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木
作品:《拯救清冷师尊》 昆吾弟子甚众, 虽然声名赫赫的十七剑主,如今有不少已经失传,仍有传承的不过半数出头, 但剑派立派后数千年, 突破元婴, 闯出名号, 自立门户的,却如雨后春笋, 虽然这些新秀在剑派中只被称为剑君,与最早的十七剑主有别。
但若不能拜入十七剑主传人门下, 拜入这些剑君门下, 亦是有俸例可领的,对弟子们也算一个不错的选择。
除了乌泱泱盼着凭借大比拜师的普通弟子们, 已经有了师承的弟子也要参与大比, 若是比得不好, 太给自家师尊丢脸,回去了自然也是没好果子吃的。
沈忆寒一直觉得,剑修们的胜负欲,实在是没来由的很。
年轻时见到个用剑的,便忍不住技痒,要拉着人家比试,这也情有可原,毕竟人不轻狂枉少年, 然而等一把年纪,都端起架子,不好拉下脸再下场,跟人打得脸红脖子粗后, 还不肯罢休,要将胜负欲转而押在自家门下弟子身上,这与凡人斗蛐蛐儿,究竟有什么分别?
所以他从前对好友这师门大比,从无兴趣,自然也并不曾前来观看。
如今才是头一回观礼。
大比所在之处,是一个巨型广场,十分开阔,只要御剑到半空中一看,便可发现这广场是一座高耸着山峰的截面,远远往下看,竟像是被什么锐物硬生生削去了峰顶,于是只剩下这么一面光整平滑的截面——
的确如此。
这演剑峰,正是当年登阳剑第一代剑主持剑削峰而成。
时过数千年,原本光秃秃的演剑峰上已经绿意盎然,草木丛生,再看不出当年那一剑而下的威势与凌厉剑意,弟子们只有御空而起时,看见这奇峻的峰形,才会禁不住赞叹,遥想神往当年那位剑主是何等风姿。
那日与云燃一起去探望了他师尊梅真人后,两人之间有些僵硬,不曾再见。
但今日大比,沈忆寒仍是早早去了登阳峰,笑吟吟的提出想和他同座,共观大比。
云燃答应了。
两人之间,又一如往昔般默契和谐,仿佛两日前的那一点僵硬龃龉,并不曾存在过一般。
沈忆寒想,大概是云燃已想通了吧。
说到底,修行毕竟是自己的事。
朋友之间关系再好,也不能替对方修行突破,他有他的道心,云燃有云燃的剑心,他们毕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云燃如果太过执念于自己突破与否,对他来说反而并非好事。
执念便是业障,业障便可演化成心魔。
云燃如今已至小乘巅峰,距离突破至大乘期,也就差戳破一层窗户纸,和沈忆寒可以预见的即将寿竭灯灭的未来不同,云燃前途大好,不该被耽误。
修行之人的友情,本来就是如此,君子之交淡如水,相逢时即使投缘,别离时亦该淡然。
至于他自己——
他和云燃自然不同,一个连精进之心都没有的修者,何必受这些条条框框束缚。
他偏要理直气壮的执念,偏要理直气壮的护短。
沈忆寒亦从未觉得,这有甚不妥。
*
楚掌门倒是很有眼色,见沈、云二人结伴而来,不知和身边弟子吩咐了些什么,落座时,沈忆寒发现自己和妙音宗众弟子的位置,被安排得离云燃很近。
沈宗主尤嫌不够,见登阳峰那一席冷冷清清,只有好友云燃一人,索性挪了桌案,坐到了他身边。
妙音宗众弟子们,都唯宗主马首是瞻,见状自然也跟着一齐搬桌案的搬桌案、扔果子的扔果子,笑笑闹闹,往登阳峰席下挪。
妙音宗弟子虽然不多,只有十数人,却十分引人注目。
与窄袖劲装、多着深色衣裳,个个缄默不言、气场凌厉的剑派弟子们不同。
妙音宗弟子大都穿着黛紫、雪青二色法衣,广袖流裳,身姿俱都十分漂亮,一眼望去,竟找不到半个歪瓜裂枣,男弟子们锦带掐腰,发束一根白玉鸾飞簪,都是挺拔俊俏、眉目飞扬的少年郎;女弟子则梳飞仙髻,发尾用浅紫色的飘带系住,行走起来,半点不显沉坠,反倒轻灵翻飞,飘盈游动,衬着女孩们花般容貌,当真是顾盼生辉,叫人挪不开眼。
这一群妙音宗少年弟子们,笑笑闹闹,叽叽喳喳,像是一群花蝴蝶,突兀的飞进了云真人座下那本该寂寥的登阳峰席间。
活泼虽是活泼,聒噪却也十分聒噪,愣生生弄出了一百只鸭子的动静,引得剑派弟子们频频侧目。
沈宗主倒是泰然自若,半点不觉有何不妥。
他以为门派大比这种盛事,弄得热闹些很妥当,再说都是少年弟子,他们乐修本来就是要性情活泛灵动些,情感丰沛,才更能领悟曲谱中的感情和真蕴,若都像他这好友一般,越修仙越沉默寡言,只怕才是大大不妙。
沈宗主于是没事儿人一般,任由后头弟子们挪动坐席,他手里握着一柄折扇,扭过头来动作优雅漂亮的啪一声展开,摇着扇子笑吟吟的问好友道:“梅叔呢?怎么没见他人?”
