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枇杷

作品:《撇捺

    天的尽头被残阳浸染过的痕迹还未全然褪去,云卷云又抒,皎月初升,繁星璀璨,华灯初上,月光,星光,灯光相互交映,照的那一汪清水澄澈透亮,微风拂过,水面轻泛微微漾。


    此刻长安街上的热闹可不逊于午时,乃至更甚,晚上极少有老翁阿婆于此,几乎全是年轻男女谈笑嬉闹,还有些红着脸于花前于月下相互诉衷肠,道情谊。


    陈书仪环顾着这十几年来于宫墙外从未涉足过的一切事物,眼底是止不住的好奇,“枇杷露,香甜爽口的枇杷露。”街边小贩卖力吆喝着,陈书仪听闻眼睛一亮,顺着吆喝声望去,妇人身前支着一张小木桌,桌上放着几个木罐,虽未见罐中枇杷露,但那香味早已弥漫开来,吸引了一众买客。


    陈书仪走到摊前,微微弯下腰仔细瞧着这些枇杷露,开口问道:“阿姊,你这儿有卖新鲜枇杷的吗。”


    妇人:“有的姑娘,不过今日摘得已经卖完了,要不买罐枇杷露尝尝。”


    “不了,多谢。”陈书仪期待的眼神黯淡了下来,直起身子准备离开却突然被妇人叫住:“姑娘,我家里有棵枇杷树,你若急着要等我收了摊带你去摘,不过还要些时候。”


    陈书仪顿时重振了精神,甜甜地笑着应道:“没事阿姊,等得的。”转头又望向常胜意:“我摘枇杷给你吃。”


    常胜意走到妇人身后的石阶上坐下,抽出衣衫的一角铺在一旁,向陈书仪唤道:“过来。”


    陈书仪朝常胜意走了过去,望着铺在地上的衣角沉默片刻转身坐下。


    常胜意:“公主难得出一次宫,不多逛逛这市集,到想着去摘枇杷是为何,若想吃枇杷,直接买罐枇杷露不更好。”


    陈书仪笑笑:“枇杷自是不缺的,在宫里想吃便有人替我剥好皮,去好籽端到面前,可正是因此,我从未见过一颗完整的枇杷长什么样,更别说枇杷树了。”


    灯火阑珊的街道渐渐暗了下来,行人已寥寥无几,摊贩们大多回家了,妇人一边收拾摊位一边说道:“姑娘,家中只有一棵枇杷树,怕是只能摘些尝尝鲜,你若要得多,明日带你去我家枇杷林。”说完也未听见应答,转头一看,陈书仪倚着常胜意的肩睡着了,妇人靠近了些,放低声音轻喊:“姑娘醒醒。”常胜意头缓缓向下瞥见陈书仪没有半点要醒的样子便朝妇人挥挥手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一手托住陈书仪的后额慢慢抽出肩膀,另一只搂住陈书仪的肩,又将撑着头的那只手放下环住陈书仪的双膝,动作轻柔地抱起,随着妇人去了她的家中.


    常胜意抱着陈书仪小心的紧,步子极为轻巧,几乎听不见一点声音,硬是比那腿脚略跛的妇人还慢了许多,走着走着,在这清幽小道的尽头隐隐望见一户亮着微弱烛火的人家,竹屋草顶像是风一吹就会倒似的,房外围得一圈篱笆也是破败不堪,可园中那颗枇杷树长得枝繁叶茂,果实饱满,与着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定是被人花了心思在上面的。踏入屋舍,常胜意叫住妇人道:“可否借宿一晚,我们有银两。”


    妇人:“小姑娘睡的这样熟,一时半会怕是醒不来了,暂且委屈你夫妻二人于这陋舍将就一晚,至于银两就不必了,明日摘了枇杷付我枇杷钱就行。”


    常胜意嘴角微扬:“多谢。”


    常胜意抱着陈书仪到了偏房,将她轻轻放于床上,盖好被褥,见她发梢凌乱,手有些试探地伸向陈书仪的脸为她轻轻撩拨,陈书仪的面容在他视线里逐渐清晰,肤若凝脂,柳眉红唇,常胜意望着望着便出了神,一会儿,嘴里喃喃道:“公主可知,加冠礼后,我便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了,我想······”话未说完,常胜意沉默了,缓缓移开为陈书仪整理发梢的手,走到了房外关上房门,守于房前望着月亮若有所思。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林间的鸟啼鸣着,晨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映在陈书仪的脸上,她缓缓张开双眼,本还有些睡眼朦胧,可见以往华丽的穹顶变成了稻草搭起的屋篷猛然惊起,环顾四周,这极为简陋又陌生的环境不禁让她心里打起了鼓,努力回想昨夜发生的事却也只是戛然于坐在石阶上等阿姊收摊,陈书仪下了床塌穿好鞋子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前,将耳朵贴于门上仔细聆听,未闻见半点声响便轻轻推开了房门,也没见人影,只一枇杷树似骑士般□□的伫于院中守护着这一方宁静。


