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作品:《误入终身

    第3章


    海云观,青源山深处小小一道观。


    说是道观,但此观并没什么香火供奉,更没道长在此处挂单修行。要说不是道观,大殿上确实常年供着三清真人塑像,只是香火实在是少的可怜,只由观后面住着的一户人家,逢初一十五命他徒儿敞开大殿在三清真人前烧上那么些。


    海云观本是荒了多年。


    七年前山下清源镇上来了的个姓周的,还带着个仆人,在镇上置了产业开了间铺子,铺子里东西南北货物置办的甚是齐全。


    那姓周的也不管铺子一干经营,只是游山玩水,全交给那仆人打理。那只那仆人竟也是个做生意的能手,也不知那来的本事将铺子越做越大,生意买卖经营的风生水起,不几年竟在别处也开出了分号


    这散淡自在,只管游山玩水的人就是苏越师傅周昆了。


    周昆将清源镇周边各处景致逛了个便,一日入青源山游玩到了海云观,竟相中了海云观后面的院子,那院子原是早几十年前海云观烟火鼎盛时,用来给香客休息暂住的,现如今早已残垣断壁破败不堪。


    周昆花巨资着人从山下运了瓦石木料,请了工匠将海云观和后面那座院落重新修葺,工匠们见主家施工用料都不吝啬也不催促工期,给的工钱也甚是丰厚,便从三月开始修起,直修到快中秋才完工。


    这院子坐北朝南,前面紧依海云观,后面挨了条小溪,院落不大,分为前院后院,前院东西各两间厢房供人居住,用一扇拱门与后院相通。


    周昆那仆人能将生意做的好,自是郊游广阔通透练达,提议在海云观和院落之间种上片竹子再用山石林木造了几处景致。来年春上,便找人在海云观四周广种花木绿植。


    多年过去,如今的海云观在清源山半山腰景致已甚是可观,但仍是没什么人特意来此处上香敬拜。


    海云观一直没香火,福伯曾这么跟苏越分析过,其一海云观所处地方实在偏远山路难行,其二是与平阳镇相隔二十里的辛河镇上有乐风观,乐风观自前朝延至今日已有百余年,又有知名道人常年在乐风观挂单修行,专为人祈福祝祷,占卜诵经。香火极为鼎盛,自古便是数得上名号的祈福去处。


    所以清源山上这小小的海云观,自是门可罗雀,无人来往。


    苏越拉了少年在海云观后的竹林前站了,低声同少年说道:“你在外面等着。等下我叫你。”


    “好。”


    少年点头。


    苏越朝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朝他笑了笑,轻声道:“等我。”说罢,特意提高嗓门唤道:“师傅!师傅!”边叫着边进了院子。


    苏越连着叫了几声,才见周昆从房里出来,身后还跟着个人,那人精瘦挺拔,一身褐色暗纹袍子服帖的穿在身上。


    苏越摘了背篓上前几步同周昆道:“师傅,药我都采回来了,还摘了柿子回来给您,您瞧瞧!”


    周昆瞧了眼吩咐苏越道:“去后面放了东西,过来见客。”


    周越见有客人不便说话,只得应声,到后院柴房将背篓放了又转回前院。


    苏越没急着进屋先是靠墙立了,正琢磨着外面那少年的事该怎么给师傅说,只听屋里有声音低低传出。


    “你招惹的麻烦硬要往我这里塞,我这才清净几年。”


    苏越竖起耳朵听着,看来这人和师傅是旧识。


    “这是什么麻烦?又没让你一直……”


    “不行……”


    “师弟!”


    愿来是师兄弟!从未曾师傅提过什么师兄弟,福伯也从没说过有此号人。苏越贴紧墙壁仔细听着。


    “我在这里刚安稳几年,不想……”


    周昆师兄道:“你放心,此事丝毫关系不到你身上,不会给你引来祸端。”


    苏越边听边琢磨,师傅还真有些过往,好像还是些不同寻常,难道真跟小山说的,师傅住在此处真是在避什么?


    周昆言词坚定道:“此事不行!”


    那人道:“师弟!这点事你都不肯帮?不说你我年少时一同在师傅跟前的情谊,只说当年我在京中收到你消息去西北助你,这次的事你不能不帮!”


    这人似是要赖上师傅。


    周昆轻叹口气道:“师兄!这不一样!”


