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阴

作品:《拯救清冷师尊

    待沈忆寒渐渐平静下来以后, 种子才飞出了他的识海,回到了云燃眉心那点丹砂之中。


    沈忆寒急喘了两口气,才发觉自己出了一头的细汗。


    时到此刻, 他哪儿还能不明白好友的用意?


    凡人修仙,本就是试图突破法则, 逆天改命,若少了那分一往无前、攀登大道的进取之心,即便天资上佳, 也总会有碰壁的时候, 沈忆寒自己便是最好的例子。


    云燃却与他相反, 这几百年来,他进境神速,方才沈忆寒透过剑道种子,感知云燃这千年来修行所经的心境体悟,自然也感受到了那至关重要的一点进取之心。


    或许说是“一点”,都不算贴切。


    随遇而安、乐天知命如沈宗主, 从前实在未曾领教过如此纯粹坚定、不含分毫杂念的向道之心。


    ……话说得难听点, 就是只狗来了, 感受过这番心境,也会盼着早日修成人形,飞升得道,好做条仙犬。


    可惜沈宗主于修炼了无兴趣, 已非一日之功, 如今他的心气, 的确是连条狗也不如。


    他天□□玩爱闹,爱游戏人间,独独不爱在洞府中冷清寂寥的独自枯坐修炼, 早年因为天资好,人也聪明,稍稍用心,便可取得进境,然而等到了元婴期后,大约是天道有灵,终于发觉诸多经历千难万险、一番苦修才能结婴的修士里,居然混进了一条不甚勤奋、也不甚努力的漏网之鱼,沈忆寒进境愈发困难。


    他并未迎难而上,却反倒是迎难而下了。


    沈宗主贴切的贯彻了“遇到困难睡大觉”这七字真言,很是过了几百年逍遥快活日子,等到了火烧屁股,掐指一算,所余寿元已然不多,才被门中师伯逼着闭了关。


    对这样一个人,又怎能期待他看了旁人有多勤奋,自己便也能生出勤奋之心呢?


    古往今来,无数的故事证明了牛不喝水强按头是没用的,云燃也的确用心良苦,可惜却是对牛弹琴。


    “如何?”云燃问。


    沈忆寒心知他问的是自己心境上可有感悟。


    大约此刻好友想听他回答的,是自己前对从虚度光阴的悔恨和不思进取的羞愧。


    沈忆寒不想骗他,可此刻也终于察觉到,云燃对于他是否能够突破到化神期,似乎有些太过在意了——


    这百年来一直不间断的给琴鸥岛送天材地宝就罢了,如今竟然还不惜剖出剑道种子借他一观。


    分明从前他游手好闲,云燃也从未多说过什么。


    沈忆寒道:“你怎么就这样把剑道种子给我看,我又不是你们昆吾剑派的人,你这样可是违背门规了吧?就不怕……”


    话说一半,又想自己若不说,这事当然不会有人知道,何况昆吾剑派中,只怕也没什么人敢责罚云燃。


    便改口道:“……就不怕我把你的种子吞了?夺了你登阳剑的传承?”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到好友的目光淡淡往他腰下一扫。


    “夺登阳剑传承,需元阳之身。”


    沈忆寒:“……”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他险些脱口反问,你怎知我不是元阳之身?


    好在话到嘴边,忽然想起,当初年少轻狂时,似乎的确曾不止一次嘲笑好友,同情他得打一辈子光棍,做个千八百年不知人事的雏儿。


    那时的沈宗主十分自信,以为自己将来与学了“孤家寡人剑”的好友不同,定会寻得一位风姿绝群的仙子,结成道侣,从此两人恩爱缠绵,比翼双飞。


    万万没想到 ,事不如愿,千年过去,他这没得“孤家寡人剑”传承的,倒也不比云燃强多少,尽管曾经也有过那么一两段故事,最后却都鸡飞蛋打,无果而终。


    此刻若承认自己也还是个老处男,岂非大大丢了面子?


    好在云燃显然是随口一说,并未多提这话茬,沈忆寒自然不答,两人便就此揭了过去。


    云燃道:“待你回去,仔细感受今日体会,于你突破有宜。”


    沈忆寒不愿他再为自己费心,虽然仍无心思钻磨突破之事,也满口答应了。


    云燃却不知是不是瞧出了他的心思,目色微沉。


    他忽地开口道:“……沈濯。”


    沈忆寒被他叫的吓了一跳。


    沈濯是他的本名,忆寒是字,二人相处千年,云燃甚少这样连名带姓唤他大名。


    “怎么了?”


    “你……”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沈忆寒几乎都要以为他不说了,“你可曾想过,你若坐化,我在世间……便再无友人。”


    *


    沈忆寒回去的路上,心中滋味很是复杂。


    他这友人,心中在想什么,嘴上从来不说,连他从前也只能靠猜,今日却是头回听他自己说出来。


    还是那样的话。


    沈忆寒心中有些酸涨,确实挺感动。


    这朋友没白交,他为了一个梦千里迢迢赶来昆吾剑派,也不算枉付了。


    既如此,更不能让那个梦中发生之事成为现实。


    沈忆寒回了客舍,众妙音宗弟子见他回来,都围上来叽叽喳喳问:“宗主,咱们可要回南海了么?”


