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梦碎
作品:《深宫往事》 沈芙冰跪了整整一夜。
尽管有几个妹妹护着,有厚厚的大氅围着,可在跪到第二天终于回宫之后,她还是难以抑制地发起了烧。
烧到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躺在榻上,迷迷糊糊地说起了胡话。
赵若嘉看着太医为姐姐诊脉,心里又酸又涩,可别提有多难受了。
偏偏姐姐又是个身子骨弱的,换了好几副药喂下去,烧也始终没有要消退的迹象。
赵若嘉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这几日,她几乎从早到晚都守在永和宫,连夜里都宿在了永和宫偏殿。每日亲自给姐姐熬药、喂药,半点儿不让旁人插手。
实在难受到不行的时候,熬着熬着药,她也会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怎么会不恨呢?
她恨毒了皇后和凌贵人,恨毒了她们那群害人精。可是……她更恨的,似乎还是自己。
她恨自己没有能耐,仅仅只是一个常在,后宫所有妃嫔之中位分最低。哪怕出了事,她也压根救不了姐姐,只能袖手旁观。
她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天夜里,慕容依同她说过的话:
“要想姐姐不被欺凌,办法便只有一个。”
“那就是帮姐姐重获盛宠。”
尽管不情愿,可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唯有皇帝的宠爱,才是护住姐姐,最立竿见影的办法。
从理性的角度想,她若想姐姐好,便该帮助姐姐,去争取皇上的爱。
可是,可是啊,她也是人,在平日坚强冷静的外表下,也会哭,也会痛,也会有人类的悲伤与心动。
那是她藏在心底十几年的人儿啊。
十几年的思念,才换来如今的相见与陪伴。她待她总是那般的规规矩矩,甚至小心翼翼到,连表白的话都不敢说。
她知道的,她自小便被家里保护得很好。
她怕会吓到她。
因此宁愿一拖再拖,将那满腔的爱意,一直一直地埋于心底。
可是她没想到,她那年少的悸动,便仿佛在地底蛰伏了十七年的蝉,
似乎,再也等不到破土而出的那一天了。
她是那样地爱着她,心头之血,明月之光。她是她的生命,也是她此生的唯一,
这样的一个人,叫她如何面不改色地把她交到皇帝手上?
他会玷污她的……
男人那般粗暴,那般野蛮,力气又那样的大,浑身都是硬邦邦的肌肉,
他会弄疼她的……
她万般绝望地想……
姐姐,姐姐,若是有一天,你也能喜欢我,那该有多好……
也许我没有像男人一样高大的身躯,但你可知,我并不宽阔的肩膀,也时刻准备着,为你遮风挡雨……
我也想要给你一个温暖的,值得依靠的怀抱,
在任何你需要的时候……
药熬好了,赵若嘉敛下眸子,一滴清泪,便于她纤长睫毛的掩映中滴落,落到烧得发烫的药罐盖子上,很快便蒸发了。
用冷毛巾将药罐包裹住,她快步朝着正殿走去。
正殿之中:
沈芙冰病着,双目发红,人也格外消瘦。她微微咳嗽着,正趴在桌案上,提笔画着什么。
见赵若嘉进来,她下意识想把画收起来。可画幅太长,她又对这幅画太过宝贝,没敢用大动作。因而还是慢了一点儿,没能藏住,被赵若嘉发现了。
赵若嘉早就没了哭过的痕迹,又恢复成了她在沈芙冰面前,一贯冷静自持的模样。她将熬好的药放在木几上,轻声问道:
“姐姐在画什么?”
“没什么…”沈芙冰说话带喘,微微朝她笑了笑,“只是想起,前几日的一幅画还没有画完,今日得闲,便想…咳咳…再润色两笔……”
姐姐近日喜欢作画,赵若嘉也是听林早早提过的。因此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道:
“姐姐烧还没退,还是到榻上安心躺着罢。”
“等哪日身子好全了也再画不迟。”
赵若嘉是个成熟稳重的,几个月下来,沈芙冰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对这个妹妹变得信服又依赖。因而乖巧地点了点头:
“好。”
赵若嘉便扶着沈芙冰上榻。
赵若嘉搀着沈芙冰,让她慢慢躺下。随后又帮她盖好了被子。
正在赵若嘉要去把木几上的药取过来时,一个转身,却是不慎把沈芙冰放在桌子上的画碰掉了。
画幅在地上磕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而后徐徐展开。画的内容,也随之一点一点地,映在了赵若嘉眼底。
那是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剑眉星目,生得异常俊朗的男人。
虽说画的还原度远远无法同照片相比,可沈芙冰本就有儿时功底,入宫拜师以后,又不断夯实提高。因而眼前这幅画,虽不能说是栩栩如生,可大抵,也能让赵若嘉猜出,画中之人,究竟是谁了。
的确,眉宇之间英气工整到这种地步的,自打穿越以来,她们也就只见过那一个。
长相英俊的男子有很多,但唯独他,唯独他是那个,能让天底下所有男人,甚至是女人都感到自惭形秽的存在。
特别是赵若嘉这样的,
喜欢女人的女人。
如若是寻常男子,赵若嘉或许还会有心力争上一争。
可当画幅之中展露出的果真是那个男人时,
留给赵若嘉的,
便只剩无边的绝望。
如果说这世上当真存在一张毫无死角的完美面庞的话,
那么他就不止是完美,
更是摄人心魄,蛊乱人心。
那个人就像是一座高山,权势、地位、样貌,方方面面都无与伦比,高不可及。
当他出现的那一刻,赵若嘉的求爱之路,便被彻底堵死。一丝光,都再难泄进来了。
默默僵立许久,赵若嘉终于还是俯下身去,缓缓地,把那副画捡了起来。
内心已然万般酸涩,百味杂陈,她的嘴角却还是微颤了颤,艰难地扯出了一抹向上的弧度。
她回头,水眸里含着泪,又漾着笑,朝她的姐姐道:
“这画的……是皇上吧?”
