    “慢点吃，饿死鬼投胎呢。”


    于桑打开了阮雪谣专门放画稿的文件夹，点开第一张从头看了起来。雪花随风飘扬，随意地落在了枯梢的枝头。树下古老斑驳的石桥仿佛是历史的遗迹，有种沧桑之感，但在这氛围的渲染下，又有着种坚强不惧岁月洗礼的风骨，让人不禁心中敬佩。


    阮雪谣在绘画上极具天赋，这点在高中时就有体现。这几年她不断钻研，到处取景感受自然进步更是神速。但眼前这画着实又让于桑惊艳了一把，于是她忿忿不平道：“这画得这么大气还不满意？”


    阮雪谣投去个幽怨的眼神，又继续吃了起来。


    “这主题有名字吗？”


    “雪落南桥。”


    “我去，真好听，有种特别文艺浪漫的感觉。”


    文艺、浪漫？阮雪谣扒饭的速度变得缓慢，脑海中像是在构思着什么。


    这时电脑上闪过条信息，于桑看后用手肘顶了顶她，“钟氏那边约你明早十点去聊方案，真不容易，总算愿意和你见面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哦好，那你帮我回复吧。”


    “行，明早我来接你。”


    “事务所不忙吗？”


    “不忙，最近想休息一下就没接什么案子。”


    “那麻烦于大律师了，有着这么牛的主业还要来管我这小画手。”


    “不麻烦，现在你才是我的摇钱树。”


    “那我一定好好赚钱。”


    这话她是认真的，因为她此刻确实很需要用钱。


    于桑突然话锋一转，指着阳台说道：“你那窗户快点找人来修，吱嘎吱嘎的听着多难受。”她才呆了没多久就已经有些受不了。


    阮雪谣这才想起了这扰她清梦的罪魁祸首，“明天吧，这几天在工作室都忙忘了。”


    前些年阮雪谣在国外，向来报喜不报忧。直到年初回国后，她们才再见面。起初她总是自己呆在家里，也不爱说话。于桑便经常带着好吃的来找她，逐渐她又慢慢开朗了起来。直觉告诉她，阮雪谣这些年在国外过得并不好，但是一个不想说，一个便也不问。


    -


    于桑的时间观念一向特别强，第二天大早就来到了阮雪谣的家中。她穿着西装，拎着最新款的手提包，看着十分干练。


    不到九点半，她们就已经到了钟氏集团。


    前台人员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接待了她们。当得知来意后，随即拨打了内线电话。确认后从抽屉里拿出了张电梯卡，让他们直接上到27楼。电梯十分宽敞，四面的玻璃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大公司就是不一样，每个细节都十分注重。


    电梯打开后，“总裁办”三个字便落入眼帘，两人对视一眼后心中都有迟疑，但并没有说什么。这时穿着黑色正装气质姣好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两位上午好我是钟总的秘书叫苏琪，钟总正在视频会议，二位可以先在会客区域休息下。”


    于桑压低声音：“之前你和谁对接的？”


    “一个姓刘的项目经理。”


    “从项目经理到总裁办，这跨度还真是有点大。”


    她们心中都觉得有些奇怪，于是于桑决定先和这秘书探探情况。


    阮雪谣坐在一边，看着于桑和苏琪活络地交谈着，心中不禁感叹这时间真的能彻底改变了个人。谁能想到当年那个社恐的小姑娘不仅成了社牛，还真实现了她的律师梦。


    一刻钟后，于桑凯旋而归。她的语调有些慌张：“大事不妙！之前我就听说钟氏新上任的ceo雷厉风行、杀伐果断，没想到这还给你遇上了。本来你是真没机会面圣的，不过听说这项目对钟总来说有特别的意义，所以很是重视。等会你看我的眼色行事谨言慎行，毕竟大佬动动手指就能让你混不下去。”


    “他个大老板，总不能和我过不去吧。”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十点十分，苏琪走了过来，“会议已经结束了，请和我来。”


    正当于桑起身的时候，苏琪再次开口道：“不好意思，钟总这边只见阮小姐。”


