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傍晚的风儿格外喧嚣，吹得薄杏的假发猎猎作响。


    她还没有从岑暮洲就是暖心南瓜洲的巨大震惊中恢复过来，脖颈僵硬地向后转去，徒然望了望咖啡店的门，仿佛这样就能够望穿门后那个顶着热心网友马甲的本尊。


    所以，说“hello，薄杏，很高兴认识你[微笑]”是岑暮洲，说“薄杏别难过，你值得被爱(\''''▽\'''')/”的也是岑暮洲，说“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自己”的还是岑暮洲。


    喵喵喵？？？


    他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跟她讲，非要装成网友啊！


    薄杏在内心咆哮了一会儿，又慢慢冷静下来。


    仔细想想，他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大明星早早做了她这个冷门歌手的小迷弟，那确实是令人难以启齿的。


    那些忽冷忽热，似是而非，半遮半掩，一下子都找到了解释。


    岑暮洲从咖啡店追出来，目光追上她的一瞬，又闪烁了起来。


    他长睫低垂着，声音很诚恳：“对不起，刚刚事发突然我有点走神，没及时跟逸哥解释清楚。”


    看来他也同谭柘一样，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乔装。


    薄杏脱掉假发和墨镜，本身海藻似的乌发柔柔垂下来，一张清丽的脸只是笑笑：“没事，我本来就是不想被人看穿才乔装。不过没想到，还是被你认出来了。”


    岑暮洲对她还是坦诚：“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样貌来，只是听出了声音。”


    既然他是暖心南瓜洲，从五年前开始就是她的粉丝，把她的每一首歌都反复听过无数遍，熟悉她的声音是再自然不过了。


    薄杏很快便联想到了这一层因果关系，乌眸看着他，没有说话。


    岑暮洲大抵自己也意识到，这坦白无异于进一步承认了自己作为暖心南瓜洲时做的事，也沉默下来。


    那双琥珀色眼眸闪着粼粼清光，像往常那样澄澈纯粹。


    世说漂亮女人的眼睛会骗人，其实漂亮男人的也不遑多让。


    对着这样一双漂亮眼眸，始终是让人无法怪罪，薄杏轻叹一口气：“你在害怕什么呢？其实，你可以靠近一点。”


    即便是始于仰望与被仰望的关系，以他在圈中日益攀升的地位，大可直接与她结识相交，更何况彼此已经通过《不可能的一亿次方》自然相识。


    即便娱乐圈如林照青所言确是个名利场，但是互相欣赏关心的知己朋友也不是没有，何必这样躲躲藏藏。


    “我……可以吗？”岑暮洲眼底燃起光亮，清沉嗓音里含着对自我的犹疑。


    却只是一瞬，他又垂下眼眸，细密睫羽遮灭了那一丝微光：“我害怕自己的锋芒，会不小心割伤了你。”


    明明是那么强大的人，却露出难以置信的脆弱与不安。于是远远地看着，默默地听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守护着。


    薄杏怔了怔。他所顾虑的也正是自己的强大，可能会在某个控制不住的时刻，给她造成伤害。光芒太炽，也会伤人。


    天色将暮，刚刚还有些不羁的晚风被黑暗驯服了似的，轻拂过她浓黑的长发。她还是习惯穿那些梨白淡绿的衣衫，版型也多半没什么硬朗的骨架，风一吹便没主见似的浮动。


    可是那温柔里藏着棱角，薄杏将贴在脸颊上的发丝都拨到耳后，唇边弯起淡淡的笑：“你不会。连宋钧远那样的人渣都不能伤害到我，你怎么会呢？你是暖心南瓜粥呀。”


    “如果你不相信自己，至少相信我吧，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她把他曾经给予她的力量，以自己的方式再返还给他。


    不再向早先那样情绪悸动不可遏，岑暮洲平静地看着她，浅浅的目光沉得很深，几乎能把人彻底淹没。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躲着了。”明明只是一个陈述句，从他的口中说出却郑重得像某种誓言。


    就好像他对自己发过某种誓，得了她的恩许才能够解脱。


    不想那么严肃，薄杏捏着咖啡杯请碰了碰他修长的指节，笑得柔和：“那你可要负担起自己的责任，害我的冰美式都化了，不该赔我一杯吗？”


    微微湿润的触感，顺着指缝一直流淌到指尖，化了的不止是她手中的冰美式。


    岑暮洲抬起清亮的眼眸，一直紧抿的薄唇，终于弯起她熟悉的明朗弧度：“这天气别喝冰美式了吧，来杯热可可。”


    热可可，这个名字一霎点亮了薄杏心底某个暗处。原来那天她独自坐在咖啡店里嚼着没有烟火气的冷餐，是他点的热可可。


    暖心南瓜洲是他，不知名的请客者是他，为她淌过泥潭给宋钧远致命一击的也是他，从头到尾都是他。


    “嗯，走吧。”薄杏只是微笑，没有说破。


    彼此都更坦诚了一些。


    两人重返咖啡厅时，李峻逸一脸歉意地站在那里，已经恭候多时。


    “薄老师，太抱歉了！刚刚没认出来是您，多有冒犯，实在不好意思。”见薄杏走进来，他连忙道歉。


    薄杏温和笑着，摆摆手：“没事，只是误会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李峻逸说：“今晚这里已经被我们包下来了，您随意，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那么，我也不多打扰了。”