那模样不像玄门正宗一派之主,倒像是个游戏人间的风流公子。
比起那一群“小蝴蝶”,沈宗主也并未沉稳多少,顶多算是一群小蝴蝶中,最招摇的那只蝴蝶头子罢了。
“师尊很快便来。”
“不如让梅叔也跟咱们同座。”沈忆寒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道,“也好方便我替他老人家相看相看小弟子。”
云燃“嗯”了一声,沈忆寒见他目光总看着自己手中的折扇,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头道:“哦,对了,这扇子好像还是当年你送我的,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来着?”
云燃看着他:“……是你结丹后,你我一道在广陵一带游历。”
沈忆寒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是我在街边看见一个落魄书生卖扇子,画画儿画得不错,你见我多看了两眼,便买了送我的,对吧?”
云燃“嗯”了一声。
沈忆寒:“都过了这么久了,你倒是还记得挺清楚。”
云燃:“扇子上有我留下的防尘避水咒诀。”
沈忆寒一愣,前后翻转了一下那扇面,见上头的美人图仍然墨色鲜明,栩栩如生,恍然大悟道:“……难怪呢,我先前还想,这扇子也不过只是凡物,怎的几百年了,还是崭新崭新?先前还当我什么时候在上面留下了防尘咒,原来是你送我时就弄好了,还是你细心。”
云燃未再回答,只转开了目光,望向下方擂台,淡淡道:“大比要开始了。”
“登阳剑主”?
好家伙,连登阳剑主也没逃过这位“祖师婆婆”的石榴裙下?
登阳剑一脉传承至今,剑主自然不止一位,可以这位“祖师婆婆”的品味——眼前书架上能被她特意作成书册收藏的,无不是这宗的开山祖师,就是那派的立派先人。
他毫不怀疑这位“登阳剑主”,恐怕只会是登阳剑的第一任剑主。
这就奇了。
修习登阳剑不可妄动凡心,需得保持元阳之身,这规矩便是第一任剑主自己定下的,可这位剑主怎么还与一个女魔修有过情史?
难道第一任登阳剑主传剑之时,其实已非元阳之身了?
沈忆寒心中十分好奇,此事若是真的,只怕得是修界数一数二的大八卦了。
忍不住抽了那本书册出来。
历代登阳剑主的画像,他都在登阳峰上,云燃洞府中看过,所以对这第一任登阳剑主长得如何模样,沈忆寒心里也有个底。
若是这“祖师婆婆”画的不是初代登阳剑主,他定然也能一眼看出。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翻开这本书册的第一页,却与青冥真人的那本不同,扉页并非空空荡荡,只记几句如何与其相识的来由,而是夹了一瓣浅红色月季花瓣,这花瓣上不知用了什么法术,万年过去,竟然还柔嫩如初,似刚被摘下一般,色泽鲜妍美丽,旁题了一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再往后翻了一页,竟也不是登阳剑主的的画像,而是夹着一张流金曳洒的红纸,沈忆寒定睛一看,心下更吃惊了几分——
这……竟然是一纸婚书?
婚书上却不再是“祖师婆婆”的笔迹,似乎是个男子的,笔意端稳中又带了些遒劲,沈忆寒一见之下,只觉这笔迹十分眼熟,立刻想起来这不正与昆吾山门那石上用剑刻下“昆吾”二字者,是一样的笔锋字迹么?