    于是她只好尴尬地坐了回去，于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


    苏琪为她开门后，便离开了。办公室主要以黑灰色调为主，虽说很大气，但看着严肃而又压抑。她镇定地往里走着，直到看见办公桌前的人正低头敲着键盘，看着十分忙碌。


    “钟总您好，我是阮雪谣。”


    男人的手停顿了下后继续敲着键盘：“你好，我是钟斯乔，”语气淡漠，没有一丝温度。


    但此刻的阮雪瑶却如同晴天霹般，直愣地站在原地。她双手死死地捏住裤边，不一会都渗出汗来，她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好久不见。”


    钟斯乔轻笑了一声，这才抬头看向她，“很开心，你居然还记得我。”


    阮雪谣记忆里的钟斯乔，是个像阳光般温暖，但又肆意不羁的少年。初见时他那一个不禁意的笑容，就深深埋在她心中多年。而如今褪去了少年的稚嫩之气，下颚棱角分明。也许正因如此，才给人种难以接近的凌厉感。


    原来时间真的过了很久，久到每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高中同学，我自然是记得的。”


    “今天倒也不是叙旧的好时候，阮小姐的画稿修改多次，最终呈现是效果始终差强人意。”


    她也不想在拐弯抹角：“钟总有什么修改要求可以直接提出，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完成。”


    “画的本身只是对事物最浅显的表达，但这背后所蕴藏的深意和情感才是它的灵魂之处。不过像你这样淡薄的人，能体会到这些吗？”


    阮雪谣的身体打了个颤，这句话对她来说有着太大的杀伤力，但她此刻却不想露出任何软弱的一面。


    “作品的诞生需要和它原本的故事紧密相连，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提供份详细的资料给我。”


    钟斯乔没有再看她，而是直接将手边的文件夹丢到了她的面前。他微微侧头时，阮雪瑶注意到他右边耳朵上戴着的那枚黑色的耳钉。它在不禁意间闪着的光芒，在她心中却格外闪亮耀眼。


    她双手拿过文件夹，动作有些小心翼翼，“那我先走了，三天后画稿会重新发给刘总。”


    “慢走。”


    阮雪谣转身的那瞬间，心中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缺失了一般。


    “发型很好看，很适合你，”钟斯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她迟疑了会，随后说道：“谢谢。”


    她看了眼散落在胸前长而直的头发，也听懂了他话中的讽刺。毕竟自然卷的她，曾经费劲心思也不想将它拉直。而那年的钟斯乔为了守护她的信仰，也曾不顾一切，如今她却妥协了。


    失去的东西，就再也难以追回，不过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罢了。


    于桑开车行驶在云岭的街道上，“怎么出来后就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难不成那ceo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侮辱你了？”


    阮雪谣感觉自己的身体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和钟斯乔见面的场景，本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但就在见到他后，心底无数次建立的防线在那瞬间就崩塌了。


    “没有，只不过……他是钟斯乔。”


    于桑一口气都没来得及喘，猛地踩在了刹车上，两人顿时身体前倾后又重重靠回了椅背上。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不好意思……”


    随后又平稳地起步，还好后面没有紧跟的车辆，不然真要引起交通事故了。


    “你是说，钟氏ceo是钟斯乔？天呐，以前只知道他家里有钱，但是没想到这么有钱啊，这么说来还真是低调得很。”


    阮雪谣将头靠在车窗上，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不过，当年你真的是为了和郑成留学才离开的吗？毕竟如果当时不是因为你不肯早恋，你两应该早在一起了吧。”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走后，他过得好吗？”


    这是她这么多年一直想问，却不敢问出的那句话，也是她心中的症结。


    那时候的钟斯乔一颗心都掏给了阮雪谣，这点是所有人有目共睹。


    “年少气盛时正在享受初恋带来悸动，突然间这浓烈的情感却被强制收回，那感觉一定不好受的。”


    后来钟斯乔因为她的离开，所做出的一系列荒唐行为，于桑没敢再说下去。因为现在阮雪谣的神情和当年的他如出一辙，那是种濒临绝望的破碎感。


    四周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色快速地从身边掠过，像是场开了倍速的电影。原本阴沉着的天突然放晴了，阳光落尽眼中，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朦胧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初始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