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作品:《长眠1932

    第五章


    “你怎来了?”


    白月沉在喝水,抬眸就注意到镜子门缝中的眼睛,一看就是邢瑛的。


    吞吞吐吐地推开门,拿出一束花,乘他还没开口问,邢瑛赶快解释:“不是我要送你的,是别人。”


    “谁?”白月沉眼眸稍暗,面无表情地扫了眼这花束,“哪个人?”


    反正是他要问的,邢瑛也就实话实说了,“一个男人。”


    白月沉起身去找梳子,冷冷道:“拿走,不要。”他不喜欢男人送的东西,尤其是花,毫无用处还占地方。


    邢瑛放好花,准备溜之大吉,白月沉顿了下,又喊了声叫她拿走。


    “我说你什么毛病,这是人家喜欢你演的戏,喜欢你的表演才送你的。”邢瑛挺不爽,替人送个东西还要被呵斥一声,凭什么,“你若是不要,自己悄悄拿去扔了。收个礼还分人呢。”


    懒得同她犟嘴,且不谈这些,白月沉问邢瑛:“那日与你商量去狜来,可有何想法?”


    狜来这地方邢瑛有找人问过,就是北平城大门那堆消息贩子,没人知道狜来在哪儿,也从未听过有狜来这个地方。


    本想着就这样算了罢,但是邢瑛在车上打瞌睡时又再次梦到那只猫妖,是在梦里,短暂的一瞬,她记得很清楚。


    也许,邢瑛想着狜来这个地方或许真的能消除掉她这种怪异的体质,倘若是那只锦鲤给她下了什么咒,那就找锦鲤的主人算帐去,她不想一辈子都要见到这种东西。


    面对白月沉的问话,邢瑛如实道:“有在考虑中。”


    “行。”白月沉背朝她褪下外衣。


    邢瑛好像看到他嘴角勾起,没仔细看,就被林峯还给轰出来了。


    “他就是脱了件外衣……”邢瑛准备解释,下一秒门又开了,白月沉微笑着扔出那束花。


    林峯还上下扫量白月沉一眼,白月沉朝他点头打招呼,林峯还没搭理,转身拉着邢瑛回去。


    不明所以,邢瑛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逐渐熟悉起来,这不是靶场么。


    忽然就莫名其妙带她靶场做什么?


    一开车门,林峯还就头也不回地走远,邢瑛本意不想搭理,但驾驶座的侯管家又劝她:“少爷可能是找你有事儿,你就跟着去吧。”


    能有什么事儿,带她来,怕不是想一枪崩了她。


    虽然心里头不怕,但耐不住侯管家的劝说,没走几步就传来剧烈的枪响,她吓得捂住耳朵,胆战心惊。不会真要一言不合崩了她吧。


    枪子无眼,邢瑛保持距离,远离林峯还三米,直到子弹用完了林峯还对她说:“你一定要和舅舅唱反调吗?我要你做什么,你偏和我反着来?”


    四处弥漫的火药味钻入鼻腔,邢瑛从一进靶场就不喜欢这个味道,刺鼻又烦躁。


    如果她的未来一定要与这些枪械为伴,她宁可一辈子都与林峯还唱反调:“你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就比如今天这回事,你只看到表面,没有去想我为什么这么做。”


    她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不想走铺好路的未来,“舅舅,我想做我自己,我喜欢小提琴,喜欢音乐。我不喜欢那些冷兵器,更不喜欢‘继承人’这个身份。这是你和爸爸强加给我的!”


    邢瑛低头,满地子弹壳,看得出来林峯还很生气。


    她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如果林峯还继续这么下去,那她就不厌其烦地继续表明自己的想法。


    林峯还似乎听进去了,将□□摆在桌上,沉默了片刻,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上的月亮很亮,微风拂着树影沙沙地响,邢瑛无聊地拨弄着裙摆,她瞧了瞧这一身,简约单调的白裙子。


    明明是第一次,好像是在哪儿穿过,有点熟悉的味道,淡淡的茉莉香。


    袖口上的扣子少了一颗,不知道谁弄掉的,邢瑛没怎么在意,撑着脸发呆。


    那么多消息贩子都不知道狜来这个地方,她更好奇了,对那本古书,那只锦鲤,那些妖,还有白月沉……


    或许,她应该去一趟狜来。


    但是又十分舍不得舅舅,林峯还对她很好,这也是她不想离开的原因之一,况且,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父亲了。


    但倘若不去,她就要一直这般模样活着么。


    放在飘窗上的花,已经被邢瑛揪秃了,风一吹,遍地都是花瓣。


    就这么天亮了,循着蒙蒙亮的天空,邢瑛站在小提琴店,等待着老爷爷开门。


    只是有点慌,动不动就到处看,生怕又看见那只猫妖,好在直到店门开了猫妖也没有出现。


    老爷爷一见到她,就提来她的小提琴,还贴了一张黄符,“这是白府送的,白少爷特地要求贴的。”


    白月沉?


