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饿

作品:《怪物女友

    《怪物女友》


    文/子琼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我好饿,蓬勃的食欲从脚底长到脑顶,激得我皮肤下包裹着的触手胡乱蠕颤,我在由内而外地蠢蠢欲动着。


    此时的我正坐在顶楼的巨大落地窗前,窗外下着大雨,在雨幕的冲刷下,高楼上闪烁着的霓虹灯广告牌像被晕染开了,化出一层毛绒绒的亮边。


    我很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滨城临海,雨水里总带着一股萦绕不散的咸腥气,城市冗杂的气味也被水汽打湿了,飘飘荡荡地弥散在每个角落,以不可阻挡之势冲进鼻腔。


    我静静地望着楼下那一颗颗被阴天镀上灰调的圆伞,目送着它们滚滚转过。


    即使距离如此远,我依旧敏锐地嗅到了伞下的人们身上香甜的血肉气息。


    可惜我对他们完全提不起兴趣,因为我真正想吃掉的,只有那个人,我的男朋友,秦裕。


    秦裕每天都要上班,他总让我一个人待在家里,还特意嘱咐我千万不能出门。


    他怕我无聊,买下了这栋高级公寓的顶层,给我安装了一面巨大的落地窗,这扇落地窗可以从里面看到外面,却无法从外面看到里面,我可以坐在窗台上,安静地观察外面的世界。


    门其实没有上锁,秦裕从来不会限制我的自由,他向来只会告诉我不希望我做什么,从不会对我有任何强制要求。


    但我还是很听他的话,我害怕看到他绝望又痛苦的表情。


    我曾趁着他上班的时间溜出去过一次,我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只是遇到了一个可爱甜美的小朋友,想尝尝她的血,这向来是我表达喜欢和爱意的方式。


    我给她送了我最喜欢的东西,是秦裕拿来给我当零食的血肉眼珠,湿淋淋软乎乎的,很精美漂亮,只要咬进嘴里,就会有甜蜜的汁液爆出来。


    可周围所有人都用惊恐厌恶的眼神看着我,他们将手里的东西丢向我,骂我是怪物。


    我被他们一路驱赶,因为受到了惊吓,我的触手不受控制地破开皮肤飞了出去,撞翻了好几个路人。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秦裕找到我后,露出的那种惊慌的表情,像一根根细密的小针扎在我心里,麻麻的疼。


    我意识到也许我做错了什么,但他却没有指责我,只是小心翼翼地把我抱在怀里,轻声安慰我。


    那晚他紧紧搂着我,像紧攥着救命稻草,一遍遍地在我耳边说爱我。


    他每次在说爱我时,身上那股沁人的香味都会变得极为浓郁,勾得我垂涎三尺,可那次不知怎么了,我却在那浓郁的香气下,闻到了一种很深很深的绝望,如潮水袭来,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和他牢牢罩住。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处理的后续,但自那以后,他说的话,每一句我都会听。


    比如他不让我独自外出,我就整日整日地坐在窗台前发呆;再比如他不希望别人看到我的真面目,我就用拟态的方式将自己封在人类少女的外表下。


    无聊倒是会有一点,憋屈也会有一点,但好在,秦裕也不是真的完全不让我出门,在我拟态状态较为稳定的时候,他会偶尔带我出去逛逛,但都不会走太远。


    可是对此,我既有些兴奋,又非常害怕,我不想再看秦裕露出那样的表情,更不想被那样的情绪包裹。


    我的拟态能力是与生俱来的,但我能模拟的形态只有一种,秦裕每每看着我那张人类少女的脸时,都会露出一种留念又爱怜的神情,让我有些读不懂。


    只是我的拟态向来不太稳定,在极度饥饿和极度兴奋的状态下,总会露出马脚,秦裕在我身边时,恰是我最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刻。


