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芝麻糖

作品:《听说有龙埋骨于此

    送走风棋后,白玦慢慢踱回客栈内院,走到宁霜霁房门口时正好撞上开门出来的她。


    宁霜霁端着的药碗直接磕在白玦胸口,差点洒他一身,还好她及时转动手腕稳住飞溢的药液。


    她没想到能碰见白玦,稳住碗后一愣,赶紧背过手偷偷施术。


    碗中药液表面忽然伸出股柳条粗细的水流,顺着碗壁上行后溜出药碗束缚,全滴答进边上的草丛里。


    白玦:“怎么出来了?”


    “药喝完了,”宁霜霁面不改色,“我出来送碗。”


    白玦再一低头,发现刚才明明还半满着的药碗竟已空了。


    白玦:“……”


    不得不说这场面非常眼熟。


    风家有不少小弟子天赋异禀,可正因如此,他们年岁尚小时便获得了入内门的资格。能力高心性却还是孩童,受伤喝药就成了顶费劲的事。


    白玦作为大师兄难免要看顾着些,便注意到他们总爱趁四下无人时偷偷将药倒进弟子宿门口的灌木丛中,装作已乖乖喝完的样子。


    久而久之,那处灌木吸收掉不少上等灵药,长势都比其他地方的好。


    他们骗不过白玦,结局少不得要补喝,就更不用说被撞个正着的宁霜霁了。


    “喝完了?”白玦侧头看向边上的草丛,土质湿润,嫩草尖上还带着黑色水珠,“那就再喝一碗吧。”


    宁霜霁干笑:“不用诶——”


    她还没拒绝完,白玦便一把接过她手里的空碗走去后厨。


    宁霜霁笑不下去了。


    这药用来捆过小青鸟,沾了不少碎毛,她又不免想到幻梦中喂白玦喝药时偷尝的感觉,酸苦难闻,越发不愿喝,这才想到要偷偷倒掉。


    谁曾想还能被白玦抓个正着?


    她明明是听外头无人后才敢开门的啊!


    药盅都是按量熬的,后厨小厮没想过还有偷偷倒药这出,最后只能在白玦的要求下挤着盅底药渣生生又凑出小半碗来,因此药汁颜色都比方才那碗黑了不少,味道也更冲。


    宁霜霁看到立马皱着眉往床里缩了一大截。


    白玦搅着勺子晾温才递给她,见宁霜霁不接,便干脆用勺子盛了药递到她嘴边。


    宁霜霁:“……”


    真是报应不爽啊。


    幻梦中她使劲给白玦灌药,现在倒是反过来了。


    长苦不如短苦,宁霜霁干脆接过碗一口闷个干净,苦得直犯恶心,口中却突然被塞入个甜丝丝的东西,带着芝麻香气,一下子消解了口中残余的酸苦。


    舌尖上的甜像是带她回到幻梦之中,宁霜霁愣愣看向白玦,只见他轻笑着说:“内掌柜正好在做芝麻糖,怕你喝药觉得苦,便向她讨了两块。”


    说着他缓缓摊开手,将手心中另一块也递给宁霜霁。


    宁霜霁心头泛起难掩的涩意,抬手捏起他手里那块芝麻糖,却没有自己吃,而是塞进白玦嘴里。


    “甜吗?”


    “……很甜。”


    “你……之前吃过糖吗?”


    “吃过,”白玦认真回视着她,目光清亮柔和,“我在风家吃过很多。”


    “嗯,那就好。”宁霜霁终于放松一笑,对风家也更有好感了。


    幻梦中的白玦似乎一直在吃苦,所以第一次吃到糖画时才那样惊喜。


    梦中迷惘不懂其中深意,现在宁霜霁才后知后觉开始心疼他。


    两人皆沉默了下来。


    白玦端着碗坐在床边久久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宁霜霁先开口打破沉寂的氛围。


    “千结庄那儿,怎么样?”


    “风家已经封禁那里,”白玦说,“满城纸傀儡皆沾染了浓重怨气,怕是百年难散。”


    “百年?”宁霜霁一怔,“风家不是会布阵净化吗?”


    “不然怕是千年难散。”白玦将空碗放回桌上,又再次坐回床边木凳,“万物有灵,魂魄便是由天地孕育而生,人族虽看似弱小,人魂中蕴含的灵力却不可小觑。”


    只可惜这份力道死后会沦为执念的附庸。


    尘埃落定,宁霜霁试着往好处想:“既然里面全是傀儡,至少说明被替换的人都好好活下去了吧?”


    白玦眉心却并未放松,垂眸顿了几秒后重新抬眼,轻轻“嗯”了声。


    虽未明说,但其实他对此事的态度并不乐观。


    此阵虽无法确定具体成阵时间,可按照怨气残留程度推算,就算不是千年大阵,也差不离。


    千年前妖族领地要更大些,而千结庄正处在人妖两族分界边缘。


    那么多人,又都是同城乡亲,若是骤然流离失所一路同行直下,必会引起世家重视,可事实却正相反,不仅没有引起丝毫重视,甚至连半分可疑记载都没留下。


    唯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那便是城中大多人被换出后便直落入妖族之手。


    温随同吴心纠缠下仓促换人,能在彻底成阵前将人都赶出去已属不易,可惜……


    宁霜霁低头看着被褥上绣着的海棠果,突然开口:“吴心其实也曾有过瞬间的释然吧,所以才给了温随机会?”


