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怀远把手机放下，摘掉眼镜狠狠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该先感叹这么久了程芒还是这副样子，还是先心疼自己又招惹了这个混不吝的。


    喝了杯水缓了缓心情，方怀远回复方维明自己已经尽力了，这次是撬不开程芒的嘴了。


    早起打开窗户，室外冷风依旧是如刀如割，一觉之后程芒的头晕好了很多，利索地收拾好自己，戴上围巾裹好帽子，一手垃圾袋一手干红出了门。


    去做客总不能空着手，一时半会来不及准备，程芒带上了放假前收到的甲方葡萄酒pr礼盒。


    在楼下扔了垃圾，程芒开始搜索地址，搜到锦绣兰庭所在的地段后程芒由衷地羡慕了，从交通到商圈，无一不透露出自己绝对负担不起这里的租金这个信息。


    虽然多年未见，但在程芒心里自己和方怀远也算是这偌大北京城里的“老熟人”，还是知根知底知童年那种，向来爽利的程芒并没有对这次久别重逢产生丁点儿紧张或者忐忑。


    出了地铁程芒准备给方怀远打电话时，突然又起了点儿坏心思。拨完号码，对面很快接通。


    “喂，您好是方怀远方先生吗？”


    程芒感觉到对面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是的，请问您是？”


    “我是缘分相约网的工作人员，您的家人为您报名了我们网站的情定新春线下活动，麻烦请问您具体春节哪一天有时间呢我们为您安排约会活动。”


    “你们春节都不放假吗？”


    程芒死死咬住腮肉避免自己破功笑出声。


    “为了您的幸福我们部分员工会坚守岗位。”


    “过年都不休息不辛苦？”


    “为了会员的幸福我们甘之如饴呢。”


    通讯沉默了有一分钟，程芒听见对面出了声儿，“春节加班工资多少？”


    ？？？程芒怀没反应过来。


    “你们办公室开在马路上吗？还是你在马路边工作？”


    方怀远什么脑回路，程芒正在思考要怎么接下去，方怀远再次开口：“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姓程的女士，如果您觉得北京的冬天温暖宜人，我们可以就这么再聊一会儿。”


    “你怎么知道是我？”


    “听见车流声还是不难的。”


    程芒沉默了，程芒觉得方怀远果然还是那个方怀远，别人家的孩子这种生物在春节这种时候怎么可能是个讨喜的。


    “我到了，来接我。”


    “白色围巾白色帽子浅咖色羽绒服对吗？”


    “对，你怎么这么快！”


    “……”


    沉默是不想理程芒的方怀远。


    “抬头，我在你正前方二十米。先挂了。”


    程芒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抬头看到了不远处缓缓走来的男人。


    比起小时候，方怀远的五官没有太大变化，轮廓却锋利了很多。挺拔的鼻梁上仍然架着一副眼镜，不过不再是小时候圆圆的幼稚的款式，细细的银色金属边框加深了面部的锋利感。即使程芒在自己那知名盛产时髦精的公司见惯了各种款式的帅哥，且对方怀远还保持着一定的刻板印象，也觉得现在的方怀远的脸值得表扬。


    程芒一米七三的个头儿在女生里绝不算矮，但还是需要微微抬头才能看清缓缓走来的方怀远，这让程芒久违的感受到一丝压迫感。方怀远的大衣程芒很眼熟，是一件杂志上见到过的价格不菲的奢侈品牌的成衣，质感很好，跟方怀远的肩颈骨骼也搭配的恰到好处。


    程芒的脑海里飞速闪过几个词：危险的，有魅力的，令人着迷的。


    “程芒？”方怀远走到程芒面前。


    “愣什么呢？”


    程芒又快速定了定神，什么有魅力，显而易见是衣冠禽兽，人模狗样。


    “什么愣什么……方怀远？”


    “不叫哥哥了？”


    ？？？


    程芒从善如流，掐了掐手臂夹出自己难以忍受的声音“哥哥~”


    方怀远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程芒的心情也肉眼可见的明朗了。


    方怀远黑着脸看着对面的女孩儿，觉得眉心又开始疼了。


    方怀远在接到电话下楼时想过现在的程芒会是什么样，但绝对不希望是现在这样。


    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他还在读小学，他和程芒都被各自的父亲带去单位解决午饭。那时的程芒年纪还小，但已然是个远近闻名的小混世魔王，招猫逗狗，无所不为。