    每每被他的气味环绕,我总是兴奋着,又饥饿着,我会忍不住伸出触腕缠住他,用触角上的吸盘在白皙脆弱的皮肤上留下红印,抑或是用长长的口器亲吻他的唇……


    那股熟悉的、令人发狂的味道绕上鼻尖时,我还以为我产生了错觉,秦裕总是工作到很晚,直至天黑才会回家,现在外面的天还亮着,我却嗅到了他的味道。


    他是回来陪我的吗?我雀跃地转动起了我那一双双藏在皮肤下的复眼,口齿生津。


    虹膜解锁的声音响起的瞬间,我的触手已自发破开皮肤,向门口奔去,我也跟着扭头去看,因为兴奋,我的嘴角后裂,直裂至后耳根,突起的口器像花瓣一样绽开,口器中的短小触须疯狂蠕动着,一只只复眼从皮肤上浮现而出,快乐地乱颤。


    那朝思暮想的少年,终于从门后走了进来,他穿着惯有的西装,打着领带,头发梳理很整齐,衣着有些成熟,但依旧能看出他的年龄并不大。


    那股浓郁的香气在这一刻达到最大,我几乎克制不住想要挂在他身上,他却抬手握住了我的一只腕足,笑得有些无奈:“阿织,今天有客人来,收敛一点。”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我就感觉到了其他人的气息,我的触手瞬间像受了惊般地迅速收回,复眼也再次沉入皮肤,但口器却没来得及收,毫无防备地直接暴露在了客人们的目光中。


    这让我窘迫又害怕。


    我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长得怎么样,但除了秦裕,几乎所有见到我本体的人都会露出害怕和厌恶的神情,要是他们知道了我和秦裕的关系,必定会连带着他一起讨厌。


    好在秦裕今日带回家的客人,我都认识,一共两个人,一个是秦裕的同事,魏赫,一个是秦裕的亲姐姐,秦霜。


    魏赫看到我裸露的口器后,惊叹了一声,竟冲着秦裕夸赞起了我。


    “裕哥,嫂子这口器有够饱满的,你也把她养得太好了吧,我简直都忍不住想……哎哎哎,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是说我忍不住想照几张回去研究研究。”


    秦裕的眼神有点冷,看向魏赫的目光充满了警告。


    魏赫的年纪其实比秦裕大,但他们都是常笙生物科技公司的员工,且身处同一个部门,秦裕在公司里的资历很高,是被整个公司奉为天才的首席研究员,魏赫在他面前只是后辈,所以他习惯称秦裕为“裕哥”。


    我还挺喜欢魏赫的,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没对我露出恐惧和厌恶表情的人,只是他看我的眼神有时候会让我觉得心里毛毛的,像在看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我小心翼翼地将口器收了回去,忍着皮肤下的骚动,恢复了少女的模样,抬眸呐呐地看向秦裕的亲姐姐秦霜。


    秦霜并不喜欢我,我看得出来,尤其是每每看见我去掉拟态后的本体,她的眼底都是止不住地厌恶和一种我难以形容的哀伤,那种哀伤的眼神很熟悉,我时常会在秦裕的眼底看见,他们好像都在为我而哀伤,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


    总归,秦霜并没有为难过我,也没像外面那些人那样,将我称作怪物,又打又骂。


    她和秦裕、魏赫一样,都是常笙生物科技公司的员工,只是并不是一个部门,秦裕是研究人员,而秦霜则在负责安保的安防部。


    其实这些事情我本不该知道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某些零星的记忆总莫名其妙地存在于我的脑海里,只在触及相关场景时,才会突然浮现,却依旧像隔了一层窗户纸,让我摸不清楚。


    我看到秦裕脱下了身上的西装外套,拿出了三件白大褂,和魏赫、秦霜两人一起换上,然后才对我说:“阿织,今天该检查身体了。”


    检查身体啊......这是每个月必须要做的事情,但平时都是秦裕单独给我检查,我不懂秦裕今天为什么叫了其他人来。


    我不喜欢检查身体,秦裕会用束缚带将我绑在实验室冰冷的检验台上,再往我的血管里注射进奇怪的药剂,虽然这种药剂会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处于较为稳定的拟态状态,但是那种感觉并不舒服。


    “秦裕,我饿了。”我小声对他说道。


    少年笑着牵住了我的手,他总是笑得很温柔,好像永远不会发脾气:“先做检查,检查完了给你好吃的。”