    两人都亲眼见过成阵时的境况,凭吴心当时正盛的戾气,若铁了心不放人而同温随拉扯起来,要拖到阵成封锁绝非难事。


    但她没有这么做。


    “苦命鸳鸯。”宁霜霁感叹。


    白玦无奈:“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词?”


    “话本子啊,”宁霜霁猛地又想起件事,“对了,我们找到千结庄之前,你说是有人想引我们过去,如今知道传闻并非捏造,那个人岂不是……”


    “她发现异样后想把事情闹大,将世家弟子引过去查看,”白玦接着她的话道,“但她并不知已引去我们,最后还自己拖个戚家弟子找上门来,差点被人家当场收了。”


    宁霜霁:?


    他怎么好像知道得很清楚的样子?


    果然白玦见她懵乎的眼神,笑了笑:“那人就是绯羽,风棋碰巧救下她,还以此为由让她拔羽毛报恩来着。”


    宁霜霁没想到事情竟会这么巧。


    绯羽一身黄衣,确实正好能对应上店小二说起的“黄衣姑娘”。


    亏得那小青鸟还瞒着此事偷偷折回来跟她讨恩情呢,心眼倒是不少。


    胆子也不小,敢孤身跑到人族领域,还热心插手人族事务。


    宁霜霁垂眼一扫看到枕边玉佩:“怀筝的玉佩还没埋呢,现在事情了结,要不我先去趟古战场?”


    “古战场同此处距离不小,你先养伤,过几日我们还得回趟风家,以后有机会我再陪你去,行吗?”白玦语气温和地同她商量。


    若是从前,宁霜霁只觉得自己一人独去就行,可现在……


    白玦和她之间似乎捆绑着许多秘密,她便越发不想和白玦分开了。


    正好白玦似乎也有与她同行之意。


    宁霜霁点头,心中暗暗同怀筝告歉。


    ——看来去古战场的事又要拖上一阵。


    他们在客栈里又休养了几日,期间风溯河传过几封信给白玦询问情况,言语中已有催促之意,白玦只好以担心异象为由强行拖着。


    二月初一一早,终于等来风棋的来信,白玦这才肯带宁霜霁回天净山。


    风戚两家联合之事已谈妥,并约定后续会共同派人前往庄家协商。


    此事果然给了风溯河莫大安慰,所以二人回去后风溯河并未为难宁霜霁,顾念她有伤在身便让她直接回寒青院休养,只白玦一人去漱尘殿复了命。


    离开风家那么久,门中早不知攒了多少事等着白玦这个大师兄处理。


    于是两人又回到了宁霜霁初次上山时的状态——一天都难见上一回面。


    宁霜霁总去后院清池泡着,伤势便恢复一快,便又开始闲不住了。


    某天她刚出寒青院便意外碰上回来的白玦。


    “今天这么早?”天还亮着,宁霜霁觉得反常。


    回天净山后白玦又换回风家家服,一身白衣干净妥帖,黑发垂在上头被衬得乌亮。


    “我得出去一趟,回来跟你说声,”白玦没有进院,“康家不知从何知晓千结庄一事,突然派人前去说要接手,师父和师祖不方便出面同康家发生冲突,小弟子又镇不住场面,所以我得去看看。”


    又是康家?


    宁霜霁:“你好像说过,康家近期常有不合举动,这是在挑衅?”


    “或许吧,”白玦似乎也不甚确定,“千结庄地处风戚两家地界边缘,康家横跨戚家地盘挑事,若是风家退让,怕是对刚谈下来的合作之事不利,也会助长康家气焰。”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处理不好却容易后患无穷。


    “戾气怨气本就对鬼修影响更大,若是他们滥用来炼化厉鬼以提升自身修为……”


    宁霜霁听得直皱眉:“康家居然会借这些提升自身修为?!”


    那跟她在幻梦中碰到的莫家岂非一丘之貉?


    “师父只是有此担忧,并无证据,”白玦更严谨地纠正道,“不过千结庄毕竟是千年大阵遗迹,事关重大,确实不能这样交给康家。”


    宁霜霁连连点头:“那你去拦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你伤真好了?”她没接触过康家人,不知道他们都是什么样的,可被白玦一说难免想到那奸诈阴邪的莫家,“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白玦微微一笑,伸了只手过来。


    宁霜霁也不客气,就着他手凝灵力一探——伤确实好得差不多了。


    “放心了?”白玦声带笑意,而后手一翻转,也在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上一探,“我是去谈不是打,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还未好全,容烟日日端来的药你得按时喝,别再便宜我院中花草了。”


    宁霜霁没料到他还有这一出,赶紧把手背到身后。


    最终白玦花了两天,总算送走了康家的人。


    康家人想要下千结庄之心非常执着,不过他们虽态度强硬,却依然把控着尺度,并不似真想同风家闹掰,因此事情还不算难办。


    未免横生枝节,白玦回天净山前又特意叮嘱轮值弟子多加留心,康家若再派人前来务必速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