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买《安江文集》的都是读书人, 也就没有出现一群人拼命往前挤，争夺书籍的情况。


    大家一个接一个地进去买书，非常有秩序。


    安江书院的书坊在《安江文集》面世这天, 会打开书坊平日里当仓库用的偏房，专门卖这书, 什么书都卖的书坊则正常开着。


    以往，那些读书人买了《安江文集》之后, 可能会去书坊看看，买点别的书, 或者三三两两结伴上山，逛一逛安江书院的外围。


    安江书院的学生读书的地方不让人进去, 但外围有很多地方能逛, 春天的时候, 书院附近的桃树一起开花，更是省城一景。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买到了书的人压根顾不上买别的书或者逛安江书院, 他们随便找了个地方, 就开始翻看手上的《茕独文集》。


    安江书院从来都没有过买《安江文集》送别的书这样的事情……这书太特殊了。


    以前也有买了书就急着看的，但并不多，而且那些人稍稍看一会儿就走了，但今天……


    黎青执眼瞅着身边站着看书的人越来越多……


    “怎么大家都急着看书？这次的《安江文集》这么好看？”朱寻淼很好奇。


    杜永宁更是有点后悔, 他不该为了去黎青执面前显摆，就排在队伍最后面。


    要是他花钱跟前面的人买个排队的位置，现在早就买到书了！


    “我一直很敬佩茕独散人，真想快点看到他的文章。”杜永宁道。


    茕独散人的《沉冤录》他看了，他第一次看这样的书，被书里的故事深深地震撼了, 大晚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也因为这样，他把书里的人的经历记得特别牢，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书里那些人。


    他甚至起过去临湖县，给那些人一些钱的冲动，但因为临近院试，到底没有过去。


    “我也是。”朱寻淼道。


    杜永宁见黎青执不说话，问黎青执：“黎兄你怎么不说话？你不喜欢《沉冤录》？”


    黎青执道：“不，我很喜欢，这书我能倒背如流。”


    杜永宁知道黎青执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冷哼一声：“若我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肯定也能将这书倒背如流！”


    “可惜你没有。”朱寻淼道。


    杜永宁：“……”


    几人聊天的时候，队伍一直在往前走，眼瞅着快要轮到他们了，杜永宁突然问：“黎子霄，你夫人卖的卤鸡卤鸭是哪里来的？”


    杜永宁的声音很轻，但黎青执还是听到了：“是我夫人做了之后从崇城县带来的。”


    杜永宁：“……”


    而这时候，终于轮到了黎青执和朱寻淼。


    朱寻淼道：“给我一百本《安江文集》。”


    那伙计问：“这位公子，你买这么多做什么？”


    朱寻淼道：“我好友的文章刊登在上面，我要多买一些送人。”


    其实一百本他都觉得少了，但再多不好带回去。


    伙计听朱寻淼这么说，又道：“这位公子，这么多书你怕是拿不动。”


    《安江文集》并不厚，随书附赠的《茕独文集》更薄，但加起来两百本书，到底还是不好带的。


    “没事，我雇了人。”朱寻淼道。


    朱寻淼确实雇了人，排队的时候得知这次的《安江文集》里有黎青执的文章，他就花钱雇了一个在附近揽活的挑夫。


    既然朱寻淼是真心想要……那伙计开始给朱寻淼拿书。


    等他好不容易数完把书交给朱寻淼，黎青执就跟着道：“我也要一百本。”


    伙计问：“你怎么也买这么多？”


    黎青执指了指朱寻淼：“我就是他那个有文章刊登在《安江文集》上的好友。”


    他最近认识了很多人，收了很多书，黎青执觉得自己也该送点书。


    原来如此……伙计又开始给黎青执数书。


    而这时，朱寻淼已经把自己买的书放进挑夫的箩筐了。


    伙计终于帮黎青执数好书，就轮到了杜永宁。


    杜永宁问：“《茕独文集》单独卖吗？”


    “这位公子，这书是赠品……”


    “行了，我要两百本！”院试之后，杜永宁打算再办个读书会，跟人一起读《茕独文集》，自然要多准备一点这书！


    之前那《沉冤录》，他就一次买了两百本，到处送人。


    而且……他肯定要买的比黎青执多！


    “公子你怎么也买这么多……”要是都这么买，他们的书要不够卖了！


    “我是跟他一起来的。”杜永宁指了指黎青执，一副我跟他也是好友的样子。


    那伙计只能给杜永宁拿书。


    杜永宁就不用雇挑夫了，他是坐轿子过来的，可以把书放轿子里带走。


    杜永宁买书的时候，朱寻淼已经翻开了《茕独文集》，而他一看……就放不下了。


    黎青执写的八股文确实很好，但他看的时候主要抱着学习的心态，看了一些之后随时能放下，这文章却不同，他一翻开就再也放不下。


    朱寻淼站着不走了。


    黎青执：“……”