    邢瑛想取下来仔细瞧瞧,老爷爷给她拦住:“这符开了光,三日后才可取下。”


    还有这么多讲究呢,邢瑛笑着接过,恨不得立刻就敢回家,锁上门,拉小提琴拉个尽兴。


    老爷爷忽然掏出几枚银元给邢瑛,满怀歉意:“让你收到惊吓了,这钱就免你的了。好在你和白少爷说了,他才叫人送符条来为我这件陋店驱灾。”


    邢瑛最后没接下。


    心花怒放地小跑着,紧抱着怀里的小提琴,到家开门那一刻,一张熟悉面孔出现在她面前。


    又是白月沉。


    —


    早就备好了戏,等她来看,白月沉只是没想到,林峯还会对他敌意那么大,见到邢瑛那一刻,他说:“来带你看戏。”


    他始终站着,明明身后就有个椅子。


    邢瑛注意到茶几上就一杯茶,显然又是林峯还的作风,她先抱着琴上楼了。


    白月沉目送邢瑛离开,才对林峯还说:“林先生,我想我爷爷已经同您说过了,这件事您同不同意都不重要。”


    “如果我硬要和白府作对呢?”林峯还问。


    “那要看林邢两家有没有这个实力了。”白月沉这才坐下,对林峯还说,“邢瑛是白府已经定好的人选。倘若您不允许,那我只好将那个消息放出去了,您说到时邢瑛会怎样看您呢?”


    邢瑛蹲在楼梯间上,默默地听着。


    看来白府大当家已经和舅舅提过了,白月沉也因她过来的,这个狜来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白府大当家出面,让她陪同白月沉去那儿。


    但是林峯还的态度很坚定,邢瑛并不觉得白家可以说动他,她知道舅舅很疼爱她这个侄女,所以邢瑛也很好奇,‘那个消息’到底是什么。


    林峯还凝视他的冷冽目光转移了,‘那个消息’似乎令他动摇了,白月沉见状就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心情大好似的,还搭上腿,轻轻晃着。


    邢瑛很少有时间可以观察到白月沉,这才发现他很爱整理自己的鬓角,动不动就理一下,真是自恋啊。


    白月沉冷眼望着林峯还,他不喜欢林峯还这个男人,尤其是身上散发着一股不容抵抗的冷漠,好生厌恶。


    听到楼上细微动作,他侧眼,不动声色地朝上看了看,哼笑:“姑娘,偷听可不是件好事。如果你好奇,光明正大地下来听就好。”


    邢瑛当场就想骂人了,这什么狗耳朵,挠个痒都听那么清楚。


    林峯还喊她下来,邢瑛不敢懈怠,赶紧放了小提琴下楼。


    俩男人都在大门口等着她,听到动静,齐齐地回头,两双恶魔般的视线射过来,邢瑛谁也不敢看,盯着地板走路。


    这算怎么回事儿,闹掰了为什么那她开刀,心里还在嘀咕着,林峯还忽然说:“侯管家,去靶场。”


    好像是听错了,邢瑛问:“不是看白公子唱戏么?”


    侯管家没发动车子,貌似也在疑惑,林峯还又说了一遍:“现在去靶场,立刻!”


    白月沉没什么反应,邢瑛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感觉林峯还这性子,怪不得找不到姑娘。


    早就有下人在靶场等候多时了,提着一笼兔子,邢瑛很喜欢,小跑上去想抱在怀里,林峯还朝下人使了个眼色,邢瑛没给拿到。


    下人把兔子放在靶子旁,打开笼子,兔子小心试探了下后跑到笼子外,到处探索。


    邢瑛察觉不对,林峯还拿起□□,装上子弹给邢瑛,“现在,打死它。”


    邢瑛做不到,白月沉颇有兴致地看着这舅侄,他觉得林峯还这个举动挺有意思,偏要逼邢瑛做出个选择,真是一头倔驴。


    “算了,何必叫一个小姑娘杀生呢。”白月沉随意劝劝,一点没有真心解围的想法。


    邢瑛不敢接,林峯还直接抓住手腕强塞到她手里,“杀了这个牲畜,我就让你做你想做的。”


    兔子还没意识到即将死亡的命运,束着耳朵,还好奇地四处探索,邢瑛不敢看兔子,手指是僵的。


    她不敢,惧怕红色鲜血,从心底传来的恐惧死死缠住她,做不出选择。


    想个哑巴一样,邢瑛发不出声音来,林峯还蹙眉:“杀只兔子都不敢,更何况杀人?若是以后有人拿刀架你脖子上,你就什么也不做等着送命吗!”


