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清晏


    天气炎热，温宜公主过生儿的时候，皇帝及后宫众人早已搬到了圆明园避暑。


    虽是家宴，但因为有王公贵族，后宫众人普遍都穿了吉服。


    苏秦今日打扮不似皇帝爱妾，倒像是世家清雅贵女。


    一身香妃色高领吉服，头上小旗头本身并不华丽，右边簪点翠嵌珠宝花篮钿花和紫色大花两朵，左边只是一支金凤步摇 。


    额间金嵌珠宝圆花，上面布满各色小宝石，中间一颗大红宝石尤其耀眼。


    耳上蝴蝶白玉串红玛瑙的小巧耳坠子，手腕上子上一对青玉龙形镯。


    这一身下来，清雅又高贵，和低调毫不沾边。


    若是不说，还以为是什么得宠的公主。


    苏秦对白薇的手艺很满意:这就是今天本贵人的战服了。


    穿上战服，才好看戏啊。


    苏秦眼睛看着歌舞，心里还是细细观察了众人的座次。


    华妃虽然已经是华嫔了，但是座位仍旧还是和以前的一样的尊位，离帝后主位最近，赫然在皇上右手边第一位。


    第一排华嫔、端妃、齐妃、敬嫔，一水的潜邸旧人。


    第二排就只有曹贵人，惠贵人，苏秦和莞常在，基本是后宫新贵。


    倒显得曹贵人，位份实在太低，混了这么多年，身为今天的主角，竟然还要和新贵坐一排。


    至于没那么受宠的富察贵人和欣常在，只能在皇后左手边的王公贵族及亲眷的后面了。


    王公贵族这边儿，关系亲近的、或者想要亲近的，都来了。


    尤其是，皇帝亲政以来，视作臂膀，着意笼络的敦亲王。


    毕竟以后战时，还要指望着。


    他的座位是皇后左手边第一排第一位，听说是个宠妻狂魔。


    接着就是恒亲王，看着也是略有年纪，满脸横肉的，身边侧福晋倒是花容月貌。


    果郡王和慎贝勒的座位当然也备了，但是眼下还不是果郡王的出现时间。


    待会甄嬛惊鸿舞的时候，他自然会来看小嫂子的。


    苏秦恶趣味的想，这也就是纯元死的早了点，年纪又差别太多。


    不然，小叔子爱上嫂子的戏码又要上演。


    但按照纯元的作风，应是不会给果郡王好脸的。


    在她勾引妹夫的时候，已经是直指目标了。


    老十七算什么？他与大位太过遥远，胤禛，才是家族期待所在。


    可怜我们皇上只觉得自己天潢贵胄，魅力无穷。


    这世间的完美的女子，本该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怎会是蓄意接近呢，那种情况，不存在的。


