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作品:《神说要有光

    温郁夏从洗漱间出来,已经是半小时之后。


    头发被她烫出微卷的弧度,脸上敷了薄薄的淡妆。衣服依旧是宽松舒适的居家服,却不会像那件吊带裙暴露。


    裴延序正在厨房里切菜。


    他大抵家教很好,做任何事都十分讲究卫生,拿菜的左手戴着一次性手套,握刀的右手切剁力道适中,不会使菜末飞溅到砧板以外。


    裴延序注意到她站在门边,转过头来一笑,露出右侧一颗微尖的小虎牙,平添十足少年感。


    “我好像一直忘了问你。”温郁夏沉吟道,“你今年几岁了?二十二,还是二十三?”


    她记得裴延序曾说过在念研究生,自然而然按照研一的平均年龄给他算。


    却不料,青年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睫:“姐姐是这样看我的吗?”


    “我二十五了。”


    “下个月就毕业了。”


    像是竭力想证明,自己已经不小了。


    这样算来,便是学硕研三。温郁夏微愣,再看他那张脸,越发觉得他长得颇显年轻。若不直接挑明年龄,只怕对外称作大学新生也毫不违和。


    裴延序打开了抽油烟机,往冷锅中倒入适量橄榄油,机器登时震出嗡嗡作业声,环绕在厨房狭小空间内,甚至盖过了他的声音,听不太真切。


    “姐姐去歇着吧,饭菜很快就好。”


    温郁夏坐去客厅沙发,看见茶几上比平时多出来两个玻璃餐盒。一只装满红艳艳的樱桃,另一只则是紫溜溜的桑葚,表面挂着晶莹水珠。


    很甜。


    比温郁夏平常喊的水果外送甜很多。


    咬下一口,微凉汁液顷刻铺满舌苔。


    恍若能想象见青年在超市的水果柜前,一颗颗挑选的认真模样。


    她耐不住贪嘴,一连吃了半分。而裴延序说的很快,是真的很快,没一会儿他便端着菜盘走出厨房。


    做了三菜一汤。


    光瞧外观就比普通菜馆里的精致。


    搭配滑蛋的香葱切成均匀碎段,应是出锅前临时撒上的,青嫩新鲜,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温郁夏夹起一筷子,在裴延序满怀期待的神情中睁大了眼睛。她本以为这就是一份简简单单的滑蛋,没承想,鲜嫩的鸡蛋掺满海鲜浓香,里面居然还包裹着一截鲜虾仁。


    陡生惊喜。


    裴延序见她脸色不太对,小心翼翼地问道:“……不好吃吗?”


    “没有,很好吃。”温郁夏又尝了尝另一道菠萝咕噜肉。细细咀嚼吞咽后,她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我妈,这些菜的味道,和她很像。”


    裴延序替她盛了一碗丝瓜汤:“阿姨做饭一定比我好吃多了。”


    温郁夏接过,低低道了声谢。


    那碗汤捧在手里,她垂眼看着汤面漂浮几许鲜亮油花,努力回想记忆中的味道,然而并没有结果:“也许吧,记不太清楚了。”


    “我妈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那年温郁夏八岁,她不过才小学二年级。幼时记忆经过漫长岁月的冲刷,难免模糊含混,所以其实她早已不太记得当年的味道究竟如何。


    可方才虾仁鲜香冲破滑蛋的刹那,脑海中画面恍惚回溯,影影绰绰,无端与当年重合在了一起。


    “抱歉。”裴延序放下筷子,轻声缓慢,“我不知道……”


    温郁夏喝起他盛来的丝瓜汤,打断他的话:“道歉做什么,都是事实,也都过去了。”


    裴延序点点头,再三确认过她神色如常,没有异样,才继续拿起筷子在碗里扒了扒饭。而正准备吃,动作却又再次顿住:“姐姐。”


    他喊得有几分郑重其事。


    温郁夏忍不住抬头看去:“怎么了?”


    “你如果想吃我做的菜的话,可以随时叫我。”裴延序道,“我最近都很空,随叫随到。”


    温郁夏眉梢微动:“你这算给我当私厨?”


    青年默认道:“……如果姐姐需要的话。”


    温郁夏没拒绝,但同样也没放在心上。


    她只当裴延序因为不小心揭了她的伤疤感到愧疚,才提出这样的弥补方式。也许裴延序确实是发自真心,可温郁夏知道这个社会上每个人都很忙碌,也知道裴延序生活得很辛苦,她不会麻烦人家。


    吃过中饭,和上周六的午后一样,裴延序在外边打扫卫生,温郁夏在书房里办公。


    她敲着键盘,处理着一份份文件,窗外忽然传来淅沥雨声。


    江南五月多雨,时常连天气预报也摸不准老天爷的脾气。譬如现在,温郁夏只是喝了口水的工夫,小雨就成了瓢泼大雨。


    透明玻璃挂满斗大雨珠,洗礼着晴天积垢下来的尘埃。


    直到晚餐结束,白日的余辉沉入地平线,这场雨也没有停。


    厨房里水龙头流出的哗哗水声与楼外雨声此起彼伏地融合交错,温郁夏侧身靠着流理台,问正在洗碗的青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裴延序说:“地铁换乘公交,很方便的。”


    温郁夏蓦地沉默。


    她住的小区地处市中心,租金则是周边几个楼盘里最低的。房地产企业和租赁公司自然不会做亏本买卖,租客为图租金便宜,需要相应代价就是交通不够方便。


    距离小区正门最近的一个公交车站,大约有一点几公里的路程,像裴延序这样提着东西得走十五分钟才能到。


    他口中的很方便,实在没有可信度。


    温郁夏抬头又看了一眼打在玻璃窗上的雨,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雨势似乎有愈演愈烈的征兆。她抿了抿唇:“如果你晚上没有其他事的话,可以在我家多待一会儿,等雨小些了再走。”


