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双鱼佩
作品:《听说有龙埋骨于此》 宁霜霁用短短一瞬见证了十几年光阴流转,复杂的情绪在脑海中波涛汹涌,不由得看了尚怀筝一眼,然后才不动声色地再次低头端详起了手中的玉佩。
她本以为那是块红玉,如今细看才发现其实是青玉。
玉佩是雕了对儿衔尾鲤的双鱼佩,只因血色附着遮盖了原本的颜色,乍看上去才成了暗红的样子,仅有其中一条鱼的鱼尾一角还略微透着些本色。
像是有人反复用带血的手摩挲过它,积年累月,以至浮血渗透其中,再冲刷不掉了。
宁霜霁本想把玉佩揣进怀中,又担心这样出幻境换回本衣时会落下,便干脆捏在了手里。
“我答应你。”她果断应下。
知道此间事了,宁霜霁转身便要离去。
身后的人猛地叫住了她:“你既来寻人,怎么不问他们生死?”
宁霜霁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心绪还有些凌乱,宁霜霁一时说不清缘由,但直觉就是很笃定。
她觉得尚怀筝不会动那些人。
尚怀筝也执拗地同她安静对视了许久,在确认她眼中确无此忧虑后,忽然又低声笑了起来,随后笑声越来越肆意,疯魔中终于多了些开怀与释然。
她再没管宁霜霁的去留,回身上前摸了摸香案上孔弦的牌位。
原来都等了他一千年了。
若是人真有转世,孔弦应该已经活了好几世,早把她忘干净了吧?
难怪自己连他的容貌也记不清了,想在幻境中同他成个亲,都不得不将盖头借他,替他遮一遮早已模糊不堪的脸。
不过无所谓了,反正都是假的。
就像无论她怎样一遍遍在幻境中改变记忆里的结局,也终究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没想到还能碰见个同你气息如此相似的姑娘,不知她是不是也上过战场?”尚怀筝指尖轻抚过孔弦的名字,手上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上面的刻痕,“把我的不甘托付给她,便当作是告诉了你吧。”
“等不到你,我累了,便不等了。”
“玉佩同你共埋一处,也算成全了今世遗憾,不枉我俩一同长大相依为命,更不枉你曾经的真心以待。”
“那姑娘既懂我,想来是不会辜负我的嘱托的。”
是啊,她真是懂我,尚怀筝心想。
她不忍别人轻视孔弦同他伙伴分毫,又怎么舍得亲手破坏他用生命捍卫的安稳?
院外,风棋一直默不作声地盯着那闭眼凝神站在原地的人。
见他终于睁眼,风棋才敢上前询问。
“没事吧?怎么样?”
白玦知道他两个问题各有所指,回答得亦很清晰:“我没事。此事已了,她快出来了。”
“分灵识出体,还是在执念幻境里,出了差错你还要不要命了?”风棋很少能有机会这样反过来训他。
“魂主既已动摇,主动解阵的希望不小,”白玦倒是不甚在意,手抵在唇间轻咳了两声,“我不过跟着看看,免得横生意外,能出什么事?”
风棋见他轻描淡写,气得想骂上两句,可看他那不比白幡好看多少的脸色,终究还是咬牙闭了嘴。
余光中宁霜霁已跨步而出,直奔院门而来。
周遭幻境倏然间开始随她前行的脚步土崩瓦解,一切都像变成了滴进水中的油彩,扩散晕染,搅成一团。
长久不灭的执念一散,停滞时光的假象亦被随之无情撕开,早不该存留于世的魂魄终于同早已不复存在的村子一并化为了飞逝的尘埃,用不同寻常的方式成全了一场落叶归根的安宁。
持续了千年的轮回,终于彻底结束了。
宁霜霁一睁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古官道的山路上,远方便是那闻名于世的古战场。
知晓了尚怀筝的事后再看,张牙舞爪的怨气便也像是对应上了一个个真实的人、真实的绝望,愈发令人感到压抑。
宁霜霁把手里攥着的玉佩塞进衣中,而后才察觉到脚似乎被什么重物压着。
她低头一瞧,发现是个穿着喜服的人。
这人的喜服同白玦那件纹饰大不相同,于是她便想都没有多想,直接抬腿把人从脚背上掀了下去。
原本脸朝下趴着的人在地上骨碌了半圈后,露出了一张灰白虚弱的脸。
正是失踪的高理。
他周围还零星躺了不少身着红衣的人,可能都是一同接亲的高家小厮。
想到高理被尚怀筝分入了一层幻境,宁霜霁原本打算直接踩着他衣服跨步而出的腿顿住了。
尚怀筝恩怨分明,心思其实不难猜。
她将入阵的人认真分了类。
好人则归为了“宾客”,可同她一并见证圆梦的喜悦,好酒好肉颇有招待之意。
唯有其真心怨恨者,方会被打入二层幻境之中。
高理即以“宾客”身份入了一层的喜宴幻境,想来应该是没有失言,更可能是像白玦一般不慎受了牵连。
宁霜霁为人也向来喜怒憎恶分明。
她比对着记忆中看到过的脸找了一圈,凡是出现在了二层幻境而不是一层的,一人赏了一个土黄色的脚印。
白玦走出山崖拐角时,刚好见到宁霜霁起脚在小厮背上踹了一下,表情还颇为愤慨,忍不住问:“他怎么你了?”