    “如今昆吾大比结束,你们也出来玩了这许多时日,是该回去了。”沈忆寒道,“我稍后便写信告知陆师伯,请他亲自来接你们回去。”


    “太师伯?!”众弟子闻言纷纷面色大变,“这……如何好劳动他老人家亲自来接我们,宗主,不若还是叫常师叔送咱们回去吧?”


    沈忆寒目光一扫,却连常歌笑的人影也没见到,心道:“这些个小家伙一心贪玩,倒是敢说,若真叫常师弟送他们回去,师弟自己比这些小辈还要不靠谱,只怕半路上,就要七零八落、东一个西一个溜出去玩,这样等回了琴鸥岛,也不知还剩几人,如何叫我放心?”


    如此想着,倒是难得露出了一宗之主的威严道:“不成,必须得你们太师伯亲自来接你们回去,否则谁也不许先走。”


    燕子徐:“那师尊您呢,您不回去么?”


    沈忆寒:“我还有事,得在此处留些时日,待都处理完了便回去。”


    燕子徐想起那日跟随师尊前往青霄峰,听得那位贺公子家逢大变,遭了灭族之祸的事,心道师尊毕竟是他们妙音宗的宗主,恐怕也要等诸门派前来昆吾剑派,共议此事,便没再多问。


    接下来的几日,沈忆寒日日都去登阳峰,从早直留到晚。


    倒不是他非要赖着云燃,实在是不敢放松警惕。


    或许是登阳峰云真人有意收徒的消息放出去了,敬事堂执事一连来了两三日,日日都带着数名前几日在大比上表现优秀的弟子,请云真人择选有无中意的。


    沈忆寒不敢确定除了贺兰庭、谢小风、还有那个严姓三弟子外,梦中云燃是否还有别的徒儿,于是只能凭感觉判断,偏偏人的感觉是最抽象的东西——


    沈宗主放眼望去,只觉得都是些歪瓜裂枣,要么便形迹可疑。


    他挑三拣四,云燃倒也肯给他面子,当着敬事堂执事的面,但凡沈忆寒说了不好的,他便都不再过问。


    这么挑挑拣拣一顿,几日过去,竟没选出一个可堪教授的弟子来。


    倒是那位兢兢业业的敬事堂执事,后来见了沈宗主,同他问好时,笑容十分牵强,还隐约多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沈宗主心大,只当不觉。


    然后谢小风便来了。


    怀里抱着一本剑谱,满脸忐忑拘谨:“师尊今日同长春剑君一齐赏花去了,留我一人在垂秀峰上,师弟愚笨,这本剑谱看得实在有些不明之处,所以冒昧来向云师兄请教。”又转头看沈忆寒一眼,面露迟疑,“沈宗主,此剑谱是师尊门下秘传,可否请您先回避一下?”


    沈忆寒哪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心内冷笑道:“好你个蜘蛛精,等你数日,可算是按捺不住来了吧?”


    他给云燃传音回了句“我没事”。


    这句话刚出去,便发现两人的灵识印记联系居然断了,沈忆寒的那句不太诚实的“我没事”也不知有没有传达出去,只听得远处甬洞中那“咚咚”的声音,更近了几分。


    方才那几名剑派弟子早就跑没影了,岔道口只剩下沈忆寒和常歌笑、瘫坐在地上的贺兰庭三人。


    沈忆寒问常歌笑:“到底是什么东西?”


    常歌笑回答:“虫子。”


    “虫子?”沈忆寒倒吸了口凉气,“……这么大?”


    他真是有些想不通,“祖师婆婆”好好一个花一般的女子,怎么就非得对虫子情有独钟呢?


    常歌笑点了点头,道:“你记得封闭一下嗅觉,那虫子会喷东西。”


    沈忆寒来不及再问喷的是什么了,因为远处甬道中已经有一团黑影疾速靠近了他们。


    黑影足有一人多高,还没看清楚形状,但也隐约可见是个十分不讨人喜欢的形容,沈忆寒觉得这么丑的妖兽,若还用鸾鸳对付,心里有点膈应。


    想了想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张锦帕状的法器,远远扔了过去,锦帕迎风便长,飞到那黑影面前时,恰好把黑影网在了里面,任由黑影如何在里头挣扎,始终破不开这帕状法器的束缚。


    此物也是沈忆寒母亲沈絮当年的法宝。


    沈忆寒外祖父沈老宗主纵横一世,坐化时修为已臻大乘后期,算是妙音宗开宗后最出息的一任宗主,只可惜膝下单薄,唯得沈絮一个女儿,沈絮于音律一道上天资奇高,偏偏却体弱多病,经脉残损,在修行一道上注定走不远。


    沈絮的体弱与父亲有关,沈老宗主心中对这个女儿颇多愧悔怜惜,只恨不能变着法儿的补偿,将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生怕她因修为不济,在外受人欺负,于是便天南海北的搜集了不少法宝给女儿防身。


    这帕子就是其中之一。


    沈忆寒见那丑八怪虫子被帕子包了,看不见本来面目,心下稍安,道:“能不能直接把它闷死在里面?”