    直至这刻,陈书仪那心中担忧自己是被绑架劫财亦或是被卖身做妻的念头才彻底打消,她朝枇杷树走去,待到树下,抬头望,一片绿荫遮天蔽日,枝上的那一抹亮色倒增添了许多生气。


    “枇杷”陈书仪伸手想去够,可那枇杷树足足高出她半个身子,显然是白费力气,接着,她又踮起脚向上蹦跶,整个人颤颤巍巍险些向后倒去,幸得一只手撑住了她的腰将她扶正,一串结满枇杷的树枝被拉低放到她面前,


    “摘吧”常胜意的声音于身后响起。


    陈书仪转过身,两人间这般近的距离让她的心脏加速跳动,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后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连连后退了几步,强装镇定地开口道:


    “昨晚一夜未归父皇找不到我肯定担心坏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别急,我今晨已去过常府派人进宫禀报了。”


    妇人背着个筐稍显吃力的从远处慢慢走来,常胜意见了急忙上前接过了筐,见里面装着许多未曾见过的蔬菜便开口问道:“这都是些什么菜啊?”


    妇人:“都是山间野菜,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想着这些你们肯定没吃过,虽比不上那山珍海味,但好歹还能图个新鲜。”


    陈书仪跑过来:“阿姊有心了,我们给您帮忙吧。”


    陈书仪与常胜意顺着妇人所指的方向去河边洗菜,常胜意还是一如既往地跟在陈书仪身后。小径两旁的野花以不同的姿态绽放着,美的随心所欲却不争奇斗艳,陈书仪摸摸两鬓,昨日别上的野花早已不知所踪,她走到花丛旁,仔细挑选一番轻折下一朵置于发间,转过身望着常胜意问到:“好看吗?”,她笑得明媚灿烂,娇容胜花,常胜意看得失了神。


    微风袭来,吹起了她的发梢,吹乱了他的心房。


    河中水至清,清的将那萧条秋色一五一十映下,活像一幅散落人间的山水画,山间百鸟林中飞翔,水中鱼儿自在欢脱。


    陈书仪见此欢喜得紧,挽挽袖子就朝河边走,蹲于岸旁,指尖轻轻拂着流水,感受着一丝清凉,见鱼儿游来,她即刻定住,生怕惊着这些小东西,不过他们倒不像怕生的模样,纷纷围上来迎接这位“新伙伴”。常胜意背着筺默默走到陈书仪身旁蹲下,一边洗菜一边瞧她捉虾逗鱼。


    “公主走吧。”常胜意洗好菜向陈书仪唤到,陈书仪站起身甩了甩手,意犹未尽的将要离开却被一把拉住,常胜意隔着衣衫将陈书仪的手捧起握着仔细擦拭,


    “莫要着凉了。”温柔的声音如同一道电流击中陈书仪,她不知所措的任由常胜意摆弄着双手,脸上在此泛起红晕,似朵朵娇艳的玫瑰在脸上绽开。


    炊烟袅袅升起,平常寻不得的野蔬一道又一道出现在桌上,虽未见荤腥但也叫人垂涎欲滴,三人齐齐落座,将要动筷了,妇人又急忙呵止住:


    “等等。”


    随后跑回灶前,“哗”是水汽漫开的声音,一道剁椒鱼头被端上桌,像是叶子托着鲜花,剁椒鱼头成了这万绿丛中一抹红,


    “姑娘多吃些,瞧你瘦的。”说着妇人往陈书仪碗中夹了一块鱼,陈书仪低头瞧着这被红椒盖满的鱼肉,有些犯难,她吃不得辣,但又不想辜负阿姊好意,正准备硬着头皮囫囵吞下,常胜意夹过她碗中的鱼肉塞进嘴里,边点头边连声赞到:


    “阿姊好手艺。”


    “这孩子盘中还有那么多,偏偏夺你娘子的作何?”


    “娘子?”陈书仪还没来得及反应碗中的鱼肉怎就没了,又被这一声“娘子”惊住,转过头瞪大双眼直直望着常胜意,常胜意没对上她的眼,只是笑着说道:


    “许是······娘子碗里的更香些。”


    饭后,陈书仪急急将常胜意叫到屋外,自己觉着一脸凶狠地望着他:


    “为何唤我娘子?”


    “并非我所说,是阿姊先误会了。”常胜意理直气壮又带着几分得意地说道,


    “为何不解释?”


    “怎么解释,向她道明你是公主,此番前来体察民情?”


    “我······”陈书仪泄了气,像蔫了的花苞,缓缓垂下头,怕是也找不出什么合乎情理的借口,便没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