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二世-不急
作品:《听说有龙埋骨于此》 白府小厮显然已同白家夫妇说明情况,他们进前厅时脸上神色如常,面对宁霜霁的态度也礼貌自然。
唯独看向白玦的目光中满是疑问。
白玦倒也不慌,把对宁霜霁说的话对他们重复了一遍。
这次回来,宁霜霁没再像从前一样装扮,改将头发全部高束成马尾状,身上青衣也换成了板挺厚重的材质,变回同她气质更相符的模样。
这样不仅她自己更自在,也不必担心在街上遇到曾见过面的人时被轻易认出了。
白家夫妇听了白玦的话,皆认真打量起宁霜霁来。
她看着年岁不大,实在不像什么身怀绝艺的高人,可她眉眼间半透英气,长发高束在脑后形成垂坠顺滑的发尾,只以一段青绸相束,看着确实有游历之人的洒脱随性。
到底不是为了让儿子专精武艺,白家夫妇没多加干涉,稍一考量便同意试试。
宁霜霁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其实心里长长松了口气。
白夫人好意询问:“宁姑娘若无处落脚,不如住进白府?”
宁霜霁却只说她会在附近租处小院,不必麻烦。
白夫人闻言没再多言,偏头见儿子直挺挺站在一旁傻笑,忍不住轻笑出声,招呼他过来坐下。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也对自己身体上点心!”她一边玩笑着申斥,一边取袖中丝帕给白玦擦去额角还未落进的薄汗,眼中满是慈爱。
白老爷难得在家,见状竟也语带笑意地跟着玩笑了几句。
宁霜霁定睛看着他们三人,突然想起自己那只存在于模糊记忆中的娘亲来。
现在回想起来,印象最深的,还当属她离世的那日。
她离世时宁霜霁还太小,在龙族中左不过是条小奶龙,也就人族四五岁孩童的模样。
娘亲身体一直不好,走得其实并不突然。宁霜霁那时懵懂无知,只乖乖靠坐在娘亲的真身龙尾边,脸贴着冰凉的玄鳞,睡得香甜,再睁眼时便看到了带人前来的族长爷爷。
龙族规矩,死后魂归天地,身亦该归天地,因此需由族人帮忙散去肉身外形,化作尘埃随风飘散。
生得天地所养,死后亦应当滋养天地,才算圆满。
那时的她还很小,不懂得分离的意义,所以只跟在一旁傻傻看着。
现在想起甚至觉得族长爷爷都表现得比她伤心多了。
宁霜霁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这唯一的亲人,今日看着白玦和白家夫妇相处,突然记起许多往事。
依然是朦胧氤氲的画面,在记忆深处破土而出时却连根牵扯起阵阵暖意,经久不散。
宁霜霁瞬间便彻底释然了。
她想,这或许就是她曾极力想让白玦体会的感觉。
只可惜她自己都忘了这感觉该是什么样子,便下意识将白家夫妇当作同其他小厮丫鬟没区别的人。
但他们其实是白玦今世的爹娘。
即使并无血缘牵绊。
说起来,宁霜霁们猛地注意到她已很久没见白玦穿过黑色的衣衫了。
生命的空洞被不同关爱填补后,他不仅气质变得更加温润,连衣服都开始变得多彩。
这样一想,宁霜霁顿时对白家夫妇有了前所未有的好感。
白玦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翻腾到后半夜也没睡着。
自从腊月初九晚“少糖块”一事后,他一直在等除夕到来。
可除夕他抱着糖等了一晚,也没等来吃糖的人。
本拖着满心失望出门,没想到竟能柳暗花明。
不过真把宁霜霁盼回来后,他反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他还记得从眉心飞出的光点,怕自己贸然问她会引得她暴露定不会平凡的身份,进而彻底离开再不回来。
白家不就一直在隐瞒来历,低调躲藏祸事吗?