    “你放心,师兄保证不会让人寻到这里。”


    周昆冷哼出声:“那若是寻道此地呢?”


    苏越扒窗往里看,只见那人坐在椅上,身子向后靠了靠,淡淡说道:“当真寻到,有你在不会出事。”


    这人不像是要赖定师傅。


    周昆听罢将手背往身后,冷声道:“这事我不会帮忙!”


    那人沉声叫道:“周昆!”稍过片刻起身说道:“师弟!你不帮我也罢。眼下你好好过你的清净日子,我怕过不了多久,你这清净日子就没几日过的了。”


    周昆听他沿罢,顿时将桌上的茶杯扫到在地,怒声道:“好你个刘和同,你威胁我!”


    苏越还未曾见周昆如此动怒过,忙缩回脑袋沉思片刻,随即站起身朝屋内大声道:“师傅!”


    周昆见苏越进来敛了脾气,转身在椅子上坐了,向刘和同指了指,声音冷冷的对苏越道:“见过你师伯。”


    苏越见来人将师傅气成这个模样,只随便行了一礼,没好气的道: “见过师伯。”


    “跪下行礼。”周昆冷言同苏越道。


    苏越抬眼看了眼周昆,见周昆神情严肃,依言在刘和同面前整衣跪下磕头道:“见过师伯!”。


    “起来吧。”刘和同瞧了眼苏越点头叫他起身。


    “磕满三个再起身!”周昆冷声继续道。


    苏越抬头看周昆满脸正色,又俯身向刘和同磕了三个响头:“苏越见过师伯。”


    刘和同看着跪着的苏越,又看了看周昆,“你收了徒弟?”


    周昆点头:“八年前收的。”


    “收了徒弟?还是个……”刘和同不知为何乐起来,笑过后又道:“这几年,信上从没听你提过。”


    周昆冷哼一声朝他道:“没提并不是没有,你刘执事又何时向我细说过你在京中过往。”


    “那他……”刘和同上前几步扶了苏越胳膊要扶他起来。


    苏越只觉两臂他双手所执处甚是火热,有热气沿两臂往上行至肩处慢慢袭满全身。


    “不用试了,我没教他,那内功心法不适合他。”


    周昆仍暗催内力,在苏越周身探了个来回,竟是一无所获。周昆思索片刻,摇头笑道:“你没教他,连寻常内功心法也没教!”


    周昆见他模样,淡淡的说道:“我没打算教他,我收他为徒并不是要教他那些东西。他只需做个平凡百姓,在这山中安稳过日子就好。”


    “他既然做了你的徒弟!想要一生安稳度日,怕是由不得他!”刘和同瞧着苏越意味深长的说。


    周昆冷冷道:“由不由他在我,无需你操心。”


    “起来吧。”刘合同止了真气,边说边将苏越拉到身前,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了苏越,“拿来防身。”


    苏越扭头看着周昆,并不伸手。


    “师伯不是旁人。”周昆同苏越点头。


    苏越暗道:“不是旁人还能把师傅你气成那样。”


    苏越对刘和同扯了扯嘴角伸手接了,客气道:“多谢师伯。”


    苏越将匕首握在手里来回看着,半尺来长的匕首通体乌黑,握在手里很是小巧。那匕首看似只是一截寻常乌木,只把手处隐隐嵌刻有暗纹以辨前后,那花纹繁复精妙甚是精美,刘和同示意他打开看看。


    苏越两手同握,稍加使力刀鞘自出,刀刃雪白发亮泛起冷冷幽光。苏越细看刀刃,竟也刻有暗纹,那暗纹并未凸起,竟是打磨的和刃身一般平齐,刀刃处还特意开有暗槽。


    周昆见苏越握着匕首来回去比划着,沉声朝苏越道:“好好收着。”接着又道:“你去准备些吃的,你师伯等下还要下山。”


    “是。”


    苏越答应着就要出去,人到了门口又折了回来。


    “师傅,我有事同您商量。”


    周昆看了他一眼,道:“说。”


    苏越看了看刘和同,又想师傅刚说了师伯不是外人,索性大声道:“我采药的时候在山上捡了个人,师傅,您等下……”苏越话没说完就窜了出去,从院外拉了个人进来。


    苏越将人拉进屋,朝着椅子上的周昆道:“就是这人!我在后山采药时遇到的。他家里遭了难,又被人拐骗带进了山里,那人嫌他麻烦将他丢在山里不管了,他一个人在山中走了好大时候。师傅!我们将他留下吧。”苏越指着少年一口气说完。


