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二世-天地劫
作品:《听说有龙埋骨于此》 临近子夜交替之时,地底像是有什么东西终于蓄足力量似的骤然爆发,震颤轰鸣声响彻云霄,于此同时,天上水纹也像是因共振影响愈发强烈起来。
宁霜霁看着不远处地裂深痕,又抬头望向浮荡着涟漪的天空,总觉得颇为不妙。
她注意力全在奇观异景上,忽被身旁一个女将士扯着向后方倒去。
两人齐齐摔到地上,宁霜霁定睛朝方才她所处位置一看,那处已形成一道深堑裂痕,两侧相隔足有几丈宽。许多人因没能提前察觉到裂纹走向而坠入其中,惊惧哀嚎声随身形下坠逐渐飘远,可见其深度简直不可估量。
地震骤然平息下来,宁霜霁立刻起身朝白玦所在望去,只见白玦大喊“立即撤退”后直冲她这边奔来,似要护她一起返回营地。
宁霜霁心头一暖,随他一道传令撤退后也朝他跑去。
万幸两人之间没隔着天堑深渊,眼看距离不断缩短,宁霜霁狂跳的心却蹦得越来越厉害,总觉得大祸将至。
这是个很不吉利的念头,可偏偏世事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就在两人相距不过两丈时,地震倏然再起,这次晃动甚至比前此还猛烈,夜空上水波也随之再次激荡起来。
宁霜霁被震倒在地,手撑在地上时被掉落在地的戎狄配刀划了个口子,血涌出来洇进黄沙之中,她却无暇顾及疼痛,立刻抬眼去找白玦的身影。
还未待她再从强晃中站起,周身猛地泛起一股阴寒之气,战场像是一下子略过半年光景,直接由夏入了冬。
由于是夜间偷袭,大战全面展开后双方再无顾忌,点了不少火把照亮,火光散落在战场各处将战场照得通明,宁霜霁甚至能看见自己吐息时呼出的白雾。
阴冷寒意越来越盛,忽听各处裂缝中一齐传来烈焰爆燃之声,还不待众人作出反应,裂缝中开始源源不断冒出黑烟。
黑烟聚成一股股长蛇窜动在战场上空,而后急转直下朝人群袭来。
有将士挥剑去挡,但那黑气无形无体,压根无法挡住,将士当机立断侧身飞扑出去躲避,却还是被黑气打中肩膀,战甲和内衬里衣登时被打出个硕大的窟窿。
他肩上泛起猩红血色,伤口周围还留着似烈火灼伤般焦黑的痕迹,仔细一瞧,血色漫出后即刻便被冻成冰凌,一时间竟让人无法判断那黑气究竟是炙热似火还是冷冽如冰。
宁霜霁不敢擅用术法,眼见刀剑无法抵挡黑气侵袭,只好闪身躲避。
自顾不暇之际,她耳边痛苦哀嚎的声音越来越多,不由得开始动起以术法抵挡的心思。
正当她犹豫之际,身边有人喊了声“大将军”,宁霜霁抬头一看,发现无数黑气正聚集在白玦头顶盘桓,像是看中猎物的豺狼,虎视眈眈。
那些黑气陡然接连俯冲而下,直朝白玦而去,宁霜霁再顾不得会不会招来天罚,生水试着去挡,可黑气毫不费力便冲破了水膜屏障。
竟半点没被削弱。
慌乱中,宁霜霁下意识扑进白玦怀中,想拼一身灵力替他挡下来,可白玦像是早料到她的心思似的,将人搂住后猛一转身——
无数道黑气打入他背心,宁霜霁赠与他的那枚龙鳞虽及时飞出护主,到底敌不过如此强劲的力道,瞬间便被洞穿。
青色龙鳞中心被洞穿一个硕大的圆洞,边缘还泛着焦黑色的卷曲残渣,没一会儿便化归原型飘落在两人脚边。
宁霜霁怔愣着靠在白玦怀里,久久无言。
怀抱着他的手也受了波及,宁霜霁觉得指尖像是在寒冬腊月的冰川中泡了三天三夜,冻得没半点知觉,连头脑也像是被寒冰冻在了方才那一刻。
平时温暖的怀抱变得无比冰冷,她不敢从白玦怀里出来,更不敢去看他后背。
好像只要不去看,就不会同前世一样承受失去的痛楚。
“霜霁。”白玦的声音有些无力,几乎要淹没在地动山摇和遍地哀嚎中,只因他们离得这样近,所以宁霜霁依然能从各种繁杂声响中捕捉到他话语中的温柔。
宁霜霁哑了声音:“嗯。”
“因为遇见了你,我这一生,过得很幸福。”
宁霜霁倔强地搂着他,可地面晃动下站立本就困难,不过片刻白玦便脱力似的往下倒去,宁霜霁只得揽着他一道跪到地上。
白玦的手在她肩头摩挲着。
明明浑身泛着无法言说的冷意,冻得白玦浑身僵硬,可胸腔中翻搅的热血却那样汹涌,冲得他喉头发涩,再张口时竟忍不住喷出口血来。
宁霜霁死死闭着眼,将人搂得紧紧的。
这次龙息除最初时有所颤动外,后面几乎成了一潭死水,就像是龙息也知道白玦已救无可救,所以再不浪费龙主灵力维护,徒增痛苦。
可宁霜霁偏生不甘愿如此,强行渡灵力过去为他吊着最后一口气。
白玦抚着她哭得发颤的身子,眼前已是漆黑一片,五感逐渐被无边黑暗吞噬。
“可惜没能看见你穿红嫁衣的样子……”
“不是说好了吗?今晚击退戎狄,我们就开始筹备回乡的事,”宁霜霁紧咬着唇稳定心绪,硬生生挤出个笑来,“你不是要娶我吗?白玦,你不要死……不要死……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对不起。”
这是白玦今生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宁霜霁只觉得白玦的重量忽地尽数压过来,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将眼泪全压回心里。
