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二世-争执

作品:《听说有龙埋骨于此

    祈宁313年,秋。


    眼看要到中秋,每年中秋佳节时白家不会向其他富商人家似的上街游玩,或找处酒楼雅间远眺城中烟火,只会在府上置办热闹的晚宴。


    晚宴上除零星几个相识好友外,再无其他外人。


    宁霜霁成为白玦的武师父后,年年都会受邀。


    能同白玦一起过节她当然高兴,早早就开始期待,却不想日子还未来得及平稳行进到中秋,便已有了波折。


    白玦沉稳安静的性子可以说是刻在魂魄里的,但十三四岁的年纪还是难免淘气,宁霜霁又总带着他到处玩,玩得他更没心思把屁股安稳放在书房凳子上。


    翁师父自然不会惯着他,见功课做得不好,连着训了他好几日。


    此事传到白夫人耳中,一向脾气温和的白夫人难得沉下脸,罚白玦在祠堂跪了大半天。


    宁霜霁午后本要入府等着教白玦练剑,却被府上人以小少爷身体不适为由请出了府,正担心白玦是不是病了,可仔细感应龙息后发现并无异状。


    白玦从前也不是没偷过懒,她本并未放在心上。


    直至夜里她忽然感应到龙息一动,立刻从床上惊坐而起。


    白玦受伤了?!


    白家人到底是怎么照顾他的?!


    宁霜霁心头怒火直冒,就着夜色当即轻车熟路翻墙入白府,却发现白玦并不在自己房中。


    她愣了愣,又改用龙息寻人,一路直找到白家后院祠堂,正看到白老爷高举藤条站在跪着的白玦身边,明显是打算重重抽下去。


    宁霜霁一下子便想到那阴狠狡猾的莫康榕。


    她当即冲过去挥开白老爷,跪扶着白玦叫他,只见他双眼通红,额上冷汗密布。


    或许是被宁霜霁阴沉的脸色吓住,白玦本来委屈又不甘的神色一变,有些担忧地拽了拽她的袖口。


    宁霜霁一言不发,只沉默着扶他起身,强行领着他往大门方向走去。


    “站住!”白老爷怒意未消,见宁霜霁忽然冒出来干涉家事,更是不满。


    白夫人匆匆赶来,看到夫君手中藤条,又看见白玦发白的脸色,当即心疼地红了眼眶,直冲进祠堂从白老爷手中夺下藤条,一时间竟未察觉宁霜霁并不该出现在此处。


    可心疼归心疼,她知道夫君是怕白玦贪玩失度。


    “玦儿,你可知错?”她沉下声音问。


    白玦低垂着头转回头来,轻点了两下。


    宁霜霁却比他们都生气,寒着脸挡在白玦面前,冰冷的语气中满是挑衅之意:“哦?说说看,他何错之有?”


    白玦虽看不到她的表情,可一听她拱火的语气便知事情要坏,果然一抬眼发现府上众人皆神色凝重,爹娘更是拧着眉连声叹息。


    他想劝宁霜霁先回去,可下一秒白夫人已开了口。


    “宁姑娘,我们请你教玦儿防身之法,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可白家之事实在不必姑娘干涉。从前谢过姑娘费心,但明日起不必再来了。”


    宁霜霁听着这话觉得可笑至极,也真笑出了声。


    还未待她回绝,白玦倏地冲上前重重一跪:“爹娘我错了,是我贪玩,真不是霜霁姐姐带坏我的,她一直对我很好也很认真教我尊师重道,她……”


    “尊师重道?”白夫人语气又严厉了几分,字句中尽显白家女主人的威严,“她带你偷入书房撕毁翁先生的藏书,还引得你日日贪玩不思进取,如今你竟说谎为之开脱,这还了得!”


    白玦还想再说,却被宁霜霁薅着胳膊一把拽起身。


    宁霜霁冷冷扫过祠堂口的众人,一脸不屑:“书是我撕得又如何,那臭老头迂腐至极,连带着你们都如此顽固不化!我送白玦来你家是为了让他过得自由自在,而不是为让他走前世老路!”


    “你……”


    白家夫妇紧张对视一眼。


    虽不知宁霜霁话中所指“前世”是何意,可她此言明显知晓白玦并非白家亲生一事。


    白夫人张口想追问,却猛地被夫君拦下来。她顺着夫君的目光看去,正看到宁霜霁身旁一脸震惊的儿子。


    白玦扯着宁霜霁的衣服,晃着她追问:“这话什么意思?”


    宁霜霁话一出口立刻便开始后悔。


    她其实从未想过要透露这事,只想白玦轻轻松松做个普通人过此一生便足够,哪知一时冲动下嘴比心快,便这样直截了当说出来了。


    她正要趁知晓的人还不多时施术抽去在场众人这段记忆,却忽听白老爷镇定开口道:“一派胡言,姑娘言行无状,着实不适合再当我儿师父,若此后再敢不请自入,休怪我白府不念旧情!”