白玦越想越深以为然,于是暗暗决定以后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平日里要对宁霜霁更好些。
毕竟他还没法直白地同宁霜霁道歉,告诉她自己从没有想过要赶她走。
要不是眼见爹受伤,又骤然得知他并非白家夫妇亲生,一时接受不了,这才……
白玦这边忐忑着,但宁霜霁是真的释怀了。
她出白府后立刻在附近找了个小院子,不再非得挨着白府,只觉得大小适宜住着舒服即可。
大度的小青龙一点点剥除着心中芥蒂,直到今日彻底有了脱胎换骨之感。
满心轻松。
之前她冲动之下迅速决断,消了白府众人的记忆,甚至连翁先生的都没放过,其实也省了后续不少麻烦。
比如这次回来,顺理成章,并无半分阻碍。
她再次承白府托付,当起白玦的武师父来。
不过当得没有原来专心就是了。
她隔几天才会登门一回,简单教些身法,剩下的闲暇时间则到处跑着玩,将珉良镇临镇几处都逛了个遍。
白玦一开始见她来得不勤,还以为她是仍有芥蒂,成日里愁眉苦脸。
可后来他发觉宁霜霁更像是想开了,同他日常相处没半点尴尬,每去一处还会给他带些土产回来,兴致勃勃地同他讲碰到的人和事。
每次说起出去玩时的见闻,她整个人都像是成为了一个小太阳。
只在白府后院,只在白玦心中闪耀。
她以更加张扬却不自知的方式,在白玦接下来的生命中散发起越发无法忽视的暖意。
祈宁319年,新年伊始。
宁霜霁往东走着玩了半月,本以为能赶上回来过除夕,结果路上吃吃喝喝耽误不少时间,最后回到珉良镇时已是正月初三。
近几年地震频发,最近更是连着震了好几次,引得街头巷尾不少人议论。
谈及此无不面色凝重,深感忧虑。
不过宁霜霁心情没受什么影响。
她提溜着两包青稞饼,家都没回便直奔白府而去。
每次白玦都很期待她回来讲所遇之事,明显对外面的世界亦是心向往之。不过也不知是白府规矩森严还是怎的,白玦从不同她去太远的地方游历,只偶尔一起在近处玩玩。
白府的人都认宁霜霁,见她回来热情地同她打起招呼,宁霜霁笑意盈盈扔了包青稞饼给小厮和丫鬟们分尝,随后轻车熟路往后院走去。
去后院路上会经过前厅,宁霜霁听到里头有人声传出,下意识扫去一眼,发现是白家夫妇在同一陌生妇人说话。
宁霜霁好奇心强,正碰上白夫人的贴身丫鬟端着茶果走来,忙逮住人问那人是谁。
结果得知是媒人。
上门是为给白玦说亲。
宁霜霁顿时像是被天雷劈了似的,心头莫名发麻。
白玦已有十八,再过两年便是弱冠之年。
他本就生得俊俏,相比前世冷漠疏离,今世棱角皆平,成了真真的温润公子,因此不少人家早早便请了媒人上门,试图先将亲事定下,以免被人捷足先登。
这事宁霜霁不是头回听说,可却是头回碰上。
“亲手养大”的朋友马上要成家立业,按理说她应该为之高兴。
但实情是,她很不高兴。
连带着看媒人都不顺眼起来。
白玦赶到后院小石桌边时,正瞧见宁霜霁苦大仇深地盯着无辜的古树发呆,在她边上等半天也没见她回神,只好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白玦问着,自己忍不住先笑了,“看你半天了都没回魂。”
宁霜霁托着腮一动不动,只幽幽将视线移转到他脸上。
于是她苦大仇深的对象仿佛瞬间变成了白玦。
白玦主动去碰纸包的手卡在原地,开始回忆自己何时将人得罪了,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只好问:“你怎么了?”
谁知宁霜霁又盯着他的脸陷入新一轮发呆。
白玦:“……”
这场面不知为何有些好笑,白玦忍不住轻笑出声。
“霜霁?”
几年前的某天,白玦忽然表示怀疑宁霜霁谎报年岁——毕竟两人看着越来越像同龄之人——并以此为借口再不愿称她“姐姐”,只叫她“霜霁”。
宁霜霁猛地听他认真叫自己名字,竟有些怀念。
反正她已占够白玦的便宜,便没说什么阻止的话,随他去了。
从那之后,白玦在人后只叫她“霜霁”。
“霜霁?”
白玦又叫了一声,宁霜霁总算彻底回魂:“啊?”
白玦:“你怎么刚回来就这么魂不守舍的?”
“玩累了。”宁霜霁半遮半掩地打了个哈欠,试图蒙混过关。
白玦果然没多想,点头让她赶紧回去休息,以后不必一回城就急着过来。
宁霜霁慢条斯理打开纸包,递了张青稞饼给他,自己也拿了张小口吃起来,显然不打算现在就走。
白玦面露疑惑,却没多问,只低头静静吃起饼来。
倒是宁霜霁先憋不住,状似随意问了句:“听说有媒人来给你说亲啊?”
白玦:“怎么忽然提这事?”
“我刚路过前厅正碰见一位,”宁霜霁满口饼屑,说话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看你爹娘和她聊得不错,估计挺满意。”
白玦咬饼的动作一顿,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嘴角轻勾起个小弧度,又忙不动声色压了回去。
“你刚刚在想这个?”
“没啊,我在想地震的事。”宁霜霁立刻反驳。
“哦。”
白玦觉得自己快压不住笑意了,忙低头咬了一大口饼。
嚼了半晌他突然一顿,晃着饼问:“这是什么?”
宁霜霁才意识到忘了跟他介绍。
以往她也会带回些珉良镇没有的吃食点心,一见到白玦立刻献宝似的跟他说个不停,恨不得立刻让白玦了解土产的“前世今生”。
可这回两人皆心不在焉,干啃好半天也没察觉不对劲。
宁霜霁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饼渣:“青稞饼,我从东边一个小镇带回来的。”
“哦……”白玦又嚼了几下细品。
饼有些硬,吃着还很干,不过嚼碎后青稞的香味便会散发出来,还会在舌尖带起一丝谷物中常有的清甜味。
还不错。
白玦知道这不错的结论中少不了好心情的助力,面不改色掀起眼皮偷看宁霜霁的表情,果见她虽略有收敛,但还是明显能看出不开心来。
心思太好猜。
于是白玦更开心了。
他故意沉默着吃了快半张饼,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跟爹娘说过不急着定亲,他们也有同样想法,想来只是客套应付媒人,不会真答应。”
“我也觉得你不用急,”宁霜霁听他这样说,脸上立刻“云销雨霁”,终于露出个笑来。
后面两人没再说话,低头安静吃饼。
可其实都在借大饼的遮掩偷笑。
一张饼吃完,两人几乎要被噎地说不出话来。
宁霜霁正要起身去后厨找水,却先被白玦拉住手。
他笑得温和,相比儿时多了些成熟和克制。
“今年元宵节一起上街逛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