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传承

作品:《听说有龙埋骨于此

    珉良镇最热闹的地方便是贯穿南北的长街。


    宁霜霁元宵节那天没逛上多久便离开了,今日有了心情,便打算沿着长街再走走。


    正月十五时碰见的糖画摊子没在原处,也不知是那老头今日并未出摊,还是换了地方做生意。


    宁霜霁没吃晚饭,只买了串糖葫芦充饥。


    她一路逛着只为凑凑热闹,除了小荷包外再没有别的想买的,漫无目的地东看看西看看,有兴趣了才会驻足。


    小摊子揽客揽得火热,店铺铺主也不遑多让。


    有个身着紫绸褂子的玉石铺铺主站在门口亲自揽客,说自己平日里都在为进货之事奔波,今日刚带了批优质的玉石珍珠回来,引了不少人进店去瞧。


    宁霜霁摸了摸脖子上带着的红玉珠,大口吞掉了最后一颗糖葫芦,把竹签子一扔便朝那店铺走去。


    铺主还在卖力吆喝:“客官尽可放心挑选,小店是祖传的生意,有口皆碑,童叟无欺!”


    宁霜霁走到他面前问:“你可能认全玉石种类?”


    铺主闻言扭头看她,一时弄不清她的来意,只以为她是担心有供货之人以次充好,立刻拍着胸脯保证道:“鄙人自小便同父辈走南闯北,见过的玉石成千上万,虽不敢说是世间最懂玉石之人,但对自家货品绝对自信。”


    他答非所问,宁霜霁亦是似懂非懂。


    不过她听得出来铺主对玉石确有了解,便扯着脖子上的红玉珠问他:“那你可知,这是何物?”


    “这……”


    她脖子上的两颗珠子不过花生大小,铺主又不好不识礼数地凑近细看,便回身从柜台里取了块红绸,问:“不知姑娘可否取下,借鄙人细看一番?”


    宁霜霁很少会取下红玉珠,可难得碰上个懂行的人,便解了红绳把珠子放在了红绸上。


    那铺主隔着绸子捏着红玉珠细看,又凑到了灯火旁对着亮光研究了许久,眉头一直皱着,似乎非常困惑。


    宁霜霁在边上耐心等了会儿,可最终那铺主还是面有难色地摇了摇头,将珠子递还给了她。


    “姑娘见谅,鄙人还真不知这东西是何物。”


    铺主刚夸下海口,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了脸,面子上不太挂得住,便解释得更加认真了些:“观其质地,不似寻常玉石,且隔着红绸都能感觉到冰凉透骨,又不似珍珠柔和,实在不是鄙人熟悉之物。”


    宁霜霁一愣:“冰凉透骨?”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珠子。


    这珠子她方才取下不久,仍带着体温的余热,就算是现在摸着仍有温暖之意,怎会是冰凉透骨?


    宁霜霁莫名其妙地盯着那铺主看了几秒,觉得他既不认得,争执冷暖也是无用,便重新戴上了珠子,谢过他后就离开了。


    铺主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脑子里还在思考那珠子的种类,左想右想列出了许多可能,却又在脑中一一否决,当真苦恼。


    还不等他收拾心情重新吆喝起来,有个路过店铺的姑娘突然猛地转头看向了他。


    那姑娘瞅着像刚及笄,一身鹅黄色留仙长裙翩跹,头上用青色丝绳挽着双垂髻,圆脸圆眼,灵动可爱,可眼神却在望过来的瞬间变得警觉凌厉,直瞪得铺主头皮发麻。


    铺主愣愣地戳在原地,正要询问是否曾有得罪之处,却见那姑娘忽然眼中寒光尽收,捏着下巴改成了探究与审视。


    生意人不能忘本,玉石铺铺主对她强扯出了个友善的笑意:“客官可要进店看看有没有中意的首饰?”


    见他开口,那姑娘竟也不再远远看他了,抬步走上前来。


    铺主边在心里念叨“现在的孩子真是心思复杂”,边抬手一邀准备迎人进店,谁知那姑娘一进门便直直走向了柜台,拿起他方才用过后随手放在台上的红绸闻了闻,而后眼中惊疑之色立现。


    “好重的煞气!”


    铺主:?


    他正不明所以,却见那姑娘用手团起那红绸往袖中一塞,蛮横道:“既然碰上,这东西我就带走帮你处理了。”


    说着她便真要迈步而出。


    “诶这……”


    铺主下意识抬手虚拦了下,可那姑娘灵活闪身绕过了他的手,一跃回到了长街上。


    她边往远处跑还边回头叫道:“这东西沾了煞气,你留着也是倒霉,可不是我抢你东西啊!”


    铺主:“……”


    或许是没料到那么一小块破红绸也有人抢,他在门口愣了好半天,直到那穿着黄裙的姑娘彻底跑远才回过神来。


    然后他重重一跺脚,咬着牙急喘了几口粗气,才把一肚子火压了回去。


    谁家熊孩子这是?!


    当街抢东西还理直气壮的!


