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叫一名家属陪同。他们现在在门口。”


    “好的，麻烦你啦，帮我叫一下。”


    南归，他会主动过来陪我吗？


    “凌凌！”凌妈穿着防护，戴着手术帽进来，双眼通红。


    “南归呢？”


    “他就在门口等着呢！我看他很害怕的样子，也可以理解，其实我也害怕。”


    苏凌闭上双眼，心中一阵惆怅，也不想理会这些。集中注意力准备发动。


    今天结束了，一切都解脱了。


    小护士走过来，给苏凌盖好被子，“注意，深呼吸，然后使劲。不要大声叫，这样很耗费体力的，如果感觉累了可以喝点红牛，吃点巧克力。”


    “好的。”


    凌妈立马出去和宋南归交代购买事宜，一会儿，吃的东西，还有一次性用品都买回来了。


    “妈，我肚子好痛！”苏凌疼得在冰冷的病床上滚来滚去。


    “老婆，加油呀！”隔壁传来一阵男声，应该是陪产。


    “我都疼死了，什么时候能打无痛，给我上无痛。”


    “护士刚刚不是说再等一会吗，还没开好指呢！”


    “我现在痛死了，怎么办？”


    “你骂我咬我打我吧！”


    “加油啊！老婆加油！”


    “老婆你牙口不太好呀，我怎么不疼呢！”


    “你个混蛋！”


    苏凌闭上双眼，心里一阵羡慕。


    “这个小伙子真勇敢呀！”凌妈由衷感叹。


    先吃点巧克力，喝点红牛吧!


    再一次阵痛！


    “每次阵痛的时候要使劲！”


    小护士的话在苏凌脑海中旋转、翻滚。


    使劲！使劲！使劲！


    没用！


    不要大喊大叫，很浪费体力的。


    这种时候，谁都没有用，漫漫长夜，能依赖的只有自己。


    “妈！为啥还不出来了！我已经使劲了。”烦躁、无奈、无助、不安。


    凌妈红润的双眼，“孩子，一切都会过去的。。。”再也组织不出美好的话语去鼓励。


    昏暗的灯光，冰冷的环境，支离破碎的身体和心。


    只有曾经的回忆，是美好的吧。。。


    好累，苏凌闭上了双眼。


    蔚蓝的大海与天空相接，苏凌惬意地躺在平静的海中，安静、平和、舒缓、治愈。


    突然间，波涛汹涌，一只鲸鱼从海中跳出，挺直冲撞。


    苏凌溺入水中，再也不是温润碧蓝，晶莹剔透。掺杂了泥沙和盐，往苏凌的伤口里面钻。


    脚上拴了一根看不见的绳，想冲出海面都呼吸几口，绳子往海底越缩越短。


    逐渐埋没于海中，呛咳，窒息。


    海平面回归平静，温润如玉，谁都可以伤害一道。


    阵痛又开始了！


    撕裂的痛感，苏凌双手紧紧抓住床边的铁栏。


    一切结束了。


    “妈，好了，叫护士吧！”


    凌妈抽泣了起来，“好。”


    护士走过来，“让我看看，你再忍一下哈！马上结束了！”


    护士双手用力往苏凌小腹按压。


    无数水蛭在撕咬。


    护士过来，把苏凌抬上，送回病房。


    这辈子再也不想生孩子了。


    这辈子再也不会为你生孩子了。


    这是苏凌的25岁人生中第一次对自己下定决心。


    “明天你早点起，会有新病人过来。”


    苏凌闭上双眼，一言不发。


    睡过去了，就好了。


    “苏凌，醒醒。快点起床收拾了。”


    “可是我家人还没有来。”


    “你快点打电话催一下，病人来了，得住上了。”


    “可是你昨天并没有和我说几点。”


    “不是和你说早点了嘛！”


    早点是几点。


    “好的！”


    “妈，护士催我走呢！你们啥时候过来！”


    “马上到！马上到！凌凌别急！”


    “南归，你收拾。”


    “我简单洗漱一下吧，好多天没洗头了，好难受。”


    “暖气打开，你洗快点。”


    苏凌下床，站了起来，一阵眩晕，“妈，扶我一下，我头晕。”


    “头晕还洗啊！要不算了！”


    “快点，应该没事的。”


    拂走最后一粒灰尘。


    重焕新生。


    苏凌穿上长靴皮草。只是，格格不入的是头上的毛线白帽。


    如果不戴这个帽子，搭配得多好看。


    “我先去办手续，妈你带凌凌下楼。”


    后劲过来，苏凌越想越气愤，大堂中用家乡话和妈妈喷：“我躺着好好的，莫名莫名其妙地叫收拾东西走，一点时间也不给。还说昨天和我说早起，几点啊几点倒是说啊！”


    大堂里面，护士们，其他待产妈妈们都转向苏凌，看着这个盛气凌人的大小姐。


    乘着电梯到了1楼，苏凌站立突发一阵晕眩，支撑着自己倚在大厅的柱子上，大厅坐满了人，仿佛像陀螺一样团团转，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需要帮助。


