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相拥

作品:《听说有龙埋骨于此

    白玦和宁霜霁都从不曾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


    若仅白玦一人,支撑天之结界已是勉强,只要地界阴气继续泄露,人界阴阳失衡达一定程度后,必然会再次激起天河水动荡,到时候天之结界的破碎仍不可避免。


    所以即使他们心疼彼此,即使能再来一回,他们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缺一不可,因为舍不得让对方的努力付诸东流。


    更因为,他们想守好这存了无尽回忆的人间。


    绯羽一直在外头等宁霜霁,见结界一解,立刻推门要往里冲,站在门口正要开门的风棋额头被门框结结实实磕了一下,捂着脸气得恨不得当场把这小青鸟烤了。


    绯羽见撞了人,本来还有点抱歉地要去扶他,结果看他那眼刀甩得有力得很,知道他没事立马不管了,蹦蹦跳跳就往宁霜霁跟前凑。


    风棋一把拽住她硬往外拖:“让他们俩单独待会儿!”


    “诶?”


    “你不饿吗?我们去街上买点吃的回来,你想问什么我说给你听。”


    “我不要听你说!”


    ……


    两人边斗嘴边往外走,渐行渐远,门都没来得及关。


    宁霜霁重新关好门,反身走回来时一见白玦正眼都不眨地看着她。


    从听说她的卜辞内容后,白玦就一直是这般深沉的表情。


    宁霜霁自己也恢复了一些记忆,其中有不少并非探阵所见,想来白玦也一定记起许多往事。


    宁霜霁:“你是不是早知道我的卜辞内容?”


    “嗯,”白玦垂下眼,“神族所有新生族人都有卜辞,龙族跃龙门后,卜辞内容自然也要尽数提交天界。”


    而他是主神,提交天界少不得要经他之手。


    “死万物而入神族……”宁霜霁回想着这卜辞的话,再一想千年前的种种,“写得倒还真没错。”


    她可不就是在生灵涂炭之际施展分魂秘术后,才得以入天界神族的吗?


    宁霜霁拿起桌上那杯还未动过的水,仰头一饮而尽,刚放下杯子,就听白玦又开了口。


    声音低沉严肃,却难掩温和。


    “天地门之灵靠算计布局才将一切导向卜辞内容,这不该是真正的天地之召,至少不该是全貌。这笔账,你不需要加注在自己身上。”


    白玦这么公正的人,三辈子的偏心全用在她一人身上了,宁霜霁笑笑,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那你的卜辞是什么?”


    白玦:“没记错的话,是‘主神之格’。”


    “这么简单?”宁霜霁心想他这卜辞也够简单粗暴的。


    不过提到他的卜辞,宁霜霁少不得会记起天门之灵在捆他回天界后说得那番话,再结合白玦执念幻境中嫁娶立誓都不愿对天地相诉这事——白玦似乎早对天门之灵有所不满。


    万事皆有两面性,宁霜霁自己因不祥卜辞遭冷落,可最终也换来族人都不曾有过的自由,那么白玦的卜辞看着荣耀,背后是不是也暗藏祸根?


    他以前是不是,过得并不开心?


    宁霜霁捏着杯子的手又开始隐隐用力。


    “其实大多数卜辞只会更加简单,”关于卜辞,白玦知道得比她多些,便习惯性地同她解释起来,“很多都只是‘善’、‘平’等一字以蔽之,不过平凡也没什么不好。”


    宁霜霁一听便知道,他的卜辞一定让他背负了不少不平凡的责任。


    白玦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也释然一笑:“霜霁,我刚才那么跟你说,并非全为宽慰你。”


    “什么?”宁霜霁猛一回神,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所指是哪句。


    白玦:“正因我身处主神之位,同天门之灵的接触较旁人多上许多,反而更容易察觉到天门之灵并不可为所欲为。”


    宁霜霁知道他还会细说,没急着发问,只认真聆听。


    “这样说或许不太谦逊,但我的能力的确足可胜任主神之位。”白玦缓缓道。


    宁霜霁立马点头,夸得颇为骄傲:“那是自然!”


    白玦忍不住勾起唇角:“但若天门想维持自己在神族中至高无上的话语地位,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找个孱弱又听话的棋子,反正从前所有人都以为卜辞乃天地之召,自当敬重,而孱弱的棋子不仅好控制,也更容易倾向依附天门之灵保住自身地位,总比找我这样的好不是吗?”


    过强的能力意味着容易成为不稳定因素,一旦超脱掌控,再想拉回来就难了。


    宁霜霁明白他话中之意,也深觉有理,可脑筋就是不自觉开始拐弯拐到别的事情上。


    白玦说“孱弱的棋子更容易倾向依附天门之灵保住自身地位”——可为什么要保住自身地位?