    站在附近看书的人越来越多了，好像都在看《茕独文集》？


    他正这么想着，杜永宁也翻开了书……


    书坊附近站着不走的人，又多了一个。


    “好文章！”


    “茕独散人的言语太犀利了！”


    “看他一篇文章，胜读十年书！”


    “茕独散人游历民间，见多了百姓的苦难，他写的文章当真与众不同！”


    “这书，值得好好品读！”


    ……


    翻开了《茕独文集》的人说着话，然后继续往下看……


    黎青执对这几篇文章无比熟悉，并不想看，但他觉得自己还是随大流比较好……他翻看起来，顺便偷偷翻了一下《安江文集》，将上面的内容都记住。


    他的八股文写得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记住的文章多。


    八股文是有格式的，看多了就好写了。


    就像是末世前的人工智能，多给它喂一些画作，它就能画出画来，多给它喂一些文章，它就能用差不多的文风来写一些片段。


    黎青执还比人工智能更加智能，不会出现奇奇怪怪的错误。


    黎青执看书的时候，省城，有很多官员收到了安江书院送去的书。


    张巡抚得知安江书院给他送了书，立刻让人将那书拿来。


    然后他就发现这书竟然有两本。


    《茕独文集》？方山长倒是聪明，另外印了一本书！


    张巡抚翻看起来，琢磨着要把这本书送去京城。


    大齐的院试，是由各省的学政主持的。


    江安省的学政姓程，程学政是个四十多岁的清瘦中年人，他跟张巡抚差不多年纪，但满头黑发皱纹也少，看着最多三十来岁，跟张巡抚站一起，就像是两辈人。


    程学政这段时间，一直在忙院试的事情。


    此刻，他就跟人聊起了这次参加院试的学子：“听说这次参加院试的童生里，有人过目不忘？”


    其他人纷纷道：“我也听说了，那人叫黎子霄，学问很不错。”


    “他的文章还上过《安江文集》。”


    “之前有人说他的文章是别人代笔的，但现在已经澄清了……”


    ……


    程学政笑道：“我在《安江文集》上看到过他写的文章，那文章确实不错，要是院试之时，他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这次院试案首，非他莫属。”


    听程学政这么说，其他人也纷纷赞同。


    也就是这时候，有人来报，说是八月的《安江文集》送来了。


    程学政让人将书送上来，这时，一个在座的官员道：“程大人，我得到消息，这个月的《安江文集》上，又有黎子霄的文章。”


    “那我可要看看。”程学政道。


    程学政对这次参加院试的学子很关注，其实很早就知道黎青执的存在了。


    之前有传言说黎青执找人代笔，他不免失望，但这几天黎青执流传出一些文章来，瞧着字字珠玑，他就觉得之前都是污蔑了，甚至因此对黎青执更为关注。


    书很快就被送上来，结果有两本……程学政一愣：“《茕独文集》？写《沉冤录》的茕独散人的文章？”


    《沉冤录》这书，程学政也是看过的。


    他其实是晋王的人，只是没有绑死在晋王这条船上。


    他选择晋王，纯粹是因为觉得晋王将来能登上皇位，以及……晋王给他的家族，许诺了一些东西。


    可即便他是晋王的人，他也觉得娄家还有严县令做得太过分，看到《沉冤录》之后，他甚至给晋王写信，劝晋王不要对手下太放纵。


    茕独散人让晋王吃了个大亏，但程学政并不厌恶茕独散人。


    现在看到附赠了茕独散人的文集，他率先翻开。


    只是看了没多久，程学政就发火了：“妖言惑众！这文章写的都是什么东西！”


    这茕独散人的文章，在程学政看来，有些大逆不道！


    他看完之后气恼不已，将书扔在一边：“安江书院是何居心？竟然印出这样的书来！”


    程学政周围的人都不敢说话。


    程学政缓了缓，又打开《安江文集》，正好就翻到了黎青执花团锦簇的文章。


    这文章才叫好！


    有茕独散人衬托着，守规矩的黎青执更讨人喜欢了。


    有这样的想法的人，并不止程学政一个，毕竟茕独散人的文章，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