婚书写的海誓山盟、情真意挚,沈忆寒一目十行,只看写的是下笔写婚书之人,愿聘一女子为妻,后面落款处两人的名字却不知怎得,被人用黑笔涂了。
墨迹晕染成一团,再看不清两个名字是谁。
沈忆寒心下大奇,又翻到下一页,这次总算是登阳剑主的画像了,只是却与记录那青冥真人相貌的简约小像不同,画像上的男子背负长剑,身形高大,一手在后拉着只女子的手,却并没转过头来,这画像正是以被拉着手的女子视角画就。
画像旁也并无小字,既没记载登阳剑主的修为境界,也没记载他的生辰、灵力属性,整页都干干净净,只有这么一幅画。
又翻了一页,这次的画像却是一男一女练剑,那男子扶着女子的肩臂,正低头看她,目光中情意缱绻,沈忆寒看到这张脸,立时认出这正是云燃洞府中挂着的初代登阳剑主画像上的模样。
他心道:“看来此‘登阳剑主’的确是彼‘登阳剑主’了,瞧着这位‘祖师婆婆’与初代登阳剑主如此情深,两人甚至连婚事也定下了,怎么却从未听说过初代登阳剑主有位道侣?”
“是了……那婚书被划成那副模样,只怕是临到成婚之际,这桩婚事没成,难道是初代登阳剑主发现了这‘祖师婆婆’所习并非正道功法……咦,却也不对,都说上古时期,人族修士之中并不分正邪,鬼道魔道修士也是不会被群起而攻之,喊打喊杀的,那为何这两位前辈的婚事会……”
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又往后翻了几页。
这几页却也不是春|宫图,而是“祖师婆婆”与初代登阳剑主相处的各种场景,其中以两人一同练剑的画像最多。
那画像会动,沈忆寒于剑道一途,虽远不及云燃精深,悟性却并不差,连翻几页,渐渐看出两人所使的剑招一攻一守,一动一静。
剑意也是如此,一个霸道炽烈、一个流静如水,虽然乍看之下似乎完全不同,但偏偏却又处处相互依凭、招招彼此援赖,两人情意缱绻之下,又更似珠联璧合一般。
沈忆寒越看越觉得心惊,暗道:“先前还当这位‘祖师婆婆’只是个修习采补合欢之道的魔修,可只看这些画像中她的剑道造诣,便半点不比如今见过昆吾剑派的诸位剑主、剑君差到哪去。”
“她的剑招剑意,又与初代登阳剑主如此契合,阴阳相济、琴瑟调和,倒好像两人所使之剑,都是依托彼此而生的一般,更可见这两位前辈之间情分,绝非一般。”
沈忆寒又翻了几页,每遇到书页上又是两人练剑画像,他便忍不住多看一会,实在这两人所使剑法太过精深奥妙,他只要稍看一会,便忍不住心神陷入其中,为之目眩神迷。
等翻到最后一页,终于不再是两人练剑相处的画像了,而是祖师婆婆断断续续的笔迹。
这一页下笔忽轻忽重,落笔不稳,似乎书者受了不轻的伤,却很简短,只有两句——
“好,既叫我滚,我滚便是了。”
“我滚了,便再不回来。”
沈忆寒再往后翻,都是空白,脑中已出现了一番爱恨情仇,心道十有八九是这祖师婆婆的风流债,终于被爱人发觉,登阳剑主不能相容,两人之间这才恩断义绝。
沈忆寒将书册放了回去。
他吃到这么个大瓜,替这二位感慨惋惜了片刻,忽然想起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开启密室石门的机关,而不是在这品鉴万余年前修界前辈们的爱恨情仇。
他这才终于再不去看那些书册,而是仔细翻找了起来。
可惜找了半天,都没在书架上发现什么机关。
密室中除了这个书架,还有床榻桌案,梳妆台镜,那床榻四角有柱,柱上有锁链镣铐,这些东西用来做什么,自然可想而知。
沈忆寒又翻过了桌案,梳妆台,只在一个木匣子里发现了两个剑穗,其余的便再一无所获。
他只得转身回了谢小风尸身边去,琢磨起从他怀里摸出来的几样东西,乾坤袋是打不开的,一瓶丹药一瓶药粉,瞧着也和这密室无关,那么便只剩下那个兽皮卷轴了。
沈忆寒拿起那卷轴,想要展开来看,却忽然发现卷轴似被锁住了,打不开。
他一愣,将那卷轴翻转上下打量了一番,果然发觉这东西虽然看似寻常,不蕴灵力,却有被滴血认主过的痕迹,竟然是一件法器。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趴着的谢小风,顿时明白了什么。
沈忆寒略一思忖,便立刻咬破指尖,将一滴血滴到了卷轴上,果然下一刹那,卷轴轻颤几下,继而周身宝光流动——