    周昆凝神将苏越和少年仔细看了看,忽的转头看向刘和同,只见刘和同眉眼舒展,不似刚才神色。


    少年看向屋内两人,脸上稍显疑色,片刻又恢复了原样。


    正靠在椅子上的刘和同低声乐道:“师弟,你在这徒弟收的极好,伶俐心善很和我心意啊。”


    周昆一脸沉色,将刘和同和少年看了几个来回,脸上好不容易止了颜色,嘴巴张了张却无言语,站起身紧皱眉头往后院去了。


    “师傅,师傅!”苏越叫道。


    “师傅您这是答应了?!”


    苏越高声追问,丝毫不闻后院动静。


    苏越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椅上坐着的刘和同,挠挠脑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少年见苏越为难想说些什么,椅上的刘和同正了正身,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一时屋内落针可闻,一片安静。


    苏越转身在少年肩上拍了拍,安慰他:“放心,我师傅很疼我的。我去后院求求他,你安心在这等着。”


    刘和同一脸赞赏的看着苏越,伸指向后院点了点示意他过去。


    苏越没走出几步,扭头问少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看了眼椅上的刘和同,刘和同嘴角抿着丝笑坐在椅上。


    少年想了想同苏越道:“我姓楚,楚承泽。”


    苏越点头留屋里两人,自己去后院寻师傅。


    周昆正在后院厨房外的石桌旁叹气。


    柴房角上一株碗口大的银杏,落叶落了大半,一地秋日明媚。枝头不多的黄叶迎着秋风哗哗晃动,树叶在风中哗啦响的正欢,想来不消几日也是落地入尘,化土为泥的宿命。


    苏越以为师傅跟师伯的气还没消,走到周昆身边坐下唤了声:“师傅!”


    苏越轻声道:“咱们把那人留下成吗?”


    苏越见周昆久不回他话,拉了周昆胳膊问道:“师傅?我那师伯您从来没提过,怎么一来你们就置上气了?”


    苏越将身子靠在周昆身上,眨眼问道:“你们是同门师兄弟吗?


    周昆看着歪在身侧的苏越,叹了口气道:“你带回来那人不能留下。”


    “为什么!”苏越坐直了身子。


    周昆指向屋内欲说无词,沉声道:“你出去晃一圈什么都往回领,我说不能留!就不能留!”


    苏越不解道:“师傅!你不是向来愿意助人的吗?山上住的柴夫猎户,镇上的贫户乞儿你不是都帮的吗?为什么不帮那人?”


    “没什么帮不帮的,此人不能留在这儿。”周昆冷言。


    苏越扯了周昆袖子不松手,低声求道:“师傅,我都答应他了,咱们帮帮他。”


    周昆将袖子从苏越手里抽了出来仍是摇头。


    苏越见周昆模样,也来了脾气,赌气道:“师傅不愿留人,我也没办法,但是我已经应了那人给他寻个去处。师傅教徒儿识字时要徒儿背过‘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徒儿应人之事,岂可失言?徒儿现下不愿失信于人,只得同那人一同下山,帮他寻个安身之处,再回山上来了。”


    苏越咽咽口水,顿了顿又说道:“刚好我那师伯一会儿也要下山,我俩同他一道。”


    周昆睁大两眼看着苏越沉声道:“下山!你同他一道下山!山下那有什么地方可以给你安置不知来历的人?”


    苏越怔仲,不知怎样回答,眼睛转了转道:“福伯!福伯有办法,让福伯给他找地方,不行就让他在店里当个杂役伙计。”


    周昆冷哼道:“伙计!杂役!我怕你福伯没那福气使唤他。”


    秋风拂过,几片银杏叶细长柄枝阔叶黄,打着旋飘然坠落在石桌上,片片珊珊可爱。


    苏越皱着鼻子揪着眉头,一脸哀怨的看着周昆,待苏越把眼睛睁的酸了泛出水样的光时,苏越实在睁不下去了,苏越伸手揉了揉泛红的眼,向周昆哀求道:“好师傅,把人留下吧。”


    周昆伸手抚了抚苏越脑袋上的乱发,起身摇头往前院走去。