    可与此同时，也有很多人夸赞茕独散人的文章，甚至觉得茕独散人的文章出色至极。


    至于黎青执……黎青执的文章，哪能跟茕独散人比？


    杜永宁看了一篇茕独散人的文章之后，就自愧不如。


    他心中激荡着各种情绪，一抬头见黎青执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上的书，就怒了：“黎兄似乎不喜欢茕独散人的文章？”


    黎青执是不是被茕独散人抢了风头，就不高兴了？


    然而……茕独散人这样的人，又哪里是黎青执比得上的？


    “不，我很喜欢。”黎青执道。


    “那怎么不见黎兄细细品读？”杜永宁问。


    黎青执道：“这几篇文章我已经背了下来，刚才就在细细品味。”


    “这才多久？你就背下来了？”杜永宁不信。


    自称过目不忘的人他遇到过，一次能记下的也就几百字，但茕独散人的文章，每篇都有两三千字。


    黎青执道：“是的，全都背下来了。”


    “我不信！”杜永宁立刻道。要知道他只看完了一篇，当然，这是因为茕独散人的文章实在太好，所以他看得有点慢。


    “那我背给杜兄听？”黎青执提议，他是一点都不介意宣扬一下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的。


    名气大好办事。


    “行，我读一段，你接着往下背。”杜永宁开始翻书，很快就读了一段。


    然后，黎青执顺畅地背了下去。


    杜永宁叫停，念了另一段让黎青执往下背，黎青执依然背得一字不差。


    他有外挂，这又是他自己写的文章，怎么可能背不出来！


    试了好几次，结果黎青执全都会背……杜永宁又一次觉得自己太傻。


    他好好的，为什么要怀疑黎青执？


    他让黎青执开始背书之后，周围的读书人就都看过来了，这会儿这些人都在敬佩黎青执！


    他又帮黎青执扬名了！


    更可气的是……黎青执竟然真的过目不忘！


    黎青执有这样的本事，还有什么干不成的？怪不得他想找黎青执的麻烦会失败！


    杜永宁嫉妒不已，周围人却都在啧啧称奇：“黎兄，早就听说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今天算是见识到了！黎兄你实在厉害！”


    “这几篇文章我还没看完，黎兄竟然就已经背出来了！”


    “黎兄简直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这次院试案首，非黎兄莫属！”


    ……


    他们之前其实对黎青执不怎么服气，现在却心服口服。


    黎青执这样的人，他们比不上，也没必要去比。


    意识到这一点，都没人嫉妒黎青执了！倒是纷纷过来，想跟黎青执说说话，围观一下天才。


    黎青执也愿意跟他们交流……一时间，他身边又聚拢了很多人。


    被人挤出包围圈的杜永宁发现这情况懊恼不已，他冷哼一声，带着自己的轿夫还有一轿子的书离开了。


    黎青执喜欢跟人聊天，也就跟周围人聊了很久，不过有人问他对茕独散人的文章的见解，他就推脱不说了，只说自己虽然背了下来，但并未细细体会，不敢妄言。


    他是一心考科举的，自然了解过江安省那位程学政的性格，在崇文书院的时候，他甚至看了不少程学政的文章。


    程学政肯定不会喜欢茕独散人的文章，他何必跟程学政对着干？


    黎青执一直到中午，才离开安江书院，往家里走去。


    路上，朱寻淼问：“黎兄，我觉得茕独散人的文章很好，但不知道好在哪里，你也有这样的感觉吧？”


    黎青执道：“茕独散人的文章，好在他敢写。”


    说完，他把这几篇文章给朱寻淼解释了一下。


    朱寻淼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又问黎青执：“黎兄，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黎青执道：“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程学政的喜好了？”


    朱寻淼：“……”他还真没想到！


    黎青执道：“当务之急，还是考上秀才。”


    他名气已经不小，却还是个秀才，挺可惜的。


    不过说起来……茕独散人的文章真的很受欢迎，他以后是不是可以多用用这个马甲？


    比如……把五年前盂县发生的种种事情写下来。


    原主一路逃荒，不知道见到了多少惨事，他完全可以写一本《逃荒记》！


    有马甲真的很好，就是他这么干的话，可能会拿不到稿费。


    也可能没人敢出他的书。


    不然……找张巡抚？


    黎青执想了想这件事，很快就不想了。


    今天是中秋佳节，他还是想想过中秋的事情。


    这么想着，黎青执看向朱寻淼：“寻淼，我们去买些月饼？”


