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生子的鹤清】


    夕阳斜进院落, 小茶几上燃着一炉香，袅袅的轻烟飘出来，四周都没有苍蝇靠近。


    一片石榴叶被风吹落, 摇晃着掉到小孩的额头, 睡熟的小孩慢悠悠醒了。


    他从躺椅上坐起来, 树叶从额头掉落,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 唇角还残留着口水的痕迹。


    忽然空气飘来熟悉的香甜，小孩立刻清醒了，他利落从躺椅滑下来，穿上小拖鞋, 哒哒哒跑出院子。


    晏秋霜端着一碗薄荷绿豆汤出来, 瞧见晏鹤清甩圆了小短腿，她拔高音量嘱咐，“跑慢点别摔着。”


    “知道啦！”晏鹤清刹住脚回头回了一声, 然后跑慢了点。


    跑过头顶挂满被子衣服的胡同, 一道身影在巷口的夕阳里逐渐清晰。


    “爸爸！”晏鹤清开心着冲向秦历, 熟练跳上他身上。


    “宝贝！”秦历弯腰接住晏鹤清, 他下巴还沾有粉笔灰，晏鹤清伸出白胖的手帮他擦掉。


    “谢谢宝贝。”镜片下，秦历眼里满是笑意，抱着晏鹤清往家走，“今天想爸爸了吗？”


    “没有！”


    “油炸小蛋糕呢？”


    “想！”晏鹤清声音清脆。


    秦历笑得更乐了, 他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故意轻扎着晏鹤清脸蛋，“不想爸爸用胡子惩罚你。”


    晏鹤清嘻嘻笑着躲避秦历的攻击，父子俩就这样简单玩闹着, 一路走回了家。


    远远就听见父子俩的笑声，晏秋霜笑着回厨房，端出菜到院子。


    今天30多度，屋里热得像蒸笼，在院子里吃饭凉快。


    一盘炒蔬菜，一盘地三鲜，一碗红烧肉，还有一碟凉拌藕片，这就是一家三口的晚饭。


    晏鹤清知道吃饭才能快快长高，他虽然嘴馋，吃完一个小蛋糕还是不吃了，乖乖坐到他专属的小板凳，“我要吃饭！”


    他的碗尺寸要小一些，晏秋霜装了满满的米饭给他，晏秋霜和秦历聊着事，晏鹤清就乖乖自己吃饭，一口肉一口菜。


    “学校真同意收清清了？”晏秋霜惊喜不已。


    秦历点头，“5岁念一年级是小了点，不过我朋友说他班上也收了一个5岁的小男孩，只要成绩跟得上，完全没问题。”


    晏秋霜完全不担心，“清清那么聪明，我相信他能行。”


    “我也这么想。”秦历温柔看着她，“清清上小学了，以后我来接送，你也能专注忙你事业了。”


    晏秋霜在首都大剧院上班，她夹了一块红烧肉给晏鹤清，眉眼弯弯，“清清要上学了，会认识更多小朋友，开不开心？”


    晏鹤清念了一年幼儿园，但他不爱和那里的小男孩玩，他们尿床又爱哭，听到新学校有更多小朋友，他好奇问：“他们尿床吗？”


    晏秋霜想了想，“应该不会吧？”


    晏鹤清又问：“他们会哭吗？”


    晏秋霜还真被难住了，她和秦历使眼色，秦历也没经验，他是高中历史老师，学生都是快成年了。


    秦历放下筷子，用了晏秋霜的回答，“应该不会吧？”


    晏鹤清就开始期待了。


    去学校报道的前一夜，晏秋霜讲完故事以为他睡着了，就给他盖好被子，留了台灯，轻轻关门回房间了。


    晏鹤清悄悄睁开一只眼，等了几分钟，确定晏秋霜不会来了，他立即掀开被子下床，踮着脚小心翼翼去书桌。


    书桌上放着他的奥特曼新书包。


    晏鹤清拉开书包链，检查了铅笔、橡皮、格子本都带齐了，他才放心拉好书包链，回床睡觉了。


    新的小朋友！


    晏鹤清梦里都在期待。


    第二天，秦历推出他新买的单车，抱晏鹤清坐上后座，父子俩动作一致和晏秋霜道别，就踏着朝阳去学校了。


    一小就在一中隔壁。


    秦历请了两节课的假办好晏鹤清的入学手续，就把晏鹤清交给了他朋友，也就是晏鹤清的班主任，一个很爱笑的男老师。


    班主任带着晏鹤清去了班级，唧唧喳喳的教室就安静了，无数双眼睛好奇望向晏鹤清。


    班里基本都是7岁以上的学生，班主任担心晏鹤清害怕，低头看晏鹤清，却看见他礼貌地笑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


    班主任喜欢极了，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你和沈淮予坐一桌可以吗？”


    他指着中间第一排单独坐着的小男孩，“他和你一样是5岁。”


    晏鹤清看向沈淮予，干干净净的，他点头，“可以！”