沈芙冰不觉有异,只是分外羞怯,红着脸微点了点头:
“…是。”
赵若嘉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密密麻麻的闷痛从胸腔传来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即便早有准备,亲耳听她说出那样的话,竟还是会这般的让人难过。
“姐姐…”赵若嘉颤声道,“你真的,便这般喜欢他么?”
喜欢到自己生着病,还要趴在桌前,将他的样貌痴痴勾勒?
赵若嘉眼底的泪几乎要溢出来了:
“跟他在一起,你…便会快乐吗?”
可惜,一心沉浸在爱情里的人,从来都是对旁的事浑然不知的。
沈芙冰便是如此。
她并未注意到赵若嘉的异样,只满心羞涩地想了又想,道:
“如果,他也能喜欢我的话…”
“我大概,真的会很幸福吧……”
赵若嘉道:“可是,他是皇上,便不可能只有你一人。”
“他有三宫六院,妻妾成群,而你只是那微不足道的其中之一……即便这样,你也要喜欢么?”
沈芙冰摇了摇头,默了一会儿,还是道:
“无所谓了。”
“我不求‘一心’,但求‘用心’。”
“只要他心里有我,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原来,这便是喜欢一个人么?赵若嘉呆呆地望着她,只觉得既心疼,又难过:
原来,喜欢一个人,便从来都是要卑微到这种地步么?
喜欢他,喜欢到即便知道要和别的女人共享甚至是争夺,也依旧不肯放下。
可若说姐姐是恋爱脑,为了爱情宁可放弃自己的人格尊严,那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自己一直以来,不也都是在明知姐姐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都只会喜欢男人的情况下,还一直傻傻地等待着那百分之一么?
赵若嘉声音很小,怀着满腹的心酸道:
“那倘若…”
“世界上还有一个一心一意,心里眼里只有你一个的人呢?”
“也许…他不是你喜欢的类型,甚至,甚至…”赵若嘉的脸青红交加,痛苦到几乎要哭出来了,可她还是想为自己,最后再争取一次:
“甚至你对他…并没有生理上的欲望。”
她望着她的眼睛,道:“可是她很爱你,很爱很爱你,你…”
“…会考虑接受她吗?”
“……你会像喜欢皇上那样,把哪怕一点点的爱,分给她吗?”
沈芙冰沉思良久,最终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道:
“一个人的爱,怎么可以分成两份儿呢?”
“怎么可能一半爱这个,另一半又爱那个?不管分给他们两者的是多是寡,我…都做不到……”
“我只有一颗心。”
“也只愿爱一个人。”
随着她话音落地,赵若嘉心里最后一根摇摇欲坠的支柱,就此崩塌。
她早该知道的…
她的姐姐,她的傻姐姐,她对自己和对别人的要求,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她可以接受皇帝三妻四妾,接受他朝秦暮楚。只求在他心里,自己能占有那么一点点的位置,她便心满意足。
可是轮到对自己,她的要求就变成了,一生,一次,心意动。
她愿意把自己腔子里百分之百的爱意都献给那个男人,只求在他心里,获得方寸之地,以供栖息。
她不觉得委屈,
只觉得甘之如饴。
就像……喜欢她的自己一样。
拉着姐姐的手,赵若嘉默默抬头,悄无声息地将所有泪意尽数忍下。
姐姐。”她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地说着:
“你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帮你得到。”
“只要你能幸福……”
…………
离开永和宫时,天色阴沉寂寥,昏暗无光。赵若嘉着一身品月色缎绣雪绒袄裙,一步步走在漫天大雪中。
她扬起颈来,望着苍青色天空下纷纷扬扬的雪花,看着它们静静飘落,又在北风的怒号下四散天涯。莫名地,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跟姐姐一起唱过的一首歌。
那时候,童言无忌,就是什么都不懂的两个小孩子。只是觉得好听,便学着大人的样子咿咿呀呀地跟着唱。不曾想,一转眼,她们都长大了,却是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念已是曲中人。
那是刘若英的《很爱很爱你》,也曾于00年代风靡过大街小巷。旋律凄美哀伤,一如宫墙之下,这场无边无际的大雪。
其中的歌词,她直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引用1]
如果我退回到
好朋友的位置
你也就
不再需要为难成这样子
很爱很爱你
所以愿意舍得让你
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很爱很爱你
只有让你拥有爱情
我才安心
看着他走向你
那副画面多美丽
如果我会哭泣
也是因为欢喜
地球上两个人
能相遇不容易
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感激
很爱很爱你
所以愿意不牵绊你
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
很爱很爱你
只有让你拥有爱情
我才安心……
天旋地转,无数飘飞的雪花之中,赵若嘉沉沉地闭上了双眼。
就到这里吧,她长长地,吁出一口哈气。
反正从小到大,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
所有她想要的东西,
都从没有一样得到过……
她也该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