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珉良镇

作品:《听说有龙埋骨于此

    一行人十二日下午出发,坐着小马车慢慢晃,愣是十四日正午才到有木镇。


    三人本以为回了高家能问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可谁知高家马车上那批人活脱脱就是如今高家的缩影——皆是乱作一团。


    高家在有木镇不算高门大户,但也绝非贫苦小户,有自己的房产与商铺,家中更是人丁兴旺。


    此次失踪的家丁有不少都与府中人沾亲带故,这个是送饭丫鬟的郎君,那个是老管家的侄子……本来好好的喜事很可能要变成全府的丧事,到处都能听见压抑的啜泣声。


    宁霜霁实在受不了这气氛,对强加来的任务也没什么兴趣,高冷地站在院里等白玦和风棋了解情况。


    没一会儿两人就回来了。


    风棋摊着手,脸上尽是无奈:“没办法,这府上现在传得花样百出,都是以讹传讹后自己添油加醋杜撰的,做不得数。”


    “不是有人看见了鬼新娘吗?”宁霜霁一直记得这事儿,“也是假的?”


    “这个是真的,”白玦平时便一脸正经,现下谈及正事更是严肃,“只是那人受了惊吓,如今神志失常语无伦次,很难深入再问了。”


    通过二人东拼西凑后筛选出的信息,宁霜霁也总算了解了个大概。


    原来那声称见过鬼新娘的人是高家小厮,因最爱凑热闹,人也总是乐呵呵的看着喜庆,便加入了接亲队伍,同少爷一起去往临镇珉良镇接新娘子。


    那日天气不佳,早间大雨耽误了行程,为免误了吉时,高家少爷决定带众人走古官道前去。


    这倒也怨不得他,新官道为后建,因顾忌传说特意避开了古官道附近,北上与南下虽不影响,可临镇互通却平白绕出了许多路。


    传言虽可怕,到底只是传言,没真出过事,队伍里人多,相互能壮个胆子,大家便都同意了。


    那小厮平日里就胆小,怕遭嘲笑,更怕耽误了少爷吉时,便硬着头皮跟了段路,可见古官道上人烟稀少浓雾沉沉,越走越觉得后背心发凉,连旁人的闲聊都化作了嗡嗡耳鸣。


    过度紧张下,他恍惚间只觉得远处浓雾里有个红彤彤的影子一闪而过,立刻嗷呜一声抱着肚子蹲了下去,再不肯前进。


    众人不知内情,见他捂着肚子一身冷汗,以为他人有三急,为不耽误赶路,就放他折返先回高家了。


    小厮回到高家向老爷夫人告了歉,只说半途拉肚子少爷便让他先回来了,半句没敢提古官道的事。


    直到吉时快过,高家遣人去寻,路上撞见同样来寻的新娘子家人,这才知道迎亲队伍集体失踪了。


    三人在客房等候,没多久来了个手抱好几幅长画卷的小丫鬟。


    “诸位久等了,”小丫鬟进屋后矮身一福,把画尽数放到桌上,又从中抽出了一个素锦裱过的,“这是少爷的画像,其他的都是少爷闲时练笔的府上人像,我已为贵人们挑出了画有迎亲队伍中人的部分,都在这里了。”


    宁霜霁离她最近,伸手接过画卷展开。


    只见画中那高少爷唇红齿白,浓眉大眼,真真是位标致公子。


    画像左上角注有生辰,边上还记了画中人的名字——高理。


    白玦望向那小丫鬟,温声问:“不知令兄可有好转?”


    这丫鬟正是折返小厮的妹妹,一听此话双眼蓦地一红,咬着唇道:“兄长怕是再难恢复神志,他尚算清醒时跟我提到的我都已尽数转告,至于别的……我也真的不知道了。”


    那丫鬟说完便匆匆离开,还遮掩着擦了两把眼泪。


    宁霜霁看她那焦急模样,再看回面前一桌子画,只觉得愈发烦躁。


    看这些有什么用,倒不如直接去失踪的地方找。


    白玦和风棋也有此想法,可来上一趟,到底不想错过什么关键,三人便在高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又向周边邻里问了些情况,而后才决定启程去临镇的新娘子家问问。


    高家老爷想遣人带路,但白玦回绝了,只向他要了个地址。


    回绝的理由很简单,他们要顺路去调查古官道,带着外人不太方便。


    有木镇是个大镇,城中人络绎不绝,哪怕到了城郊依然能见到不少人家,可越靠近古官道人烟便越稀少,最后干脆真成了荒地。


    高家刚出了事,迎亲嫁娶本就极容易让人联想到“鬼新娘”这一身份,古老的传说顿时再次发酵成了“坊间要闻”,转瞬便传得人人皆知。


    本来偶尔大着胆子抄近路的人再不敢冒险,纷纷绕道,恐避之不及,少有人车踩踏夯实的黄土经风一吹能扬起两人高的烟尘,呛得人连连咳嗽。


    宁霜霁被风沙迷了好几次眼,气得恨不得召场暴雨把路上尘土全浇成泥,看它们还飞不飞得起来。


    可贸然出手容易打草惊蛇,只好作罢。


    为安全计,白玦本想让她和风棋绕道,自己孤身前来,可宁霜霁不肯,非说要来见识一下鬼新娘的威力。


    从前宁霜霁手痒时便总逮着族人练手,不过终究是自己人,打起来都不过瘾。


    天净山上她倒是出过一回手,但那程度对她来说无异于闹着玩儿。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不论这“鬼新娘”是何身份,既然抓人作恶,落她手里,她必须好好教训一顿,趁机松松筋骨。