    常歌笑:“……”


    常歌笑:“估计不能,总得补一刀。”


    “那你补吧。”沈忆寒如是道,“我没刀。”


    嗯,笛中剑确实不算刀。


    常歌笑懒得戳穿他只是不想被虫子脏了鸾鸳的心思,从头上拔下一根碧玉簪子,掷了过去,那簪子飞得近了,通体泛出一股盈盈的碧光。


    沈忆寒收了帕子,便听得暗处传来“噗嗤”一声,那一团黑影随即倒在角落里不动了,有色泽奇异的粉色液体从那边蔓延过来,一股甜香在山洞中弥漫。


    沈忆寒嫌弃的从地上流过的妖兽血迹旁挪开了两步,道:“好歹也是个乐修,动起手来不是砍就是戳,弄得满地血不拉哈的。”


    常歌笑懒得和师兄争辩到底是谁非让他补这一刀的,上前看了看瘫在地上的贺兰庭,道:“他好像晕过去了。”


    沈忆寒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你就招惹他。”


    “瀛洲贺氏那个小公子呗。”常歌笑回答的轻描淡写,“咋了,他有什么不能招惹的?”


    沈忆寒现在没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迄今为止,贺兰庭好像的确也没有什么罪状,如果他说贺兰庭是个可能会喜欢上自己师尊的死断袖,搞不好还会和他师弟臭味相投。


    沈忆寒道:“总之离开传承后,不要再跟他纠缠,你调戏谁都可以,这个不行。”


    “我才没调戏他。”常歌笑道,“我们是普通朋友。”


    沈忆寒“呵”了一声,算是他对“普通朋友”四个字的回应。


    常歌笑道:“要带他走吗?放他在这里留着,只怕是等死了。”


    沈忆寒犹豫了片刻。


    他觉得贺兰庭应该死不了,不过留着他一个人在这里,搞不好自己和师弟在前面吭哧吭哧找一路,这幻境里的生门却在贺兰庭屁股底下出现了,那便不妙得很。


    “把他带上。”沈忆寒言简意赅道,“你扛着。”


    常歌笑只得屈服于掌门师兄的淫威,将半昏迷的贺兰庭架了起来。


    “咱们真往左边走?咦,你脸怎么那么白?”


    沈忆寒要调动全身灵力压制情蛊,消耗极大,脸色差点,当然是情有可原的。


    “少打听。”


    他一边回答,一边从乾坤袋里摸出了丹药瓶,倒出两三丸来服下。


    没什么感觉。


    又倒了两三丸服下。


    这才感觉疯狂消耗的灵力找补回来了一些。


    沈忆寒掂了掂药瓶子,感觉带在身上的调元丹所剩不多,按他这么个吃法,估计也支撑不了太久。


    不能再拖了,得赶紧找到生门。


    师兄弟两人往前走去,没过几步,沈忆寒忽然感觉脚下猛地一空,身旁常歌笑也同时传来一声惊呼。


    他只感觉身体失重,周遭景物骤变,想要抽出鸾鸳御行,下一刻却好像又落回了地面上。


    眼前不再是那个黑漆漆的山洞了。


    他身置于一处金碧辉煌的华美宫室中,似乎正半靠在一处贵妃榻上,身前俯跪着两个小婢,正一个替他捏肩,一个替他捶腿。


    还有两个在旁边打扇子,十分贴心。


    这宫殿里不知焚着什么香料,很是好闻,叫人昏昏欲睡,沈忆寒感觉自己身上原本灼热的情蛊似乎都消停了些,他伸出五指一看——


    五根玉葱似的纤纤细指,这分明是只女人的手。


    怎么又是幻境?


    这次还干脆给他变性了?


    沈忆寒心下无奈,不抱希望的喊了两声“师弟”,果然四下无人回答,只有那捶腿的小婢费解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两眼,道:“女君可是要找哪位美人侍寝吗?”


    女君?美人?侍寝?


    沈忆寒的脑海空白了片刻。


    ……这听起来好像有点了不得。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什么美人?”


    小婢道:“伺候女君的美人多如牛毛,奴婢也不知道女君今日属意哪位美人来侍寝。”


    沈忆寒心里渐渐有了个猜测:


    这幻境不会是“祖师婆婆”的……


    果然他分明没再张嘴,却听自己又发出了那女子的声音道:“去把前几日新来的那几个带上来。”


    摇扇子的小婢应了一声:“是。”


    放下扇子便出去了。


    很快那小婢带了几个人回来,都是差不多身量的男子,沈忆寒看着这几人的相貌,只觉都十分眼熟,脑海里电光火石,忽然惊觉——


    这几个男子和阿燃洞府中,初代登阳剑主的画像,长得怎么那么像?


    小婢给他递过来一颗水盈盈的紫葡萄,道:“女君,这已经是几位魔尊近两年从人间寻得最像的啦!您瞧瞧还看的过眼吗?”


    沈忆寒听见“自己”道:“嗯,叫他们凑上来些。”


    领着那几名男子进来的小婢道:“没听见女君的话么,还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