    说完，他便推开玻璃门出去了，将空间留给两人。


    薄杏眨了眨乌眸，唇边泛着笑意：“我本来只是有点口渴而已，你把这里包下来，好像我不陪你聊一会儿都说不过去了。”


    岑暮洲帮她点好热可可，语调平和：“不是鸿门宴。跟我在一起，你不用有什么负担。”


    薄杏已经去挑位置了。她本来也没什么负担，他每小时的报酬比她多好几个零，算下来是她赚了。


    没有别人在，薄杏便大大方方坐到窗景最好的位置去了。一整面的落地窗，夜色一览无余，与她的公寓有些相像。


    这里是故京最繁华的影视基地，白日喧哗鼎沸，到了这个时间点也是不夜天。她不爱把自己放在热闹里，却很爱隔岸观看满城繁华。


    岑暮洲坐到她对面的位子上去，掌心里落了个纸飞机挂坠，泊在桌面一角。


    薄杏将目光转过来，有些好奇：“你好像总是带这个？”


    有几次，她在拍摄现场看到他藏身在无人的角落里，手握着这挂坠，嘴里默念着台词，像是什么独门的入戏秘诀。


    “嗯，是重要的东西。”岑暮洲没有否认，只是将挂坠不动声色收到了口袋里。


    从他指间的剪影里，薄杏看见纸飞机机翼处刻了两个很小的字母，模模糊糊的只能看清一个“x”。


    这个字母与他的名字没有关联，只能理解为别人的名字。她忽然想起方离离曾说，岑暮洲心里住了个白月光，一个仙女姐姐。


    这么温暖的一个人，心里的白月光应该比今晚的月色还美吧。薄杏朦朦胧胧地想。


    服务员端了两杯饮品过来，一杯是热可可，一杯是冰美式。


    薄杏倏然失笑：“你给我点了热可可，自己却点冰美式，也太狡猾了吧？自己偷偷保持身材。”


    岑暮洲解释：“拍完《不可能的一亿次方》后还有一部新戏要拍，是角色要求。”


    薄杏才抿了一口热可可便有放下，自嘲起来：“你这样说，显得我好咸鱼呀。明明身上负有对赌协议，谭柘也开始帮我准备新专辑了，我还这么没有自觉。”


    “为什么不遵从真实的自己呢？”岑暮洲却不想放任她这样对待自己，凝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都很认真，“我是演员，站在镜头下的是戏里的角色，我不能有自己的意志。但是你是歌手，唱自己的心声，走自己的道路。只是一杯热可可而已，并不会让你失去什么。”


    为什么不遵从真实的自己呢？因为出道时经纪人设定了清纯路线，因为公司说这样才有商业价值，因为在意别人的眼光和期望。


    然后越来越不像自己，又无法说服接受这样的自己，变得四不像。


    薄杏单手托着左脸，漫不经心地搅动咖啡杯里的小汤匙，目光垂落在热可可里，融化得无影无踪。


    “被一个弟弟教育了，有点丢脸的感觉。”她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承认他说得很对。


    岑暮洲握着自己的咖啡杯，轻轻碰了一下她那杯的把手，将她低垂的目光从深沉杯底里拉起，全部投放到自己身上。


    “可我既不想做你的弟弟，也不想做你的老师。”薄唇说得很慢，他的嗓音染了些微哑。


    心跳莫名失了一拍，薄杏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如果对面坐的是一位成熟男士，她一定会觉得对方是在跟自己调情。


    他太懂得怎么挑引情绪，出其不意地唤起她的注意，猛地撞进那双看似清浅的眸子里，不自觉沉溺其中，然后任他宰割。


    薄杏偏了偏眼向窗外夜景，不想承认自己对他产生了一瞬的男女之情。


    “你真会挑剔，那你想做什么？”她口吻娴熟地抱怨，让自己更像是主导的那一方。


    岑暮洲将杯子放回原位，只是无害地笑笑：“我想去抢你演唱会的座位，在最好的位置做你的观众。”


    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薄杏被他逗笑了，那些阴霾情绪都一扫而空。再看那双眼眸，又像他出演林进时那么单纯，不曾沾染一丝邪念。


    薄杏学着他的模样，用自己的咖啡杯去碰触他的杯子把手，叮叮当当的好像能撞进心底。


    她说：“如果有那一天，我把最好的位置留给你。”


    她以前也开过演唱会，但还没开过要抢票的那种，没有那么热门。但是为了让他体验一下那种感觉，她会努力去开一场盛大的演唱会。


    “嗯，一言为定。”岑暮洲轻声应和。


    他低下头去，没有唐突去拉她水滴似的尾指，只是将两个杯子的把手转在一起，作为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