    于是,白玦一路走得稳重警惕,风棋也难得严肃,唯独她火急火燎一马当先,像只满世界找擂台的斗鸡。


    也因此首当其冲,吃了最多的扬尘。


    行至后半程,天色渐暗。


    早已过了那小厮折返回程的位置,可古官道上仍旧一切平静,除了呼啸而过的狂风和漫天飘散的扬尘外,再无其他人影。


    宁霜霁本就对寻找失踪人口无甚兴趣,只想捞个打架机会,如今看来这机会能不能捞到还另说。


    于是进入珉良镇后,她彻底放飞了自我。


    珉良镇似乎正举行着什么盛大活动,宽阔的街道两边尽是成列的花灯,大多是圆滚滚的模样,像被压扁的木灯笼,材质则更像白玦编的纸天灯。


    粉的白的连成片,一直延伸到长街尽头。


    有摊主边糊新灯边叫卖着,宁霜霁往他手里一瞟,正瞧见个小兔子模样的。


    “珉良镇怎么这样热闹!”宁霜霁顿时感到非常惊喜。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白玦也笑了笑。


    这节日宁霜霁从前在话本子里看到过,但清川寒潭里没这说法,更不会摆这许多的花灯。


    花灯摊主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远远瞧见宁霜霁盯着他家的灯转不开眼,再一看她身边的黑衣小公子金光闪闪富贵相十足,立刻堆了满脸笑意热情招呼她。


    宁霜霁从善如流,当即跑了过去。


    正事还没做完呢,风棋哭笑不得,正要叫她回来,手里却突然被塞了个钱袋子。


    他看向塞钱给他的白玦:“这是干嘛?”


    “你陪她逛吧,她身上应该没钱,要买什么直接从里面拿,”白玦略收了收笑意,“我先去辛家。”


    辛家正是高少爷当日迎亲的目的地,也是新娘子的娘家所在。


    风棋一愣:“你自己去?”


    白玦点头,又看了眼在不远处挑花灯的宁霜霁:“带她出来本就不是为了帮忙,风家束了她那么久,难得出来,不如让她好好玩玩。”


    “她对外界不熟悉,要是乱跑容易迷路,你跟着吧。”白玦继续道。


    白玦的身手在风家小辈里若是数二没谁敢数一,风棋自然不担心。


    能跟着玩,他也乐得自在:“成!”


    为稳妥计,白玦又从怀里掏出高家老爷写了地址的纸条,一并交给了风棋,转身就要走。


    风棋这才忙甩着手里的钱袋子叫他:“少主我有钱,不用你的。”


    “用我的吧。”白玦脚步未停离开了。


    宁霜霁对着一堆花灯挑花了眼,最后却看中了一个最普通的。


    那是盏浅粉色的圆灯,她第一眼扫见就心生亲切,便决定是它了。


    摊主似乎有些遗憾,想再劝客人买盏贵的,于是将手里的兔子灯提高了些:“不如您再看看这盏,我们小本生意都是手工制作,绝对物超所值。”


    没想到方才还对着他手中兔子灯两眼放光的宁霜霁非常坚定。


    “不了。”


    “花灯祈福最灵了,您多买几盏回去挂在家中,就能多写几个心愿,”摊主换了个思路努力,“错过了这次元宵,可就又要等上一年了。”


    客人果然如同被点醒般猛地抬起了头。


    摊主见话有成效,乐呵着把手上的灯往前送了送,正要再自夸两句,却听她一脸正经质疑道:“放天灯祈福就算了,好歹真往天上去,这花灯挂着上下不沾天地不靠,能管用?还不如埋石头呢。”


    摊主:“……”


    摊主整个人僵在原地,含在喉间的话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往外吐,半张未张的嘴一时不知该不该闭回去。


    风棋过来正赶上付钱,没注意摊主那活像是噎了半斤馒头的苦涩表情,带着宁霜霁头也不回地走了。


    顺着长街往前走了几步,宁霜霁扭头一看身后无人,这才意识到白玦没有跟上。


    “白玦呢?”


    “他先去辛家了,让我们玩够了再去。”


    “白玦真好!”宁霜霁一笑,乐得轻松,甩着花灯脚步越发轻快了。


    再往街心走便更是热闹了。


    有人敲锣打鼓,有人杂耍卖艺,有人用大锅煮着汤圆叫卖,有人掀开笼屉在雾气里揽客……街上人来来往往,摩肩接踵。


    到处都是稀奇玩意儿,宁霜霁却忽然被一个小摊子吸引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