    宴会中央，舞姬们随着音乐，奋力的扭着腰肢，争取能给一些人留下印象。


    几场歌舞几场过后，齐妃注意到惠贵人的簪子，很是嫉妒。


    因为是太后见眉庄有孕，特意赏下的和合二仙如意簪，取多子多福之意，就这个话题，华嫔嫉妒了一瞬就撂开手了。


    曹贵人倒是句句话都落不下，跟打了鸡血似的。


    苏秦吃着手边白果剥好的葡萄，听曹贵人在那里铺垫，说什么“太后好期待这一胎，嫔妾也想知道是多俊的一个阿哥呢”。


    苏秦心里实在忍不住腓腹，这般做作的长音儿，怕不是曾经跟自己一个演艺学校的吧。


    要小心，这可是一个会对旧主下狠手的女人啊。


    端妃不过来走了个过场。


    完成了给温宜送项圈，和看一眼莞常在，两项任务。


    完事儿之后就眼不见心不烦的出门了，毫无留恋。


    曹贵人稳坐钓鱼台，很有耐心。


    直到莞常在和流朱回来，才缓缓起身。


    说自己身无长物只好打了珠络，送给每一位姐妹，以求不参加游戏，但能做游戏的行令。


    游戏不如就所有姐妹把才艺写在纸条上好抓阄，抓到什么就随机表演什么，皇帝自然没有不允。


    苏秦看曹贵人有备而来，不敢得罪皇后。


    所以给皇后抽的纸条，正好就是给小寿星写个“寿”字。


    呵呵，这后宫又有谁不知道帝后二人均是书法高手？可真是会抽，要什么，来什么。


    皇后刚写完，曹贵人就迫不及待的又抽了纸条。


    说是柔贵人抽中了“惊鸿舞”，又展示给众人看，以示自己没有作弊。


    现场没有一个敢出来问问，是哪个二傻子写的这种地狱级难度的舞蹈给别人挖坑。


    但死道友不死贫道，这可不有热闹看了么。


    苏秦就知道，这大坑，不是挖给自己的就是挖给甄嬛的，看来华嫔眼下更恨自己。


    周宁海一死，她如断臂膀。


    周宁海也确实是个好奴才，听说他那双腿就是为了救华妃才瘸的。


    进了慎刑司，什么都没吐露，就咬舌自尽了。


    从这个角度，华嫔身边确实是高压底下出忠仆。


    除了曹贵人这条毒蛇。


    苏秦怎么能让她抢了先手？不等曹贵人开始捧杀，就已经站起来了。


    “嫔妾自然是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曹姐姐不必着急，让嫔妾说完。”


    见曹贵人刚要张嘴，苏秦赶紧把她的话头堵住，华嫔暗暗瞪了一眼曹贵人。


    “众位自然也是知道，嫔妾能有幸侍奉皇上于身侧。全赖选秀那日，皇上和太后的青眼。


    可是嫔妾本身也和曹姐姐一样，身无长物，唯有歌喉尚拿得出手。


    倒是不如那个胆敢写《惊鸿舞》的姐妹，刚才嫔妾的纸条也只是唱《金缕衣》一首。


    惊鸿舞，嫔妾是绝对不会的。


    不但未曾学过，而且府县闭塞，嫔妾听都没有听过。


    曹姐姐刚才说此是家宴不必拘谨，既然妹妹实在不会惊鸿舞，不如浅唱一首金缕衣，也添些趣味，如何？”


    曹贵人看苏秦这样说，觉得不好不给台阶。


    但是脑瓜子一转，计上心来。抓一个，倒不如抓一双！


    “柔妹妹既然如此说来，姐姐又怎有异议，只是……这惊鸿舞本是由梅妃所创，纯元皇后酷爱舞蹈，苦心孤诣加以修改，曾经一舞动天下。


    从此无论宫中民间都风靡一时，有井水处便有女子演《惊鸿舞》。


    妹妹家世如此，所住又偏僻，没听过惊鸿舞也是寻常。但其他世家贵女……不可能不会惊鸿舞吧”。


    曹贵人说完话音一转，“既然已经抽到了，众人又兴致极高，不若我点个将吧。


    若说这翩若惊鸿宛若惊鸿的身姿，非莞常在莫属。柔妹妹和莞妹妹姐妹情深，莫不如就替了柔妹妹。就请莞妹妹做惊鸿舞，柔妹妹唱惊鸿曲，双姝合璧，岂不妙哉！”


    “唱歌也就罢了，可莞常在年纪轻轻，如何舞的了惊鸿舞，曹贵人可真会强人所难”，欣贵人道。


    华妃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曹贵人是想让这二人同时丢丑，赶紧道，“不能舞就算了，纯元皇后的舞，也是随便哪个人，能舞的出的？”


    齐妃幸灾乐祸的道出华嫔在激将，若是不演呢，扫了众人的兴致，若是演呢，又有东施效颦，对纯元皇后不敬之嫌。


    帝后二人还未发话，敦亲王下场了，“臣弟听闻，皇上新得的贵人都才貌双全，没想到现在连跳个舞都不会，可见传言有虚。


    如此这般，怎配侍奉于君侧？”


    这时候恒亲王也在一旁拱火，“看来皇上看错了人，办了一次大选，竟然没有选中几个有才有艺的。”


    敦亲王又说，“皇上的后宫看着都赏心悦目的，不成想。


    一个才貌双全的都没有，这倒是显得皇上，以貌取人。”


    这话一说完，殿里空气都安静了，皇后看皇帝脸色阴沉，说道，“惊鸿舞难以学习，换个舞吧。”


    皇帝眼神不愉，“宫中许久不演惊鸿舞，朕今日倒想看看。


    柔贵人，莞常在，你们随意一合即可。”


    皇帝定定的看着两人，言语间不容置疑。


    正在甄嬛骑虎难下之际，苏秦给她使了一个口型，叫她放心。


    甄嬛看懂了，立刻镇定下来。


    “皇上容禀，嫔妾见后宫众姐妹都欲展示 ，本不想太出风头，因此只言唱首歌便罢了。


    但如今见敦亲王言语中取笑嫔妾等人，空有美貌，无有才艺，不配侍奉君侧。


    嫔妾不才，不想叫敦亲王误会陛下，也想替后宫姐妹和嫔妾洗清污名。


    请容许嫔妾变更所展示的才艺。


    只不过，容嫔妾卖个关子，先不说是什么。”