    我有些抗拒,但还是点了点头,毕竟我总是会听秦裕的话。


    他的手掌很温暖,就像他的嗓音,让我逐渐放松了下来。


    实验室还是冷冰冰的,开足了冷气,我躺在白色的检验台上,看着头顶的三个人。


    穿着白大褂的秦裕有种说不出的冷艳,我有些理解不了人类的审美,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很隽秀。


    那让我不太舒服的药剂很快注射了进来,我望着头顶的惨白灯光,意识逐渐陷入了模糊。


    我好像睡着了,又好像醒着,我隐隐约约似是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由远及近,慢慢在耳边清晰。


    先是魏赫:“裕哥,你说这新研制出来的药剂有用吗?公司的高层可是已经发现你金屋藏娇了,你也知道,咱们公司管得严,结婚前都需要报备的,虽然你和嫂子还没领证,但你毕竟是我们的首席研究员,他们肯定会找机会调查嫂子。”


    魏赫有些发愁地道:“我还是觉得吧,咱们最好能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嫂子关一段时间,等风波过去了,公司把这事儿忘了,咱再把嫂子接回来。”


    “而且最好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你找个身份背景干净清晰的,办个结婚证,先把公司敷衍过去再说。”


    “我怎么可能和别人结婚?”秦裕说得理所当然,“更何况,阿织是我的爱人,不是公司里的实验品,我不会把她关起来的。”


    秦霜冷哼道:“秦裕,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们这个新药剂可还没经过检测,你不锁住她,万一她的真实面目被公司里的人发现了,你该知道后果的。他们会用最残忍的手段消灭这只怪物,还会将你告上法庭,到那时,你可别后悔。”


    秦裕“嗯”了一声:“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和她一起赴死。”


    他显得很平静,可他的话却让我心中一紧,我对死亡的理解并不深,但“死亡”这两个字却好像带着某些我不愿回忆起的过往,让我下意识的恐惧。


    我听到秦裕轻声说道:“阿织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是她的自由,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她这边。”


    秦霜质问他:“你是打算为了她背叛人类吗!”


    秦裕笑了起来:“怎么算不背叛人类?我想要的一直不多,只求阿织可以永远陪在我身边。”


    秦霜却彻底被秦裕的话激怒了,我听到她带着隐忍的怒意斥道:“秦裕,你非要把这个怪物留在身边吗?”


    “她不是怪物,她是阿织。”秦裕的嗓音还是柔柔的,却又有些低沉沙哑。


    “宋织早就在三年前死了!你就不能面对现实吗?你以为我就不难受吗?宋织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复活的这个就是只怪物!她根本就不是阿织!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还不了解她吗?她如果还有自主意识,你以为她会愿意变成这副鬼样子吗?!你这根本不是爱,你这是自私!”


    “秦裕,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如果阿织还活着,她怎么可能会爱你?她怎么可能会爱你啊!”


    秦霜的话很重,可说到最后,她却好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尾音带着哽咽和啜泣。


    “姐姐......你就当我是自私吧。”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轻到像一根薄薄的羽毛,只需要一阵风就可以吹散,可他却又是那样的固执,莫名的固执。


    他们似又说了什么,魏赫小心翼翼地打着圆场,而我则沉在迷蒙中,浮浮沉沉,心里隐隐发疼,眼角酸涩难忍,某些久远的记忆,好似缓缓浮出水面。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确实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以前的我并不是这副模样,我没有触手,没有复眼,更没有巨大的口器,原来我的拟态是我曾还是人类时的模样啊。


    我好像在美梦中看到了一幕幕破碎的画面。


    我看到秦霜带着从未有过的轻松和亲昵向我走来,她笑着说:“阿织,你看啊,这片银杏叶像不像蝴蝶!”


    我接过那枚银杏叶,视线越过她,看向了她身后高高的银杏树。


    金黄的叶子翩翩飘落,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安静又沉默地站在树下,目光淡淡地望着我,好像很冷漠,又好像很温柔……


    我伸出手,想抓住那一刻的暖意,却仿佛隔得很远很远,远到我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那时的心情,只觉得心像针扎一样的疼。


    原来我早就已经死了吗?我是怎么死的呢?我想不起来了......


    可是我怎么会不爱秦裕呢?看啊,正是因为我爱他,才会如此渴望把他吃掉,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