    一阵秋风吹过,拂过宁霜霁的眉眼,却吹不走其中躁动之意。


    她哼笑一声:“既如此,那我今天直接带他走。”


    “你敢!”白老爷在外虽只露富商知名,可实则出身颇有来头,往日言行举止皆有礼有度,还是第一次这般震怒。


    随他一声令下,白府家丁登时持棍而出,将宁霜霁和白玦团团围住。


    白玦还未从变故中回神,只见宁霜霁邪邪一笑,抬手向周围一扫,一圈家丁登时便随一声破空利响倒在地上,而宁霜霁手上赫然多了条晶莹剔透的鞭子,在月光下泛着不输利刃的冷光。


    白老爷见状心下一沉,却不能放任儿子被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带走,夺回白夫人手中藤条便冲了过来。


    宁霜霁面不改色地也给了他一鞭,随后将水鞭往空中一抛,水鞭立刻化归无形。


    满园人眼见那鞭子不似凡物,皆惊惧不已,再不敢上前。


    白夫人哭着冲上前扶起夫君,咬牙克制复杂情绪:“御水之术……你究竟是何人?!”


    宁霜霁身手不错,又一直定居珉良镇,白家只当她出身武家,见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这才试着请她来教白玦武艺。后见她对白玦十分上心,性子又活泼,竟能同孩子玩到一起去,便直聘到如今。


    未曾想竟是引狼入室!


    宁霜霁不常能见到白老爷,但她对白夫人印象尚算不错,便没有多加为难,但经此一事她带走白玦之心已起,自不会收回。


    她只冷冷抛下句“你们不必知晓”,而后牵起白玦便要离开。


    手忽然被白玦一把甩开,宁霜霁怔在原地,回头只见白玦跌跌撞撞扑回白家夫妇身边,哭叫着爹娘。


    她低头看了看空荡的手心,忽然有些慌了。


    察觉到有人接近,白玦猛地回头。


    目光里再没有欣喜,没有自在,只有防备和疏离。


    宁霜霁缓缓抬手,想替他擦一擦脸上的泪,白玦却以为她又要对白家夫妇做些什么,颤抖着展臂挡在二人面前,同宁霜霁冷眼对视着。


    “不许你伤我爹娘!”


    宁霜霁望着他紧蹙的眉头,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想,白家夫妇对他应该是真心不错的。


    所以在白玦心里,她已经不重要了?


    心口酸得发疼,将怒意尽数冲散,只剩下满胸惆怅堵得人说不出话来。


    宁霜霁缩回手,慢慢蹲下身子,许久后才发声问:“白玦,你不愿意跟我走吗?”


    白玦还在抽噎着,抿着嘴不回答。


    “那你想留下吗?”宁霜霁换了个问法。


    白玦撇开头,再不看她。


    宁霜霁忽然浅浅一笑:“我明白了。”


    她起身抬手在空中捞了一圈,院中众人眉心便飞出些白色光点飞入她手心汇聚,连同白家夫妇也没有放过,唯有白玦愣在原处,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捏碎手心汇聚的所有光点后,神色呆滞的众人齐刷刷晕倒在地,院中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白玦吓得立刻附身去探爹娘鼻息,发现他们还活着,这才放心。


    再一抬头,正迎上宁霜霁带着笑意的眼睛。


    她明明是笑着的,可白玦总觉得在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难过,连带着他都难过起来。


    “白玦,我们是朋友,以后你有危险我仍旧会护你,”她顿了下,垂下眼接着道,“我觉得你前世过得并不开心,今世能偏安一隅也挺好的……”


    她说了半天,却并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脑子里所有思绪炖粥似的搅在一起,成了凝固的浆糊,在找不出丝毫逻辑可言。


    她其实很想说自己真的很舍不得他,所以即使知道自己的身份出现在人族地界常住不甚妥当,却依旧不肯离开。


    也想说愿意尊重他的想法,但求他再认真想一想。


    毕竟宁霜霁真的等了他很久。


    寒潭底的礁石早不知被小螃蟹刻满了几块,换了一回又一回,三百年时间回想起来如弹指一挥,可过起来每一天都是孤独而漫长的。


    如今只重聚了十三年而已……


    可惜这些都在白玦记忆之外的岁月里无声无息地进行着,所以白玦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宁霜霁才是他的朋友,白家这些人说到底不过是她找来临时照顾他的过客不是吗?


    但最终宁霜霁什么都没说。


    她不爱示弱,也不想平白用这些负担将本无忧无虑的白玦重新拉回烦恼的日子,便只倔强地笑着,抬手将冰凉的手指点上白玦的眉心。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若这是白玦的选择,她愿意成全。


    为了前世的相伴相行,亦为了前世的舍命相救。


    当白色光点顺着她的指尖逐渐离去,白玦只最后听到一道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唤他的名字,如泣如诉,坠入脑海中激起层层涟漪泛滥。


    宁霜霁对着手心上浮动着的微光看了看,再不犹豫,一把捏碎。


    微光四散成萤火,逐渐湮灭。


    被抽去记忆后,白玦头脑变得昏沉空荡,眼皮像是有千斤重,似乎马上便要重重压下,可他意识却随脑海中激荡的涟漪变得无比清醒。


    心口猛地泛起一阵清凉气息,直随血液流便全身,迷糊间他只见有许多微光出现在夜空之下,渐渐凝聚成一点,向他飞来。


    再回神时,院中已无宁霜霁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