    恒亲王哼了一声以示不屑，“就让本王看看，到底是污名，还是确有此事。”


    这时白薇着人推了紫檀木架上来，众人定睛一看，是一副刺绣白梅图。


    敦亲王开口，“我当是什么呢，不过是一副刺绣罢了，就算柔贵人绣的再出色，还能比内务府绣衣坊的掌事绣的好？”


    皇后自然不想看柔贵人出风头，但是也不想皇上丢脸，因此反而向着苏秦，“敦亲王不必着急，想必这幅刺绣另有乾坤。


    况且，单论这幅冬日白梅图来看，已经是惊为天人了。


    绣衣坊掌事最善苏绣，但只怕就是她，也未必有这番好手艺。


    柔贵人，真是深藏不露啊。”


    “多谢皇后娘娘夸奖，娘娘果然慧眼识珠。


    各位请看，这是一面双面绣，一会儿，我就是在这双面白梅上继续刺绣。


    为防止各位看不清楚，把正面反面，绕场一圈，以示公正”，说完就示意白薇。


    华妃不屑一顾，“柔贵人可真是会卖关子。


    这会儿这般张扬，一会儿可不要丢了咱们皇上的脸面才好。”


    苏秦柔柔一笑，不以为意。


    等白薇指挥金平、金立两个托着刺绣绕场一周，众人近看才真正看清楚。


    这绣工确实是顶级的，怕是柔贵人的家里本来是要培养她进宫中绣衣坊的吧。


    皇帝知道柔贵人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也细看刺绣:


    绣面大部分被梅花占尽，苍古清秀，蜿蜒曲折的枝干上，不过数朵梅花，亭亭玉立，白花绿萼，正是白梅。


    花瓣润滑，像是冰凝结成的玉雕，清澈透明。


    皇帝从未见过这样精妙的绣工，已经暗暗赞许，有没有才不说，这艺，是有的。


    这时甄嬛也换好了广袖玫红舞裙来到殿上，眉庄自请为二人以琴声伴奏。


    皇帝为了助兴，命人抬出“长相思”的琴给眉庄。


    琴声一起，甄嬛就随着翩翩起舞。


    她的腰肢随着节奏缓缓律动，长袖上下翻腾。


    如云霞缤纷，如梅花飘落，确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眉庄手拨琴弦，节奏节节攀起。


    她的清淼琴音之中好像有一位淑女，淑女的体态摇曳飘忽，像惊飞的大雁。


    又婉曲轻柔，像是水中的游龙。


    比秋菊华丽，比茂松繁盛，面容姣好如朝霞，心性纯洁如芙蓉。


    就用这把长相思，把外面的所有情韵丝丝，都带进了九州清晏，汩汩韵味，让人沉迷。


    众人在沉醉间，看向绣架。


    绣架正对着帝后，靠着敦亲王这一边。


    苏秦站在紫檀木架侧面，合着眉庄的琴声，纤纤玉手，从容不迫，上下翻飞，竟然像是在用刺绣舞蹈一样。


    她站在场中间，神情放松，毫不怯场，好似不是在绣花，而是在弹奏外邦的乐器，竖琴。


    琴声悠扬。


    就在莞常在已经跳完之前学习的动作，感觉此时舞姿已经无以为继的时候。


    果郡王的笛音从殿外飘进来，他吹着“长相忆”一进来，眉庄就跟着变调。


    把惊鸿舞吹得洒脱不羁，曲子音调跟着低沉柔缓，更具浑厚。


    莞常在见曲风变，她舞也跟着变。此时跳的已经不是纯元的惊鸿舞，而是而是莞常在的新舞了。


    这一切对苏秦毫无影响，她的刺绣已经快要完成。


    帝后和在座众人，也终于看清，这正面的刺绣花朵已经大变样。


    白色梅花好似已经消失了，变成三朵青白，花蕊均变成淡黄色。剩下几朵，淡红，亮红，深红，绿色，各不相同，花蕊颜色亦有缤纷变化。


    此时音乐也进入尾声，苏秦配合着加快速度，完成了最后一针。


    琴声笛声一停，她就笑容浅浅，走到莞常在旁边。


    待敦亲王又想找茬的时候，他的福晋拉住他，冲他摇头。


    他这才作罢。


    曹贵人说道，“想必莞妹妹这舞姿，也不逊当年的纯元皇后吧。”