    晏鹤清就这样和沈淮予一路同桌到初三。


    高一他进了一中，沈淮予家里出事，去了免全部学杂费的二中。


    开学前一天，晏鹤清请沈淮予去电玩城玩。


    玩游戏适合情绪释放。


    晏鹤清花了一半存的压岁钱，换了大一桶游戏币。


    虽是第一次来电玩城，两人脑子聪明，看了规则就能上手，没多会儿便赢得一大堆兑换券。


    他俩又生得好，电玩城里不少人注意到他们。


    楚子钰也注意到了，不过从他视角，只看到了晏鹤清的脸。


    “一副乖学生的模样，玩游戏还挺厉害。”楚子钰嘟囔着。


    “谁。”手机里传来陆凛的声音。


    楚子钰从摩托下来，又看了一眼晏鹤清，“没谁，一个好学生，长得跟漫画似的。”


    他讲着电话跑出电玩城，“你和老谢等着我，我马上过来！”


    然后第二天，楚子钰在新班级又见到了那个漫画好学生。


    陆凛在看书，他戳了戳陆凛手臂，“快看，就是他！”


    陆凛没抬头，“不看。”


    “……”楚子钰无趣地倒了一把巧克力豆，对这个全是好学生的班级绝望了，趴回桌上睡觉。


    一道身影从旁走过，风里掺上了淡淡的清香味。


    陆凛眼皮微动。


    梅香？


    然后那抹梅香坐到了他后面，他听到有男生在问：“我叫葛同源，同学你怎么称呼？”


    旋即是一道清冽干净的声音。


    “你好，我叫晏鹤清。”


    海晏河清？


    陆凛翻书的动作稍顿，过两秒才继续翻动。


    楚子钰却又复活了，他从书包掏出一大把零食，起身反向坐着，噼里啪啦堆到晏鹤清和葛同源的桌上。


    “嘿嘿，我叫楚子钰，看看有没有你们喜欢的零食，随便拿！”


    “谢谢。”陆凛又听到那道干净的声音，他看书速度慢下来。


    只是晏鹤清再没说话，楚子钰和葛同源同是话痨，他们一相逢，别人别想插话。


    陆凛听了一会儿，突然回头，准确看向晏鹤清。


    先看到了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像狐狸的眼睛一样漂亮。


    晏鹤清礼貌听着楚子钰和葛同源聊天，冷不定感受到注视，他侧过脸，前排的男生就回头了，只看到蓬松的后脑勺。


    “楚子钰，上课了。”


    他听到男生喊楚子钰。


    楚子钰意犹未尽，一边回头一边说：“下课再聊！”


    上课铃响了，高一二班的班主任走进教室，她上了讲台，环视一圈台下，微笑说：“各位同学收拾好书包去走廊排队，第一个月咱们先按身高选座位，每周轮换一次，第二个月开始按成绩选座。”


    楚子钰啧了声摇头，扭头和陆凛说：“阿凛，下个月我们就要永别了。”


    陆凛没搭理他。


    按身高，陆凛排在队伍最后，晏鹤清倒数第三，陆凛光明正大看着他背影。


    少年身姿挺拔，露出的一小截后脖颈，白得晃眼。


    陆凛就这么看着，队伍离教室越来越近，轮到晏鹤清，教室里位置已经不多了，只靠窗第一排有个空位，同桌是一个女生。


    然后是第二组倒第二，楚子钰旁边有个位置，以及楚子钰前排有个空位，同桌的也是个女生。


    晏鹤清走进教室，明显有小小的惊呼声。


    刚才教室里喧闹，大部分人没注意到晏鹤清，现在班里井然有序，他轻易就吸引了所有目光。


    晏鹤清知道楚子钰和陆凛关系不错，他无所谓同桌是谁，提着书包就坐到了楚子钰前面的位置，同桌的女生眼里有着明显的惊喜。


    座位就调换了。


    这次是晏鹤清在前，陆凛在后。


    晏鹤清很敏锐，他能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不是普通的看，只是没有影响到他，便没在意。


    下午放学回到家，晏秋霜和秦历都还没回来，晏鹤清先煮上饭去做作业，他写了一半，秦历先回来了。


    为了庆祝晏鹤清高一开学，秦历下班后特地去市场挑了一只老鸭子，今天给晏鹤清炖老鸭汤，等晏鹤清写完作业，厨房里飘出浓郁的老鸭汤香味，晏鹤清馋了，没先收拾课本就跑去厨房，“爸，我去接妈！”


    秦历抬手看手表，这个时间晏秋霜应该快到家了，他先舀了勺汤，吹了吹喂给晏鹤清，“尝尝盐味。”


    晏鹤清喝了口，酸酸的特别开胃，他竖起大拇指，“咸淡适宜，完美靓汤！”


    秦历工作一天的疲惫一扫而光，他收回勺子，“那就不加了，快去接你妈，再拍个黄瓜就开饭。”