    因为两位父亲关系好，方怀远总被父亲带着和程芒父女一起吃饭，混世魔王总会一边念叨着 “这个好吃给哥哥”，一边把各种生姜大葱用小勺子挖到方怀远碗里。在午休的时间里，方怀远写作业，程芒在旁边背诗，方怀远睡觉，程芒在旁边盯着，童年的方怀远一度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总被混世魔王跟着。


    不懂事的时候就算了，好不容易懂事了一起出去旅游，明明是同行的方怀远被程芒忽略的彻彻底底。在旅途中，程芒尽情释放无敌社牛的本质，和除了方怀远外的任何人，包括但不限于一路同行的其他旅行团成员、偶然坐在对面的情侣、卖东西的爷爷奶奶……总之就是和各种人相谈甚欢，就差掘出来人家太爷爷做什么工作。而在自己丢了导引册迷路时，程芒更是通话多久笑了多久。


    后来听说混世魔王读了师范大学的中文专业时，方怀远还以为程芒转性了，谁知再听说就是昨天才知道，混世魔王还是那个混世魔王。不，现在应该是加强版混世大魔王，直接断绝父女关系来了北京住哪儿做什么都没告诉家里人。小混世魔王也从丁点儿一个，长到了现在这么高。


    方怀远接过程芒手里提的袋子，没对那一声“哥哥”做什么回应，直接转身大步往前示意程芒跟上，“走了。”


    程芒亦步亦趋的跟在方怀远身后，方怀远刷开锦绣兰庭的大门时，程芒听见保安快活地跟方怀远问好。


    程芒匆匆跟了几步和方怀远并肩，“现在国行这么赚钱吗？”


    方怀远疑惑，“什么？”


    程芒意识到自己可能问的有点突兀，重新发问道，“你在这里买房了？”


    “没有”，方怀远不知道程芒为什么这么认为，“为什么这么问？”


    程芒回答道，“我看保安都认识你。”


    “只是说过几句话。”


    “这样哦。”


    程芒跟着方怀远进门，室内的热气给两个一身冰寒气息的人带来了肉眼可见的影响：程芒的眼睫盈上了朦朦胧胧的水汽，方怀远的眼镜上也蒸腾出了一片白雾。程芒没忍住，嘴角再次翘了起来。


    方怀远取出拖鞋时就看到程芒又是一副忍笑的表情，抿了抿唇没忍  住问：“我就这么好笑？”


    程芒霎时破功，“怎么会，我这是“潇湘逢故人”高兴哈哈哈高兴哈哈哈哈。，绝对不是因为你眼镜起雾被大自然手动白内障哈哈哈哈绝对不是哈哈哈哈。”


    看着前俯后仰的程芒，方怀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换鞋吧，衣服搭在侧边沙发上就好。”


    程芒换好鞋，依言放好围巾外套，打量了一圈方怀远的房子。面积不大但装修高质简洁的两室一厅，进门是餐厅、客厅和一个阳台联通的空间，两侧都是大大的落地窗，整个空间非常通透甚至带了点空旷，阳台一侧放置了书柜和报刊架，桌椅面朝室外，冬日阳光倾泻而下，在那里读书无疑是一种享受。


    方怀远换了休闲的无帽卫衣和宽松的运动裤走出房间，看到程芒正站在客厅阳台的落地窗前向外打量。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裹着围巾帽子全副武装时不显山露水，修身的黑色毛衣包裹着面前女孩修长舒展的身体，美好的线条在柔软的长发间隙中若隐若现，显出几分娴静。程芒若有所觉，回过头，垂在胸前的金色飞鸟吊坠随着泄露的天光闪烁了一瞬。方怀远这才像是有了实感，混世魔王真的长大了。


    “晚上吃火锅，等会儿包饺子，你先坐”，方怀远边说边给程芒倒了杯水。


    程芒接过水杯，问道，“都准备了什么？”


    方怀远笔直地坐在了另一边的沙发上，低着头不停在手机上打字，“就那些菜，一会儿先把饺子包了。”