虽明白白玦再听不见她的话,可她还是贴上白玦的耳朵,耳鬓厮磨般低声哄道:“没关系,这辈子不行就下辈子,我会继续找你的。下次再见你,我一定穿红衣去……只穿红衣去……”
她缓缓从白玦怀中离开,看着白玦惨白无光的脸,望着他低垂长睫上挂着的冰霜,抖着手在他唇角残血处一点。
无数青光飞入其中,牵着血色在她手中化出颗血色晶莹的血凝珠来。
“霜霁。”
一声轻唤传来,本低头怔愣瞧着血凝珠的宁霜霁猛一抬头,正见一道白光凝成的虚影站在白玦身后,安静地垂眸望着她。
那虚影的面容,俨然就是白玦。
可那虚影一身白衣干净整洁,玉冠束发下半披散着的青丝柔顺垂坠在胸前,看着高雅贵重,哪有半分现实中战场身死的悲壮惨烈。
宁霜霁同他对视着,感觉附近寒气像是被他尽数逼退,化作温和暖意包裹在了周围。
宁霜霁眉心紧蹙:“你是神族?”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从前族长常会给族中小辈讲神族的事,况且她还看过凌澈留下的书,对天地人三界已有一定了解。
方才她便猜测那些从地底裂缝中逸出的黑气是地狱火的化身,如此才可解释为何黑气一出周遭温度倏然下降,为何被黑气所伤之处会同时留下冰火两重天的痕迹——因为那本就是至阴之火。
与“阴”相对的自然是“阳”,正如书中所言,神魂属阳,才可与至阳的天河水共处天界。
那么如今的暖意从何而来便非常明显了。
——白玦是神族?
可神族不是受天界规矩所制,不可入人界吗?他为何能以人身在人界存活两世之久?
宁霜霁刚经历白玦之死,如今再面对神魂状态的他,心中疑惑和悲痛交织四起,竟不知该从何问起才好。
白玦倾身看着她:“天地倾覆,大难将至,我得回去了。”
“你到底是谁?”宁霜霁没有理会他的话,固执质问。
“不管我是谁,我都会保护你。”白玦顿了顿,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道,“只要天地不灭,就一定会有再见的一天。”
他说得很快,像是知道时间不多了似的,宁霜霁听着他话中情意,突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急着去拉他的手,可水光荡漾的天空中突然伸出跟铁索般的金光,直卷住白玦的神魂。
宁霜霁还没来得及触碰到他的手,便见他的虚影随金光一闪,直朝天空飞去。
莫说周围人都正忙着躲闪黑气和地裂无暇顾及她这边的动静,此时就算所有人都看着,宁霜霁也再不在乎,她当即将手上血凝珠引入颈间红线,然后飞身追了上去。
白玦的话让她很不安,总觉得那些话像是在跟她做最后的告别。
宁霜霁不知道“天地倾覆的大难”是什么意思,但瞧着如今这三界一同动荡的状况也可知要化解此劫绝非易事。
所以白玦会怎么做?
金光飞得太快,等宁霜霁跟到天之结界时,白玦早已不见踪影。
宁霜霁心知金光消失之处必定是天门所在,但身为半妖半神,除非跃过龙门,不然就算知道天门何在依旧无法进入,只能在门口干着急。
正当她努力回想族人对话,试着从记忆中找寻龙门位置的信息时,天空中忽地开始响起大浪滔天的水声。
夜空下荡漾的水波越来越剧烈,将后方的明月星空搅得一片模糊,随后结界像是终于兜不住澎湃浪潮似的破了无数个大洞,水柱顺着大洞飞流直下,伴随着哗啦啦地响动灌入茫茫人间。
天之结界也破了?!
自天地彻底分裂后,天地两道结界便应势而生,确保地狱火和天河水不可肆意溢出,侵扰人界安宁,以维护三界稳定。
可如今地狱火肆虐人界,难道天河水也……
宁霜霁望向底下的人潮,裂缝和黑气早已遍布人界各处,毫无防备的人们惊叫着避难,却不知该避向何方,最后只得无助地被黑气撕扯虐杀。
这样的处境之下,天河水如洪流般直涌入人界,无异于雪上加霜。
倘若她还是那个被压在寒潭底不懂世间情义的小青龙,她或许可以作壁上观,可惜她已经不是了。
底下是她和白玦并肩奋力守护过的人,代表着他们所爱的安宁盛世。
耳边洪浪之声忽地大起来,宁霜霁暗叫不好,忙朝边上一闪身,只见一道水柱擦着她的手俯冲而下,至阳至烈的天河水在她皮肤上灼出道几可见骨的深痕。
以她的身份遇到天河水尚且如此狼狈,若是普通人碰上岂非更加惨烈?
宁霜霁从前未接触过天河水,但她忍不住想,她既是水之主,或许可以青龙真身压制天河水汹涌之势,哪怕为众人争取些避难时间也是好的。
可若是她留下,白玦怎么办……
她心里总有种强烈的直觉,如果这次不追过去,很可能就是永别。
她不想后悔。
宁霜霁整个人像是被一分为二,一半惦记着人界无辜生灵,一半则想应着心意冲上天界去找白玦。
就在她在两方抉择间挣扎时,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那本《分魂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