    邢瑛被迫举起手,□□指向一米远的兔子,她紧闭着眼,腿是软的,脑海里不断想象出兔子的死状。


    有那么一刻,邢瑛忽然觉得很愉快,鲜血流淌的样子很美。


    她猛地睁开眼,为什么会冒出这种想法?


    像是潘多拉魔盒被打开,邢瑛有点控制不住疯狂的想法了,像是有另一个魂魄在操控她,兔子跑到视线中时,邢瑛自然地瞄准兔子。


    “对,就是现在,杀了它!”


    是她自己的心语。


    这声音像魔鬼的耳语,邢瑛不知怎么的,按动板机,跟着做了,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兔子已经倒地死了。


    子弹直击眼球,穿过大脑,雪白的兔子染上了梅花般的血色,凄美又恐怖。


    耳边还回荡着蚊鸣似的耳鸣,邢瑛木木地看了兔子一眼,满地的血,迟来的厌恶感淹没了她,邢瑛捂嘴强忍着不吐。


    白月沉像是看了场好戏,有点想鼓掌,看到邢瑛蹲在地上,察觉到什么,就问林峯还:“你故意挑了只快死的兔子吧。这兔子跳了几步就没活力了,邢姑娘这才得以击中它。”


    邢瑛闻言,有点松了一口气,她看向林峯还,“舅舅,真的吗?”


    “是。”林峯还猜到白月沉会看出来,毕竟是白府少爷,怎会是等闲之辈呢,“挑了只有疾病的兔子。”


    邢瑛庆幸兔子不是健康的,但她想问的是:“舅舅,我是问,你刚才说的,说话算话吗?”她已经杀了兔子了,虽然不是她想,但确确实实动了手。


    只是一只兔子,快死的兔子而已,现在死了是在帮它减轻痛苦。


    邢瑛不断安慰自己好让厌恶感减淡一些,她深呼吸站起,勉强笑起来:“那我现在可以去看戏了吧。兔子已经死了。”


    不得不说,邢瑛很清楚,自己在某一点的确于林峯还一样冷漠,为了得到真正的自由,她可以做到任何事,毕竟她已经动手杀了只兔子了。


    —


    这一幕唱的,是白月沉提前告诉她的,‘贵妃醉酒’是个新学的曲儿,邢瑛不信,就白月沉在台上的唱功,没个年是学不成的。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邢瑛知道,也正因为如此,在曲终那刻,她也如初次看‘虞姬自刎’的时候,带头为他鼓掌。


    戏子只是戏子,若要成为名伶可不是这一短暂的擂鼓般掌声可证明的,在邢瑛心里,她最喜欢的是白月沉那双眼睛,微波流转,就是春季里的清澈池水,若是没有提出去狜来,白月沉成为北平城名伶自然是触手可及的。


    祖师爷都给他赏饭吃。


    人海里,白月沉被簇拥着,众星捧月,邢瑛就远远地看着他,同时也在替即将的启程担忧着。


    不清楚白月沉的为人,邢瑛更怕的是,狜来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她不想有去无回,但她此刻能做到,只有信任白月沉同时提防着他。


    深夜备好了行李,林峯还早在吃晚饭时就要求她许许多多,甚至要在白天启程时检查一遍她的行李,邢瑛当然不干。


    月黑风高,她摸黑离开林宅,一路跑到白府。


    大半夜还是不敲门了,邢瑛找来几块砖,踩上,将行李抛远,手一撑,翻过墙。


    好在没人注意到她这个偷鸡摸狗的行为,正乐呵时,余光里亮起一盏灯,邢瑛与持灯人四目相对。


    白月沉摩挲着手里的木梳,对邢瑛这种举动猜不透,“你若是想立即出发,等我片刻?”


    邢瑛点头,有点不好意思,胡言乱语道:“没想到我竟然有拐走白府少爷的本事呢。”


    “也不算拐走。”白月沉垂眸,漫不经心回应她,“顶多算是于你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