    程芒疑惑，“怎么还有这么传统的项目？”


    “你叔叔安排的，他觉得边包饺子边跟他们视频有氛围。”方怀远抬起头，一本正经地直视程芒。


    程芒放下水杯，“什么馅儿啊？你会包吗？提前声明我的水平只能保证饺子不散架。”


    “准备好了猪肉糜没调味”，方怀远稍稍停顿，接着答道“我不太会。”说完彻底放下手机，直直望向程芒。


    程芒从他的眼神中没有读出来“不太会”，而是“根本不会”，两个半斤八两的人今天应该不是包饺子吃饺子，而是祸害食材吃面片肉末汤。她试图挣扎，“就非吃不可吗？”


    “答应了长辈，就当让他们放心吧。”方怀远瞟了眼手机，“走吧，在餐桌包。你爸妈也到我家了，准备跟他们视频。”方怀远已然起身准备往餐厅走了，没忍住又回头加了句，“大过年的收收脾气，你爸妈年纪也不小了起码今天别吵了。”


    程芒一边随手扎着头发一边紧随着起身，“只要我爸不找我事就没问题。”


    视频接通，程有志先生、文语女士和方怀远母亲围着餐桌擀饺子皮儿，方叔叔的脸在屏幕前不断放大。


    “通了通了”。方叔叔看到程芒二人出现在了视频对面，迅速归位搅拌内馅儿。


    程芒和方怀远分别向视频另一端的爸爸妈妈叔叔阿姨问过好，也各就各位准备干活儿。


    “咱们说好，今年呢尖尖和怀远都不能在家过年，孩子也辛苦了一年了不容易，咱就乐乐呵呵一块儿视频包个饺子吃个年夜饭，谁都不准吵吵啊。”方叔叔一边暗示的冲程有志先生挤挤眼睛，一边奠定今夜视频见面会的总基调。


    程有志先生欲言又止地眼神在屏幕中的程芒身上和方维明身上逡巡了一阵，打过招呼后还是选择把话头暂且按下。


    从视频开始，文语就目不转睛的盯着程芒，这会儿也蹙着眉满是心疼的开口，“尖尖瘦了，过年不怕胖多吃点。”


    “哪有啊妈妈，我这是小心机黑衣服显瘦，而且还是紧身的，”程芒立刻笑嘻嘻的回应，“而且怀远哥哥在旁边穿的衣服还宽松，一衬托不更嫌我纤细了。”


    对于程芒的职业规划，文语一直不太干涉，对程芒也是挂念更多。但在程有志大男子主义的影响下，观念传统的文语一直没有多少话语权。文语有时能够理解程芒，但关键时刻总会被程有志带着走，在“为你好”和“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的惯性概念下文语也常常倒戈。


    程芒能够理解母亲，但在父母双重试图操控自己人生的情况下也不可避免的感到窒息，现如今和母亲的关系也称不上多么亲密。


    “好久不见尖尖这么漂亮啦，哎方怀远干嘛呢一直看手机不帮忙收拾！”方阿姨突然出声唤醒了程芒身后的人形背景板。


    方怀远把视线从手机上拔出，抬头看着对面，“我查馅儿放什么，我买的没调味。”


    “你妈和你阿姨在这儿还用查，直接问不就行了”，方叔叔毫不留情给了方怀远一个白眼儿，“动作快点，尖尖都收拾半天了你还没拌好馅儿，怎么包！”


    方怀远在方阿姨的指导下好不容易调好了内馅儿，程芒也在垫板上撒好了薄薄一层面粉，不管水平如何，大干一场的架势已然摆好。


    “啊呀，怀远给尖尖拿个围裙呀，刚都没注意你看尖尖袖口，”方阿姨看着程芒催促方怀远，“自己的衣服不注意就算了都不知道照顾妹妹。”


    “知道了”，方怀远应声进了厨房。


    他先给自己戴好一条，拿着另一条走到程芒身前递给程芒，“喏”。


    程芒拍了拍手上面粉，迈出一步又收回脚，最后举起了自己沾满面粉的手，“我懒得洗手，帮我带下好了。”


    她说完举着双手方怀远走近了一点儿，抬头盯着方怀远，“谢谢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