    “可以吗?”青年望过来的目光盛满惊喜。


    今夜愁云密布,阴霾遮挡住繁星和明月,可仿佛那些璀璨光芒全部被他纳入眼底。


    裴延序关了水龙头,屋里的水声停了。温郁夏好像听见她的心跳也停了,有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在逼仄水池旁一丝一缕蔓延开来。


    “嗯,当然可以。”温郁夏微笑着点头。


    厨房的白炽灯关闭,客厅里明亮如白昼。


    可即使瓦数再大的灯,也照不亮屋子里的冷清。温郁夏没有养猫,没有养狗,家里没有游荡着圆眼金鱼的玻璃水缸,甚至连栽种居家型植物的花盆都没有。


    处处彰显着只她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女主人坐在沙发上吃着饭后水果。


    裴延序就在她旁边,手机在他手里反复转了好几圈,指腹不小心触摸到屏下指纹区,液晶屏点亮又被他按灭。


    他努力表现得不拘束,结果反倒把骨子里的那份乖劲儿衬出了十分。


    最终在又一次误触手机屏后。


    点开了游戏软件,开口说出上回温郁夏对他讲过的话,打破清冷:“姐姐玩游戏吗?”


    温郁夏放下水果叉,正想答应,手机适时地响起一连串消息提示音。


    是周滢发来有关工作的事情。


    温郁夏回了一句“知道了,我马上处理”,只能拒绝裴延序的邀请。


    在进去书房之前,她到底生怕裴延序太无聊,于是打开电视调到影视点播界面,给账号充值了一个包月会员,这样就能够看各大院线近期上映的所有影片。


    周滢那边的事其实不算太着急,但技术部和设计部都在公司加班,她作为二部总经理总不能太偷懒。


    且新季度的系列产品是温郁夏入职珞琦以来全权经手的第一套项目,她有决心也有信心,务必赶超一部,拿下《w&sur》刊面头版资格。


    温郁夏打开电脑,接受了周滢转发来的远程会议邀请。


    线上会议的效率难免比不过线下,仅仅两桩小问题就讨论了一个半小时。


    结束时,周滢举起平板电脑,把画面切换成后置摄像头拍摄,给她播报摩天大楼外黑云压城的“盛况”,然后玩笑着要她报销今日一起来加班的几个普通员工的打车费。


    这场雨越发大了。


    “应该的。”温郁夏看见一道紫电青光划破乌云,“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有件事问问你。”


    “上回你说集团下派了执行总裁,这人最近来公司了吗?”


    周滢边收包边回复:“还没呢,怎么了?”


    “那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或者邮箱?”温郁夏道,“我想着,以后就是共事的上下级,该走的流程迟早免不了。我们这边新季度的几封计划书也算完成了,先给他发过去审批,总比到时候所有事都堆在一起得好。”


    “道理是你说的没错。”周滢话锋一转,“但我跟你一样,也没拿到他的联系方式。”


    温郁夏见她出了办公室,便把视频通话切换成语音模式:“乔千屿那边,你没去问过吗?”


    “怎么没有,我问了不下两遍。”声筒里传出来的声音透着埋怨,“结果你猜怎么着,乔千屿居然说她那个弟弟脾气不好,她也不敢随意泄漏他的联系方式。”


    “听她那话,知道的我们是上市公司,不知道的没准把我们当成什么搞谍战的地下组织,弄得神秘兮兮的。”


    “我现在十分认可你的一句话,那就是不要管别人,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行了。反正任他来不来公司,我们二部的项目都能正常进行。”


    温郁夏应了一声。


    周滢这番话,听起来糙但理不糙。


    左右等到真的需要工作配合时,总归会遇到的,温郁夏没有再纠结那位执行总裁。


    电话那头周滢到了停车场,信号断断续续不稳定,两人便挂了电话。


    温郁夏合上笔记本电脑,一周的工作告一段落。她懒洋洋地打了两个哈欠,走去客厅。


    推开房门,明显比书房昏暗几个度的光线使她不禁眯了眯眼来适应。


    裴延序在看电影,营造影院效果般把大灯关了,只剩两盏廊灯散发着浅浅的微光。


    “什么片子?”温郁夏走过去,发现是一部自己没看过的外语影片。


    “十年前的悬疑片。”裴延序解释说,“剧情和节奏都很好,就是部分场面拍的有些血腥,姐姐如果不喜欢这个题材,可以换一部看。”


    “不用换,就这个挺好的。”温郁夏从冰箱里拿出两听冰镇汽水,又抓过一只毛绒企鹅抱在怀里,全然一副认真看电影的样子。


    她对影视作品没有特别的偏好,也没有严苛的要求。只是把它们当作生活的调剂品,偶尔消遣时间,因此什么类型都会看。


    只不过悬疑片往往比普通电影更烧脑,掐头去尾地从中间开始看,有很多地方理不清逻辑。


    她问裴延序:“前面讲了什么?”


    青年想了想,挠头道:“内容有点多……”


    说着,他操作遥控器调出功能菜单,选择了重新播放。下一瞬,影片画面回到了零分零秒。


    温郁夏道:“相同的内容重复看第二遍,不会觉得很没劲吗?”


    裴延序手里拿着汽水罐儿,他在青柠味和葡萄味里选了前者。骨节分明的手指嵌在铝制拉环里,听见温郁夏这样问,侧头看着她:“不会。”


    “咔——”的一声,易拉环扯开,气泡滋滋冒出来。空气中弥散着淡淡青柠味,酸甜交加。


    影片播过片头,正式进入正片。


    温郁夏心想,这部电影大概真的很好看吧,否则同样的剧情循环放映又怎么能不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