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方怀远走近，问程芒：“怎么回？”


    程芒：“地铁。”


    方怀远：“不打车？”


    程芒：“不打。”


    方怀远：“那走吧，我送你。”


    这边回去的打车费并不便宜，地铁站走过去也有段距离，程芒很乐意有人送。


    刚跟着走了两步，程芒突然反应过来，问到：“你不是喝酒了？”


    方怀远无奈：“你叫代驾没算我的？又了然，我意思是坐我的车回。”


    程芒讪讪，她还真忘了，数人头时候倒是记得，这会儿以为开车的都离开了。


    上一次坐方怀远的车时路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春节气息，这次经过大片大片的写字楼，只能让人想到辛苦的晚上回去还有加不完的班。


    经过深远所在的大楼，程芒随口问：“你什么时候到的深远？”


    方怀远：“半年前。”


    程芒：“叔叔阿姨知道吗？”


    方怀远：“不知道。”


    程芒乐了，家里二位一直以这位为榜样，威胁自己考公考编，平等地看不起所有民企。意思自己要是没本事也去国行总部，就老实回家当老师考公务员。用脚都能想到公务员的岗位选择也要听家里安排，然后再被摆布着相亲结婚一胎二胎，彻底成为提线木偶。


    程芒此刻就很需要这位分担火力，她也并不想跟家里彻底闹僵。


    程芒：“不打算告诉他们？我爸妈一直都拿你给我举例子想让我老实接受安排。”


    方怀远抿抿唇，他其实也觉得程芒最好的人生选择就是回去做老师考公，不是什么会出错的选择。但没说出口，毕竟没什么立场，他并不好为人师。


    方怀远：“暂时不说，我有自己的人生。”


    而后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一眼程芒：“你也别多嘴。”


    程芒玩心大起，似笑非笑：“你贿赂我的话我就考虑一下。”


    方怀远知道程芒心里又在打鬼主意，但看今天开会时候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大概也不会说什么出格的，就接了话头：“要什么贿赂？”


    程芒：“你告诉你爸妈你换了工作。”


    方怀远：“……”


    程芒看着方怀远无语的表情就觉得开心：“没想好，你先欠着。”


    方怀远揭过话头：“没想到你在盛阳。”


    程芒回头看向方怀远，他的眼镜片折射了太阳，让程芒从她的角度看不清方怀远的眼睛，只有一点反光。程芒在心中暗暗腹诽，就像动漫里的腹黑反派一样。


    程芒：“怎么？我不是说了我在广告行业，你忘了？”


    方怀远直言：“没有，只是印象中盛阳更多是留学经验的人。”


    程芒不知道方怀远这是觉得她不够格还是纯粹惊讶，但这样的说法总归让她有点不舒服，也就有点呛地开口：“那不是说明我没有留学经历也可以比得过其他面试的留学生吗？”


    方怀远意识到自己的表达有问题，看程芒不太好的脸色，配上她今天一身极具攻击性的装扮，有点怵这位混世魔王会不会直接在这里大发雷霆。他道歉：“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对你们公司的刻板印象。”


    程芒听着这话还算满意，随口继续聊起盛阳，“你知道我最喜欢盛阳哪一点吗？”


    方怀远没有接话，程芒也不需要他接，顿了一会儿自己继续说：“盛阳和我的母校一样，性别比例女大于男，所以更包容自由”，而后看向方怀远“没有刻板印象”。


    虽然当初大学是因为父母被迫选择，但程芒对师大的氛围还是很喜欢的。男女比例4:7，自己学院就更夸张直接1:11。程芒在校期间感受多了女性比例大的好处，所有的事情更平等，很多设计也对女性更友好，有专门的女性博物馆、女性主义研究者，公开课也会有男性教授公开表示他支持女权。学校里见到最多的都是各种风格各有各魅力的女孩儿，不用担心穿着特立独行，总会有另一个女孩夸你好漂亮。


    程芒收回思绪，重新想到工作上的事情，问方怀远：“你的业务方向还有什么宣传重点或者你有什么要求想法补充记得发我邮箱。你们工作时间一般是几点？”


    方怀远想起来，程芒是这次的项目经理兼客户执行，答到：“好，就是正常工作时间。”


    随即又重新开口：“看到你来我还以为你是文案，AE这么快能带项目很厉害。”


    程芒没什么表情：“还不是大家都忙赶鸭子上架。我也想做文案，面试时候就是冲着文案去的，只是文案没了hc，我老板又觉得我不错就把我留在了客户这边，等有机会的话应该会转岗。”


    方怀远了然，“当时没考虑别的公司的文案？想做文案的话很多其他行业也都有职位。”


    程芒语气平淡：“考虑了，考虑的分别是盛阳北京、盛阳上海、盛阳广州和盛阳武汉。这可是盛阳诶，谁有机会留在这里会想去其他地方。”