    晏鹤清应了声，没换鞋，趿拉着人字拖就出去了，到院子推出那辆小时候载过他上学的单车，骑着窜出了院子。


    傍晚的风没了白天的燥热，吹起少年白净的衣衫和黑发，他一路骑过长长的湖上桥，远远看见了晏秋霜在挑西瓜。


    晏秋霜挑西瓜从未失过手，她挑了个大西瓜，没要老板切，要带回家泡会儿冰水再切。


    现在二维码付款普及了，晏秋霜还是随身会携带现金，她付现金给老奶奶，接过袋子回头，就看见笑容灿烂晏鹤清停在旁边，一脚踩踏板，一只长腿支地等她。


    晏秋霜熟练递西瓜给晏鹤清放车篮，她则提着裙子侧身坐上单车。


    等她坐稳，晏鹤清就出发了。


    “抓紧我！”


    晏秋霜嘴上说着，“你妈多大人了，还能摔下去吗？”手却拉住晏鹤清的衬衫。


    “对了妈，你身上总是带现金，是担心碰到老人，他们收不到电子支付的钱吗？”晏鹤清声音随着风飘来。


    晏秋霜瞧见晏鹤清衣角沾了点灰儿，她凑近轻拍着，“对，以后你身上也带点现金，有些老人是用子女的二维码，不一定能收到钱。”


    晏鹤清点头，“记住了。”


    “今天去新学校还适应吗？”晏秋霜拍掉灰，歪头看晏鹤清，她不担心晏鹤清处理不好同学关系，但是一部分青春期男生脾气大，晏鹤清品学兼优受女生欢迎，总有嫉妒他的男生。


    初中就有男生找过晏鹤清麻烦。


    “适应。”


    “同学呢，相处愉快吗？”


    晏鹤清脑海突然浮起陆凛，他弯唇，“愉快啊，他们都很友好。”


    说着话，他就转进了胡同。


    还没到家，已经闻到老鸭汤浓郁的香味。


    晏鹤清踩单车更卖力了。


    ……


    第二天，晏秋霜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起因是高二一个女生中午喊晏鹤清出去，下午放学，晏鹤清就被一帮男生拉到了学校对面的小公园。


    “卧槽，晏鹤清被人叫走了！”


    陆凛刚取出单车，楚子钰就拿着手机鬼叫，“什么垃圾啊，追不到女生就去找别人麻烦！”


    楚子钰刚想说喊谢昀杰去帮个场子，猛然瞥到陆凛，到嘴的话拐个弯变成了，“我们去找教导主任吧！”


    谢昀杰挑眉，“晏鹤清是？”


    “我的新朋友！”楚子钰拔脚就要去教导处。


    陆凛突然开口，“在哪儿。”


    楚子钰没反应过来，“什么在哪儿？”


    “那群人。”


    “哦，学校对面的小公园，约架好地——”


    楚子钰没说完，陆凛就架好单车，抬脚走了，“你们先走，别告诉教导主任。”


    楚子钰瞪大眼睛，惊奇道：“阿凛那么讨厌晏鹤清吗？竟然见死不救！”


    谢昀杰却若有所思，“晏鹤清是女生？”


    “屁！”楚子钰翻白眼，“正儿八经纯爷们。”


    谢昀杰突然吹了个口哨，骑着车就走，“走了，我刚买了盘游戏，今天去我家玩。”


    楚子钰赶快踩着踏板追上，“老谢你怎么也这么不够意思啊！我不管，我要去帮晏鹤清。”


    谢昀杰嫌弃看他一眼，终于大发慈悲告诉他，“少操心，有人帮。”


    “谁啊？”楚子钰不解，“葛同源吗？他那小身板去挨打还差不多。”


    “……”谢昀杰无语吐出两个字，“阿凛。”


    不让通知教导主任还转不过弯吗！他凛哥是要去英雄救美男，耍帅了。


    *


    小花园的偏僻角落，晏鹤清判断了一下双方实力。


    他一个人，对方五个人，他单薄，对方都大块头。


    赢是不可能了。


    跑也跑不掉。


    他微微眯眼，选中了主要来找他麻烦的青春痘男。


    他专打一个，他挨打，对方也别想全身而退。


    有人挥拳上来了，晏鹤清也握拳击向青春痘男，同时两声惨叫。


    一个是青春痘男，另一个却不是晏鹤清，挥拳揍晏鹤清的男生捂着腹部，嚎叫着在地上翻滚。


    陆凛踢完飞脚，将书包丢到地上，不紧不慢揉着手腕，黑眸一一扫过剩下的三人。


    陆凛突然出现，晏鹤清眼里的诧异稍纵即逝，随即浮现浅浅的笑意，不再看陆凛，专心致志揍青春痘男。


    剩下三人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冲向陆凛。


    ……


    很快结束了。


    那五人乖乖认错，陆凛捡起书包，拍拍灰尘，拉着晏鹤清走了。


    放学过去一段时间了，热闹的校门口早已沉寂，晏鹤清去买了两杯冰咖啡，递一杯给陆凛，两人顺着人行道慢慢走回家。


    “陆凛，你为什么老看我？”


    落日夕阳笼罩在并肩的两人身上，拉长了两人的影子。


    陆凛喝了口咖啡，冰凉中带着苦味，又有一丝丝甜意，“那你呢，怎么知道我老看你？”


    人行道上，两道影子渐渐重叠，晏鹤清也喝了一口咖啡。


    片刻，他笑着回——


    “当然是，我也在看你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