    离开了玉石铺子后,宁霜霁又沿着长街逛了会儿。


    没多久逛完了全程,她便尽兴而归了。


    快走到辛家时,她远远见到一人正站在宅子门口叩门。


    这几日辛家常有客上门,有的是来探问的亲友,有的是来关心的邻里,虽不至门庭若市,到底是热闹了不少的。


    宁霜霁本没在意,又往前走了几步,看清那人后忽然脚步一顿。


    ——敲门者一身灰色长褂,正是今日在茶楼中遇见的那个说书人。


    他神色似紧张又似担忧,抬手握着门环轻叩了一下门,而后见无人前来,犹豫了许久,方才又加大力道连叩了两下。


    这次很快便有人来开了门。


    许是碰巧在前厅,来应门的竟是辛蕊。


    宁霜霁只见她开门后一抬头便瞪大了眼睛,随后捂着嘴激动地热泪盈眶,一把抱住了那说书人。


    然后用哽咽不已的声音叫了他一声:“二哥。”


    没想到这便是一直不曾见过的辛家二少爷。


    宁霜霁贴着院墙站定,没有上前打扰他们相聚。


    没过多久连辛必都出了来,兄妹三人顿时哭抱作一团。


    “辛岸此行,不负先辈,亦不负自己,只是不知爹那里……”辛岸说起此事时脸上担忧的神色越发明显了。


    辛必拍了拍他的肩:“爹只是担心你一人在外奔波辛苦,但对你所做之事,其实是认可的。”


    辛蕊亦是连连点头:“爹爹翻出了祖传卷轴示人,还叮嘱我们说若是你回来,就好好留你住上些时日,至少等送小妹出嫁后再离开。”


    “我居无定所,连信都收不到,若非听闻‘鬼新娘’一事,当真要错过家中大事,”辛蕊的话让辛岸彻底放下心来,可细想又难掩愧疚,“好在如今没有错过。”


    他吸了吸鼻子稳定着情绪:“我本想着若爹不让我进门,我便在镇中茶楼暂住,如今能再入家门,当真喜不自胜。”


    “我已同茶楼掌柜谈妥了借地说书之事,接下来一个月都会留在珉良镇中。小妹出嫁,身为二哥,怎能不在?”


    三兄妹喜形于色,又因难得的相聚而感怀,一时间又哭又笑停不下来,站在门口说了许多,还是辛必先忍住了眼泪,带着弟妹进了家门。


    宁霜霁一直听着,终于知晓了那曾好奇过的内情。


    辛老爷说过先辈不仅传下了卷轴,还传下了几封家书,只是内容同主流之说不尽相符,便推说是误传,也未再细提过。


    原来这主流之说指得便是世家通行之说。


    辛家祖传的家书上写了战场经历,也写了些全然无关的龙族传说,却因同后来的世家通行之说不符,一直被小心珍藏不敢示人,更不敢传扬。


    辛老爷每每念及此事,都觉得颇为可惜。


    没想到二儿子辛岸口齿伶俐,找师父学了说书技艺后竟起了“改编信上故事,将之传扬于世”的念头。


    辛老爷担心儿子惹火上身,自然不肯,谁知辛岸亦态度强硬,一番争执后当真离家远去,踏上了四处游历说书的旅途。


    于是,世间多了个说书人,多了些听着荒唐离奇的故事,却没人知道这故事背后竟是持续千年的传承。


    字字皆是先辈印刻在后世的影子,亦是后人对先辈的缅怀。


    思及此,宁霜霁又掏出了怀里的双鱼佩。


    月光洒落大地,对万物一视同仁,亦眷顾着她手上蒙了血色的玉佩,圆缺变化如同缓缓开合的眼睛,凝视着世间的沧桑变迁。


    古老的故事不会被埋没,无论是古战场,是龙,还是别的什么。


    因为总有人在和这眼睛一同见证着。


    最近经历了太多从前不曾想过的事情。


    宁霜霁想,或许是这些事让她那空空如也的脑子里多了不少素材,所以一向少梦的她竟开始夜夜受困于梦境了。


    今日她又梦到了埋石头的场景,只是这次场景不再是雾蒙蒙的样子,而是清晰了不少。


    石头上的名字仿佛成了绝佳的提示,于是这回梦中的另一个人也真的被她想象成了白玦的模样。


    只是他看上去年纪似乎比现在小了许多,五官都带着还未全然长开的稚嫩和青涩,但眼睛依旧清亮纯澈。


    宁霜霁同他一起埋了石头,起身后发现小白玦的身高竟只到她腰间位置,忍不住抬手伸向他头顶那束得板正的小发髻,想去揉上一揉。


    可惜她还未来得及碰到,梦境就结束了。


    眼前恢复了一片漆黑,但宁霜霁的意识却非常清醒。


    她耳边又开始传来了低低的哭声,那哭声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了声音嘶哑的哀嚎。


    最后哭声退去,又开始有人不断重复起了那句话——


    “不要死……你不要死……”


    如泣如诉,悲切彻骨。


    这次她听得很清楚,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再没有辛蕊或其他不熟悉的人声夹杂其中。


    只有她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