    从他的态度中看,得了这地位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他也并没有追名逐利的动力,那么更大的可能便是若不依附则无法自保。


    宁霜霁陡然又想到第一世那个宁可孤单游走于世间也不愿回莫家的白玦,还有今世依然习惯孤身一人独处一院的白玦,以及他那句“不同寻常就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他是不是也曾在天界的某处孤单静坐,曾因不同寻常,而备受族人冷落?


    宁霜霁劈叉的思维各有各的想法,她轻轻碰上白玦搭在桌面的手,将自己一切或心疼或伤感的情绪都化成不会打断他思绪的绕指之柔,好半天才把“误入歧途”的那部分注意力拉回正轨。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白玦所指应该是卜辞并非全貌那句。


    “所以你觉得卜辞是真的?”宁霜霁略一思索,顺着他的话提出个假设,“如果卜辞成型时会经天门之灵经手,那它发放前偷偷作出修改确实不是不可行。”


    “正是,”白玦颔首,“它也许无法改变内容,甚至只可减不可增。否则天地门之灵那么期待天地大乱,又颇爱排布看戏,直接通过卜辞将各种乱象全写进去,凭当时神族对卜辞的重视程度,其中暗示性怕早就能引起大乱了。”


    宁霜霁深以为然,跟着分析道:“还有,风棋说天地门之灵曾讨论过我的卜辞。若是讨论你的便也罢了,毕竟你同天门之灵确实有过不少接触,但我却不然。会这么重视我的卜辞,是不是就因为其中的‘暗示性’?”


    “死万物”,光凭这三个字,能掀起的风浪便注定不会小。


    更何况这是出生卜辞,是天地对神族新生未来的概括,谁敢轻视?


    历练之后,宁霜霁其实已不那么在意从前种种,甚至能理解族长所做一切不仅是在维护族人安危,也是在保护她不受卜辞内容影响心智。


    正因没有早早接触这些,她心中对天地有敬,却并不畏惧,亲历大劫后越发不会再对意图毁天灭地的天地门之灵言听计从。


    她从不觉得一份卜辞便可道尽她一生功过荣辱,哪怕那真是天地之召,她的好坏,也不会因一句话而被定义。


    她的人生,只有自己可以书写!


    宁霜霁怕白玦还担心自己受卜辞所困,立马表态:“什么卜辞不卜辞的,于我而言都不重要,在我看来,若真想将我一生记个周全,怎么也要用一张能铺满整个人界的纸才勉强够用,我怎会因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而自怨自艾?”


    白玦忽然起身靠近,张开双臂垂眼浅笑地看着她。


    宁霜霁也笑笑,站起身扑进他怀里。


    明明还没过去多久,但这次的拥抱已不再似刚从古战场出来时那般沉重。


    白玦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霜霁,你真的很好,有你真的很好。”


    宁霜霁吸了吸鼻子,却没有再压抑不久前风刃缭绕时便已不停上涌的眼泪。


    “白玦你知道吗?我真的很高兴。”她声音有些发颤,可脸上却是笑着的,“我没有辜负你的牺牲,也不再是只能躲在你身后被保护的小青龙了。”


    “嗯。”


    心口丝丝缕缕的凉意逐渐蔓延开来,白玦闭上眼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哪怕压得身上伤口发疼依然不愿松手。


    灵力逐渐恢复,他终于得以再次察觉到魂灵中那抹护他不散不灭,并终得以重生于世的龙息,也开始察觉到宁霜霁颈上血凝珠中暗含的属于他的灵力。


    他们灵力随记忆恢复而日渐强大,血凝珠和龙息之间的感应也越来越强烈。


    哪怕未被记起时,它们也一直在默默守护着挚爱的魂灵,从不曾放弃过。


    宁霜霁半张脸都埋在白玦肩头,声音闷闷的:“白玦,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人界啊?”


    白玦一愣,思绪旋即被拉回了曾经。


    他从小便是以主神身份独居一殿。


    即使是神族,少不得也要对主神大人心怀敬畏,更何况天有召时天门之灵都会直接传给他执行,他便成了半个代表天意的执行者。普通神族越发无法望其项背,有时在外无意间遇到他,局促不安的情绪简直无处遁形。


    白玦渐渐察觉到大家的抗拒,为不给他人添麻烦,便越发不愿出殿门。


    龙族还未举族入天界时,白玦其实没看过龙族的卜辞记书,直到龙族举族飞升,族长才带着族中记录去找他……


    “龙族族长将你的卜辞告诉了我,我这才知道有条小青龙被独留在清川寒潭。”白玦没有说自己那些孤寂的过往,只简单说了两人相遇的前缘,“我那时因卜辞担天地重负,觉得我们的经历有些相像,忽然很想见见你。”


    所以他第一次为自身所愿主动走出殿门去找天门之灵,以多年勤恳换了两世凡人身份。


    他没有跟天门之灵提起宁霜霁,但特意说起自己想去西边看看。


    那时他并无非要见上一面的执着,只想顺其自然,有缘得见最好,若无缘,便只当是真的给自己放两世小假了。


    万幸,他们的缘分是这样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