“我替怀筝出气呢。”宁霜霁随口回道。
她说完抬眼看过去,本以为按白玦的性子肯定要搬规矩劝她,没想到白玦居然什么都没说,也没问怀筝是谁,便随她去了。
宁霜霁便更是踹得起劲。
她不嫌麻烦,为了不误伤把人一个个翻过来看脸,也正好方便了白玦确认他们的身份。
见白玦俯下身去探其中一人的鼻息,宁霜霁抢着道:“都没死,不过叫不醒。”
白玦点头,手亦收了回去:“他们被阵法摄了魂,魂魄归位休养好后才能苏醒,好在入阵时间不长,应该用不了太久。”
宁霜霁也点了点头。
二人会合后,风棋又成了落单在外的那个。
就在宁霜霁有些玩笑地想“风棋再嚎一嗓子就好了”时,他还当真遥遥配合了一声。
这声比他在幻境里嚎得还真情实感,吓得宁霜霁和白玦当即便往那边赶去。
风棋人其实挺安全的,不过一番惊叫也确实情有可原。
他一睁眼就和白骨来了个脸对脸,本以为这就够刺激了,可一坐起身才发现自己就躺在白骨堆的正中心。
脚踩着的,腿压着的,头枕着的,脸贴着的……全都是白骨……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白骨堆里逃了出来,一起身就忙甩着手把自己从头拍到了脚,也没能抖掉满身的鸡皮疙瘩。
一见到闻声赶来的白玦和宁霜霁,他立刻如遇救星般飞身扑了过去。
宁霜霁走在前面,见风棋扭曲着脸迎面砸过来,正打算也赏他一脚给他醒醒神。
好在白玦在风棋还没来得及碰到宁霜霁衣角时便拽住了他,才免得他刚“惊魂”就“负伤”。
“这鬼新娘究竟杀了多少人?!”风棋像只受惊的兔子,就着白玦甩开他的力道蹦跶着躲到了二人身后。
宁白二人顺着他跑来的方向看去。
山林空地上,少说有十几具白骨,被已然腐朽破烂的衣服半遮半掩着,横七竖八地倒成一片,惨不忍睹。
莫说风棋,宁霜霁也不禁为之震惊。
之前路过这里时空无一物,如今突然成了坟冢,可见全是解阵后才得以重见天日的人。
可是怎么会呢?
难道是她觉得尚怀筝不会杀人的直觉出了错?
可高家那些人不是都活着吗?
白玦为她解了惑:“尸骨齐全无伤,衣物自然腐朽亦无外伤痕迹,魂主应该确无害人之意,只是不知岁月更替已有千年之数。阵法一散,没了幻境支撑,早已寿终正寝的人便也恢复了该有的模样。”
白玦的低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山间轻风,用柔和的态度揭开了悲剧酿成的缘由。
“执念幻境魂主早非常人,受执念所控自身已是浑噩,是无法找到出阵口放人出去的。”
他言下之意,若是抓了人进阵,除非阵毁,否则只能永远将人留下了。
风棋其实胆子不小,若不是事发突然毫无准备,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此时有两个铁胆同伴壮胆,他的胆子便重新大了回去。
他探头探脑看着那处:“人身皆已白骨化,衣物样式看着也差不离,他们应该都已是许久前的先辈了吧?那其他年头的人呢?”
“没有了,”白玦说,“阵法落于此处,解阵后出阵者也不会隔得太远,我们一路过来除了高家人,再没见到其他人了。”
宁霜霁忽然想起了民间那版本众多的鬼新娘传说:“所以她真的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抓人,这才成了没有依据不知真假的传说?”
白玦先是点了下头,而后思索了一下又道:“或许是只在成阵之初和近期才抓过。”
成阵之初,那便是千年以前。
宁霜霁望着白骨化严重的尸骨,觉得倒是符合白玦这推断。
只是……
“为何?”她问。
这题风棋会答,抢着说:“成阵之初执念最强,魂主受控亦最严重,最易因此情绪失控。后面能控制自己了,可能就不愿抓人了呗。”
宁霜霁认真听着,结果他解释到一半就住嘴了。
“那近期又突然抓人是为何?”宁霜霁有些无语,追问道。
风棋能答的部分已经答完,开始装文静。
宁霜霁:“……”
她翻了个白眼,果断扭头看向白玦。
白玦迎上她求知若渴的目光,立刻知无不言:“这点确实奇怪,具体缘由怕是要细细调查,不过我想应同此地环境有些关联。”
“此地明明并无独特之处,阴阳流转却异常充沛,解阵后更是明显。”
“小阵法便罢,若是要成千年大阵,难免得借助天时地利,或许是此地波动影响了魂主,这才导致她再次失控。”
听他这样说,宁霜霁倒是多了些警觉:“那我们在附近查一下?”
白玦还没说话,装文静的风棋一听她主动找活干,憋不住插话道:“咱们刚虎口脱险,就先别想这些了,反正阵都解了,等回头通知风家派些弟子来,将此处封了再慢慢查也不迟。”
“此事确实急不来,”白玦亦是点头,“我已传信风家,很快就会有弟子赶来接手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