    “好。”朱寻淼一口答应。


    现代的月饼都包装得很好，可以放很久，但古代的月饼没有防腐技术不能久放，所以卖月饼的商家，都是现做现卖。


    他们有一些木头的模子，先将面皮的原料填入，再放入馅料，最后用面皮的原料封住，用力一压，一个月饼就做好了。


    月饼做出来之后还要放在蒸架上蒸，等蒸熟就能吃了。


    这时候的月饼馅料种类远比现代少，主要是豆沙馅的，还有芝麻馅肉馅的。


    黎青执不挑馅料，只要能吃就行，就什么都买了点，拿着往回走。


    而这个时候……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看过《安江文集》和《茕独文集》了。


    有人不喜欢茕独散人，但也有人非常喜欢。


    不管怎么样……正如杜永宁所说，这次没什么人讨论黎青执，大家都在讨论茕独散人。


    这也就算了，黎青执还被一些人拿出来跟茕独散人做对比。


    “茕独散人的文章，是有真材实料的，有些文章就不一样了，看着花团锦簇，内里却没什么东西。”


    “我之前觉得黎子霄的文章很好，但茕独散人的文章……简直振聋发聩！”


    “《茕独文集》适合反复读，黎子霄的文章，只适合科举。”


    ……


    黎青执并不知道自己被拿来跟自己做对比了，他回到家中，就招呼金小叶他们吃月饼。


    金小叶忍不住问：“月饼不都是赏月的时候吃的？”


    黎青执问：“你喜欢赏月吗？”


    金小叶摇头，她从小到大见多了月亮，并不觉得月亮有什么稀奇的，也没兴致赏月。


    “你都不喜欢赏月了，为什么还一定要赏月的时候吃月饼？”黎青执说完，把切开的月饼分了她四分之一。


    每种口味的月饼他都切了一个，这样金小叶他们就能每一个都尝到味道，又不至于吃太饱了。


    毕竟他们跟他不一样，没有无底洞一样的胃。


    今天晚上，黎青执是准备赏月的，还准备再吃一顿月饼，但现在可以先吃点，不是吗？


    下午黎青执没出门，一直在陪黎大毛黎二毛玩儿，他还给黎大毛黎二毛讲了一些原主小时候的事情。


    将来有机会，他想去祭拜一下原主的亲人。


    说起来，原主是有亲人在世的，他家里人虽然都死了，但家里的亲戚并没有被牵连。


    原主父亲是独子，原主的爷爷奶奶也早就没了，李家的那些亲人跟原主的关系都很远，但原主的外祖父外祖母很疼爱原主，原主还有好几个舅舅……


    还有原主那个出嫁的大姐，兴许也活着。


    可惜那些人都不在江安省，暂时见不到。


    黎青执回忆了一番原主的父母亲人，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亲人。


    他父母只有他一个孩子，对他非常疼爱。


    可惜当末世来临，他们都死了。


    他们在去世前给他打电话，说的最后的话，就是让他好好活着。


    要是他父母知道他一直活着，还有妻有子，一定会很高兴。


    这么想着，黎青执抱住金小叶亲了一口……


    这个晚上，黎青执跟金小叶好好温存了一番。


    金小叶挺无奈的，别人参加院试之前，都是不近女色的，黎青执倒好，天天缠着她不放！


    她都担心黎青执的身体出问题！


    不是说这事儿做多了，男人的身体会被掏空么？黎青执本来身体就不好，要是再被掏空……


    等等，黎青执的身体真的不好？


    她怎么觉得黎青执力气越来越大了？黎青执身上的肉还特别硬！


    金小叶的审美跟庙前村的其他人差不多，喜欢高大健壮的男人。


    黎青执如今这样子……反正她是越来越喜欢了！


    这个中秋，黎青执过得很愉快，至少比去年的中秋要愉快很多。


    那次他断了胳膊！


    不过在省城，也有很多人的中秋过得不那么好。


    他们没有亲人在身边，少不得心生思念。


    还有就是……茕独散人的文章争议很大，甚至有几个读书人因为意见不同打了起来……


    这几人的中秋，是在医馆过的！


    黎青执第二天得知此事，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也是这天，省城关于茕独散人的文章的讨论更多了。


    一些来参加院试的童生，甚至都顾不上院试了，一直在跟人说这文章。


    也挺好的，转移注意力之后，他们就不焦虑了！


    科举对读书人来说太重要了，黎青执之前跟其他童生交往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有些人特别焦虑。


    省城到处都有人在讨论茕独散人，但黎青执没去讨论，而是窝在家里看书。


    大部分人不觉得这有什么，杜永宁却不同，他觉得黎青执会这样，是因为被茕独散人比了下去之后不开心，以至于不想出门！


    他心里又高兴起来，然后反复跟身边人说茕独散人的文章多好，其他人完全比不上。


    尤其是黎青执，他连茕独散人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