    皇后看曹贵人几次三番提起姐姐，皇帝面上已经不好看，“本宫记得，纯元皇后跳惊鸿舞名震京城的时候，连华嫔都尚未入府，更何况是你了。


    你又怎知纯元皇后的舞姿如何了，既然如此，又怎么把莞常在的舞姿，与之相较呢？”


    曹贵人见皇后脸上郁郁，只得糯糯，“是嫔妾冒失了。”


    皇后懒得再搭理曹贵人，转头看向苏秦。


    “好了，舞也跳完了。


    柔贵人卖了半天关子了，也揭开谜底，让大家看看你的刺绣，有何乾坤吧？”


    “嫔妾遵命”。


    说着，就把紫檀木架，转到了背面，众人一看:


    正面的白梅刚才已经绣的五颜六色，背面的花朵颜色，竟然纹丝不动。


    苏秦本来绣的是双面绣。


    这双面绣难就难在针法上，等闲刺绣的背面，针脚不乱已是不易。


    双面绣的背面，也要和正面一模一样，就像镜子的两面，针法繁复，得来不易，也因此起名，“双面绣”。


    但是双面绣，正反两面，不管是纹样，还是颜色，都只能秀出一种颜色才对，可这白梅，正反两面面，竟然双面，异色！


    冬日白梅，背面白梅点点，正面已如同新梅一样，绿、粉、暗红、竞相绽放。


    简直独具匠心，巧夺天工！


    皇帝笑问，“这绣法可有名字？”


    “回皇上，嫔妾正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潜心钻研，才有此得，因而取名，‘双面异色绣’。”


    “皇上，这刺绣实属难得，正是因为柔贵人才能问世的，不如就如她所言叫这个名字吧，这白梅图，也搬去绣衣坊，要她们也看看是不是能钻研的出来。”


    皇后这是想让人觉得，自己这手绣工，别人也能替代？


    “禀皇后娘娘，这白梅图就是从绣坊搬过来的。


    嫔妾在钻研的时候曾拿小样给掌事，掌事言，实在看不出如何出针。


    便恳请嫔妾绣一副大图好研究。


    这也正是嫔妾今日能把图拿来献丑的缘由了。


    不然，匆忙之中，可来不及绣完整幅白梅。”苏秦言笑晏晏，柔声解释。


    皇上高兴的连连点头，“看来我朝刺绣技艺又有进益，这是好事。


    你们三个都很好，落座吧。”


    皇帝眼看着心情大好，也有闲情关注功臣之一果郡王了。


    “老十七，也快坐下，你可是来迟了啊，该自罚三杯。”


    “皇上，臣弟确实来晚了，至于这酒嘛，刚才配合了三位后宫新贵，是不是可以将功折罪呢？”


    “哈哈，就你油滑。好，朕就放你一马。”


    苏秦任务也完成了，眼见气氛正好。


    华嫔开始了假模假样的哭泣，引得皇上发问。


    皇上一垂问，正中她下怀，自然真情流露，全文背诵《楼东赋》。


    苏秦心里发笑:华嫔刚才不爱说话的缘由找到了。


    应该只是在积攒力气吧。


    可怜见的，那可是全文背诵啊。就问问上学时候谁不怕见到这四个字。


    后宫的女人，真都是有点本是在身上的，都不可小觑。


    她回到座位，白果见她累了，把蟹粉酥挪过来给她吃。


    苏秦拿起来才尝了一个就开始干呕。


    齐妃眼尖赶紧问，“柔贵人这是怎么了，是累着了？”


    皇后第六感却觉得不是，“不如叫太医来看看吧，别再吃坏了什么东西。”


    皇帝着急道，“快去叫太医来，速去。”


    太医快着跑来，为苏秦诊了诊脉，几次确认之后，老脸浮起微笑，夸张的跪下大声说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柔贵人大喜，已经有整整两个月的身孕了。”


    皇帝大喜，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赐座，坐到朕身边来，把东西撤下去，换她能吃的来”。


    苏培盛立刻领命，亲自去安排。


    众人对帝后一番贺喜，皇帝看敦亲王脸色略带不愉，心里却很是开怀。


    柔贵人，可真是难能可贵，莞常在也很让人惊喜。


    他当即决定喜上加喜，“晋，柔贵人，为柔嫔。莞常在，为莞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