    “都弄好了。”宋南归走过来，“我打个车现在回去吧！”


    凌妈已经提前打开好了空调，家里暖洋洋的，仅仅因为这小小的旅途，苏凌有些累了，躺下闭目休息。


    门外凌妈和南归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苏凌回想前面的日子，眼泪在眼圈直打转，心里有万千撞击。看着妈妈这两天疲惫的面容，苏凌心里告诉自己妈妈在的这几天要装作没事人儿似的，不要哭不要哭。


    “凌凌，来吃饭啦！”


    整理好情绪，苏凌缓解过起身的晕眩，走到饭桌，简简单单的几个家常小菜和素菜汤，苏凌格外珍惜这段妈妈陪伴的时光。


    再过一周，妈妈就要回去上班了，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空荡荡的房间，潮湿灰暗，苏凌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痛心的时刻。这是凌妈走后的第二天，闭上眼睛就做噩梦，睁开眼睛又是回忆噩梦。泪水打湿红肿了双眼，快乐总是某一瞬间，痛苦却要数着秒钟一点一点地度过。


    嘭！宋南归中午下班回来了。


    “亲爱的我回来啦！”


    “亲爱的人呢！来吃饭啦！看看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苏凌起身，有气无力地坐在餐桌。


    “生煎，大排面，还有雪菜肉丝面。”


    “小桃园买的。”


    “嗯嗯。”苏凌面无表情地咀嚼着食物。突然受到了某种触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在桌面上，第五十颗眼泪掉落的一瞬，苏凌终于释放了自己，大声抽泣起来。


    此时此刻，宋南归心如刀绞，身体里的暴虐因子涌上心头，火山喷发。


    “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这副表情，哭丧个脸！”


    震惊，他以前从来都不是这样的。苏凌无语凝噎。


    “孩子没了怪谁呢！还不都是自己的错！你知道我天天下班回家，看到自己的老婆在哭，是什么样的心情啊！我求你，别哭了好么？”声音尖锐刺耳，苏凌呆若木鸡。


    这还是那个包容温柔的好好先生吗？


    怎么会这样？


    苏凌忍住自己的心情，把喉咙里最后一点食物吞咽。


    “我吃饱了，先休息了。”然后走进次卧，轻轻关上了门，上床、躺平、盖上被窝。


    睡吧睡吧，睡着了一切都会好的。


    闭上双眼，眼泪从紧闭的眼缝中涌出来，拿起被子边边，吸干泪水。眼泪再次涌出，木偶一样，拿起被子，吸干泪水。


    啪嗒，房门被打开，宋南归走了进来，“我要去上班了，晚上再说。”


    苏凌背对着转向房门，一言不发。


    接着，房门关闭。嘭。他走了。


    苏凌大声哭泣。陌生的人，陌生的空间，陌生的空气。


    黑暗的迷雾逐渐向苏凌涌来，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光亮，直到伸手不见五指，摸不着，看不见。


    醒来，睁眼，偌大的房间，渺小孤单的一小只，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6点了，嘭，门开了。


    热情却陌生的声音，“亲爱的，我下班回来了！”


    “亲爱的，我回来了，咦？亲爱的，人呢？”


    主卧的门打开，关上，次卧的门打开。


    “咦？亲爱的，你怎么在这里呀！”


    脚步一点一点接近，一把拥入怀中，“亲爱的，我回来了，我喊你你怎么不理我呀？”


    苏凌把红肿的双眼扭到另一侧，不想直视面前这个男人。


    还没有翻过这一页，他却翻了一本书。


    此刻，苏凌只有一种蓝色，宋南归却五彩斑斓。


    “亲爱的，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做饭。”转身。


    苏凌摸出手机，看了一下，6点05。


    嗯，先起床吧！


    冰冷的房子的其中一角传来噼里啪啦的榨油声音，传来米饭的香气和烟火气息，那一角，微微烛火慢慢点亮。


    苏凌坐在沙发上，执行漫无目的的刷着手机这个动作，其实什么也没看进去听进去。


    半小时后，一个穿着西裤围着围裙的男人，端着热菜，笑眼生叶，“亲爱的过来吃饭吧！还不是宝宝嘛！”


    走向苏凌，一把公主抱，一小团的人儿乖巧地放置在餐椅上。青椒炒肉丝，清蒸鳜鱼，肉糜炒豆干，凉拌茄子。两碗热乎乎的饭。


    “肚子饿了吧，快吃吧！”


    “嗯……”


    饭菜是香的，慢热的人，后知后觉，一口一口地怒火油然而生。


    “好吃嘛！好吃嘛！”无辜热情的狗狗眼期待着一丝鼓励。


    “嗯。”


    “鱼嫩不？”


    “青椒肉丝味道怎么样？”


    苏凌机械性地回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