    方怀远：“那你是真的喜欢你们公司。”


    程芒回到：“是啊，我就是想做文字创意，哪里的文字创意还比这里名声远扬呢，即使拿着那点窝囊费还不是上赶着来了。”


    程芒叹口气，换个话题问道：“你们那个公关负责人人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审美偏好？我没有别的意思肯定会贴近你们公司和业务本身，就是我之前对接过一家，那家负责人特别窒息每次都是十一二点给我打电话，反馈一直都是一句‘画面很好，但他不喜欢’。”


    方怀远和公关经理不熟，也并不了解程芒的工作情况，问：“他十二点给你打你就接？”


    程芒回头：“不然呢？底层打工人没有关机，底层广告人没有黑夜。知道为什么广告公司都上班迟吗，因为灵感总在深夜。”


    方怀远依旧把程芒放在了上次停车的路口，看着程芒过了马路才掉头离开。


    程芒进门就摘掉早就夹得耳朵发疼的耳夹，冲了澡抱着电脑就开始了无休止的工作。


    今天兰荻按时下班，看到程芒还有点惊讶：“今天下班这么早？澡都洗了？”


    程芒这才揉揉脖子，看到已经八点多，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坐了超过五个小时，想从沙发上下去却腿麻得动不了。


    她边锤着发酸的小腿边问兰荻：“吃饭了吗？或者吃了还要不要吃点？”


    兰荻听着这话就知道程芒肯定还没吃：“不是吧程尖尖，你回来这么久饭都没吃？你是多热爱工作。”


    程芒试探性站起身：“爱啊，这不是刚当上项目经理有额外的窝囊费拿，我还能热爱一百年。”


    兰荻看着程芒艰难的动作赶紧过去帮忙扶了一把，“您慢点，那点窝囊费可不够您这医药费的。”


    二人一起边聊天边做了早就变成宵夜的晚饭。


    深远的项目对接到负责人时还算顺利，深远的公关负责人并不是个难搞的人，只是深远的沈总就不一样了。


    第一次，盛阳给出了十版一句话文案，沈总说缺点什么。第二次，盛阳给出了新的十版并附带详细介绍，沈总说不够通俗，来找投资的人不一定就能看得懂深意。第三次，盛阳的创意副总监出马创作又给了十版，沈总说这看着不是人人都能说出来的一点都不特别啊。


    程芒其实知道，沈总想说的并不是不特别，而是没创意。全组半个多月脑暴会开了不知道多少次，参与成员不止这个项目，整个金融组甚至Jenny拉来了所有有空的创意部员工，大家的工作被这一句话全盘否定。程芒最近几天隔着好多排工位都能感受创意部同事像是被榨干似的空洞眼神。


    跟沈总的沟通也是毫无作用，无论程芒怎么细化怎么引导，沈总还是坚持只用他那几个模棱两可的词汇表达自己想要的效果：高级，可靠，欲望。


    程芒真的很想问他的取向是不是阿sir面无表情站在歌剧院舞台上跳脱衣舞，她觉得只有这种场面符合这位沈总的想法。


    沈总的想法符合不符合不知道，项目组的笑点倒是戳中了，这算是整个项目组这半个月来氛围最轻松的一回。


    好在广告片的脚本通过很快，深远对演员选择也没什么要求，阳盛直接合作了自家大老板有交情的传媒集团。程芒这一段时间要一直跟着摄制组呆在片场。


    程芒第一回跟广告片拍摄，有种面对新鲜事物天然的兴奋，不是帮忙买水就是帮忙订餐，副导演一开始还还以为她是后勤哪个打杂。


    方怀远到现场时，就看到程芒提着两大袋水正在四处分发，但也只是皱了皱眉，等程芒手上忙完，才把她叫到一边。


    方怀远看着程芒双手掌心鲜红的勒痕，实在没有什么好脾气，“片场没有场务后勤吗？”


    程芒：“啊？”


    方怀远看程芒一脸呆傻的表情就恨铁不成钢，“什么人做什么事，你是项目经理就负责沟通统筹调度，他们都要跟你协商或者听你的，你一直干这些闲杂把自己放在后勤位置谁还听你的？该安排就安排，什么事儿都你做了他们拿工资干什么。”


    程芒没反应过来怎么就突然上升到这一层面，说：“我刚好没什么事儿就想着帮帮忙……”


    方怀远叹一口气，耐心地把问题拆分问她：“你是场务吗？你的工作职责有关片场缺不缺水吗？”


    程芒：“不是。”


    方怀远：“那就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别越权到其他人的工作上，不然早晚会乱成一团。”


    程芒低低地“哦”了一声，看上去有点委屈。方怀远看着混世魔王张扬的小脸儿有皱成一团的趋势，没忍住上手拍了拍程芒的头，“一会儿再不高兴，甲方还没开始找你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