他感觉到灵台忽一清明,识海中忽然出现了一座微缩的洞府模型,仔细一看,果然正是身处的这座洞府。
与此同时,那禁锢全身灵力的不知名力量,也仿佛在瞬间消弭了。
沈忆寒松了口气,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他心念一动,稍作尝试,果然“吱嘎”一声,那密室的石门随之缓缓打开了。
这处洞府竟然是件可以滴血认主的法宝。
此刻洞府就在沈忆寒识海之中,他才发觉原来这座洞府的机关远不止密室入口的这处石门,还有他方才进来时的那一段曲折漫长的岔道,竟然也是可以更改的。
这洞府原认了谢小风为主,谢小风现下身死,才能再被滴血认主。
此物应当是那位“祖师婆婆”曾经所有,且看其中摆设未变,犹如那位“祖师婆婆”还在其中生活一般,可见谢小风应当也是刚得到它不久。
这洞府能够隔绝灵识、封印他人灵力,嗯……果然是个将人绑进来,先这样……在那样……而对方却叫苦无门,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所在。
即便不绑人进来,“祖师婆婆”在此会情郎,想也十分安全隐蔽,不必担心被仇家追杀。
沈宗主见多识广,立刻便想到,有这种功效的炼器材料只有一种,名叫云水石髓。
这东西是极为珍贵之物,天地孕育所生,虽无灵智,却犹如活物,会自行吐纳日月精华,汇集灵气,仿佛一个天然的聚灵阵,灵识探入其中,也会被其吸纳,如长鲸吞水一般,只管叫旁人的灵力、灵识都有来无回,而且可以任意变幻形貌,融于周遭山水自然。
此物只弹珠大小的一块,便能在拍卖会上竞出天价,以此做成的储物戒指空间极大,还能隔绝旁人灵识探查,“祖师婆婆”竟然弄来了这么大一块,炼作洞府……
若让那些炼器师得知,只怕听着都得肉疼死了。
灵力终于恢复正常,沈忆寒施了个洗涤术,将方才自己在衣裳上留下的“杰作”弄干净了,又将谢小风的尸身处置,没留下任何痕迹。
这魔头夺舍前,毕竟是渡劫期大能,鬼伎俩多得很,只怕这具身体即便没了,也未必就是真死透了,偏偏他又未结婴化神,沈忆寒即便想从根儿上灭了他的元神,也是无从下手。
为今之计,也只能万事小心了。
他在谢小风的储物袋里找到了那个黑漆漆的罐子,然而这罐子似乎却也无法将蛊虫从他身体里吸引出来,他试着催动灵力,想将其逼出,仍是无果,只得作罢,心知这蛊虫只怕还大有门道,一旦种下,不是那么容易能驱除的,否则也不会在梦中折磨云燃许久了。
谢小风说,现世的并非剑道传承,而是他“祖师婆婆”的传承,不知其中会不会有这蛊虫的解法?
他想了想,掩去了本来面目,变回方才那副剑派弟子模样,鸾鸳也重又变作一把紫金软剑。
沈忆寒出了洞府,穿过瀑布的水幕,他经历了一番生死险境,重见天日,外头恰是黎明破晓,晨光熹微,顿时觉得心情大好。
心念一动,一道宝光自瀑布后飞出,落入他掌中,却是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小黑玉——
正是那座洞府。
沈忆寒望向昨日传承现世,剑压传出之地,心下顿时明了——
昨日的剑压,压根不是昆吾十七剑主留下的,而是“祖师婆婆”的剑压。
虽说上古人族修士中,并不区分正邪,但看祖师婆婆的行事做派,只怕也算不得很正派,魔道功法放纵欲望,长久修习下来,必然影响心性,心性变了,又会影响到剑意,她的剑压自然也不会如同登阳剑主的剑道传承现世时那般,刻意收敛戾气和杀意,怕伤及后人了。
这传承现世的热闹……只怕即便自己本不想凑,如今也非凑不可了。
方才云燃寻到此处,大概好友不知怎么觉察到自己遇上了危险,眼下自己脱身出来,该先给他报个平安才好。
沈忆寒正想摸出传讯玉简,却忽然眉心一动——
似乎不用传讯玉简了。
云燃的气息……居然就在前方山林中不远处。
他正想过去,却远远感觉到一股剑意自那方向而起,激的整片山林树木颤动,无数鸟儿在林间枝头上扑簌簌飞起。
这股剑意之中,暗含杀意。
然而还未等这杀意落到实处,下一刻,沈忆寒便感觉到了另一股剑意——
冷寂霸道。
此剑一出,生生压得先前那股剑意瞬间消弥于无形,整座山林中,似乎只剩下了这股剑意,林中的鸟儿也早已飞的一只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